【三】
玉英躺在病房里静静地修养,婴儿还在保温箱里留观。婴儿太弱小了,哭声象是小猫叫,蜷缩在那里像是睡在窝里的小狗狗。他的吮吸功能不完全,所以鼻子里插着细细的胃管,往里面定时输送着牛奶。
林妈妈和玉英妈暂时忘记了争吵,时不时地隔着玻璃看着她们的宝贝,象是看玻璃鱼缸里的热带鱼一样喜爱又愉悦。
林克凡却象看怪物一样地看着那个孩子。他没见过初生的婴儿,或者说他没想到初生的婴儿是这样的。电视广告里那些白白胖胖的宝宝原来都是骗人的,眼前的属于自己的孩子象是一只没有舒展开来的没毛老鼠,皮肤褶皱得象泡发了的生菜,紧闭的小眼睛只看见两条缝了,要多丑有多丑。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站着。同事们纷纷打电话来祝贺他荣升为父亲了,他打着哈哈应付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自己升级为父亲了,从此以后肩上便多了一份责任。他不知道对这孩子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就象他对这孩子的妈妈一样,谈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很多事情发生在他的世界里是超前的,没有来得及做精神和物质的准备就发生了。就象他对这个世界的感触一样,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时空是责任构成的。
因此他也例行公事般地请了三天假来陪护妻子,在妈妈和岳母的指点下没了补品和用品。幸亏两位多事的老太太早就为这次生育做足了准备, 更多的时候他是坐在玉英的床边看报纸的。
看报纸的空隙里他借着正午骄热的阳光端看着妻子熟睡的脸庞,怀孕期间她胖胖瘦瘦了好几回结果皮肤变了形,那个安静的小姑娘好象一瞬间变成了妇女似的,而变成了妇女就再也不会变回来了。
她替内掉了一块肉,肉落地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新生命。这个生命也会有思想有性格,这不是简单的复制,是复杂而又微妙的繁衍生息。
林克凡看见玉英的头顶钻出一根白发来,亮亮得很刺眼。他蓦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妻子,尽管她优柔寡断凡事都要由她妈妈来摆布。她毕竟是贤惠的,象电视剧里的刘慧芳。
他伸出手来想把那根白发拔下来,旁边的玉英妈踩了电门般“啪”地把他的手打回去了,压低了声音说:“干什么呀你?刚睡着。”
玉英妈象一只潜伏着的蛇或狮子,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领地。这种占有心理表现在每个角度每个方向,事无巨细她都要过问。林克凡想,十几年的寡居生活已经让她变地神经质了。
他悻悻地抽回了手,掏出一支烟来点燃。看见玉英妈在指墙上“禁止吸烟”的告示牌,又悻悻地夹着烟来到了走廊上。
走廊上有一些匆匆来去的护士和待产的孕妇。在这个环境里随时都有生命在发生,也上演着一幕幕人间的悲喜剧。他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才刚刚认知生活。
站了一会,林克凡单位上的工会主席带着三、四个女人赶来了,提着水果篮子和鲜花什么的慰问品。先是没头没脑地把他恭贺了一通,然后一窝蜂地进了病房。幸好玉英睡着,大家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临走前这个胖胖地女工会主席对林克凡的讲话是语重心长的。
她说:“小林啊,你现在是父亲了!以后可不一样了。做事要认真负责,更积极、更刻苦,因为你今后的责任更重了。你要是表现不好,小家伙也不答应啊。”
林克凡说:“恩,恩。”
她说:“小林啊!谁不希望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些呢?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得比别人幸福呢?这一切全得你自己来创造。趁现在你还年轻力壮,可真得慎重啊!”
林克凡说:“恩。恩,恩。”
她说:“以后啊,能不打牌的时候就不要打了,能不出去玩就别出去玩了。表现好一点,到时候提拔成广告部部长,那待遇就不一样了,你心里要有数啊!”
林克凡说:“恩,恩!”
然后他目送着这群麻雀般的女人出了妇婴医院的大门。实际上他并未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同,但一切真的不同了。
他狠狠地丢下了烟蒂,不由自主又信步地走到保温箱前看儿子。
小家伙舒展了很多,安安静静地呼吸着,头顶上的胎毛毛茸茸地泛着棕色的光泽。
他看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地趴在玻璃上喊:“嗨……你好……”
然后他觉得自己好笑。那种感觉很奇异。没睁开眼睛的婴儿不能对他的招呼做出反应,但他感觉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生命体,自己是这个生命的来源。这个生命是自己身体某一部分的延伸,然后他延伸成了独立的个体。
他想起历久弥新的父母的婚变和自己的婚姻,到如今每个事件关联着终于衍生了一个产物,这不是爱情的洁净,只是自己对生活选择的一部分结果,一切恍如隔世啊!
给小家伙取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怕不是又得由他的外婆来决定。玉英妈没什么文化,怕不是又取个什么猫猫狗狗的名字来。不行,这是小家伙一辈子的事儿,这次不能由她了。
他盘算着,无意间掏出手机来看,上面显示已经收到了五条短信息。不用说,那是夏雨发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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