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过了六天,刀口拆了线,玉英便迫不及待地去抱着小孩出院了。小家伙虽然早产来世,但长势良好,看来并没有孱弱不堪。六块钱一小时的保温箱对他来说无异于开着空调暖风的宾馆,他象蚕一样蜕变着,简直一天一个样子,正努力地往电视广告宝宝的方向发展着。
他一边认知着世界,也一边给亲人们增添着不尽的烦恼,吃喝拉撒哭叫生病无一例外地折腾着几个围绕着他的人。他也自然挤去了林克凡的床位,尽管他的体积连爸爸体积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林克凡搬了被子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半夜的时候被冷风吹醒了,看见窗外飘了雪花,一时间百感交集。
从来没有让他这样印象深刻的冬夜,那么冷,冷得天地都在冒白烟。密密匝匝的血象织布的梭子一样往下插着,虽然是午夜,却被雪映照得白光耀眼。窗玻璃上开始挂霜了,他知道天亮时玻璃上就会形成美丽有怪异的图案,就象他曾经的生活一样抽象。
他坐在窗台上看风景,小区的草坪上形成了小小的雪的平原,上面一个脚印也没有。
他觉得冷了,又缩回到被窝里面去,哆哆嗦嗦地拨电话,与此同时电话铃响了。他心里面刹时涌过一股暖流,握紧了手机,想哭。
夏雨说:“哥,我睡不着。下雪了,宿舍里面好冷。”
“你在哪里呢?”林克凡说:“半夜三更的打电话……我正想给你打过去呢。”
夏雨声音抖着说:“我现在在外面打IC卡电话,校园里一个人也没有。”
林克凡说:“天,这么冷,你别感冒了。”
夏雨说:“没关系,我穿棉袄了。睡不着,打电话。”
林克凡有种爬起来冲出去的冲动,但犹豫着,克制着,说:“我也睡不着。今天星期几?”
夏雨说:“星期五。”
然后两个人同时说:“我们明天见面吧。”
然后林克凡又说:“不行……明天我有事儿……”他想起了明天玉英妈的一些老朋友要来看小孩,要他陪着吃饭,他不好推脱。
夏雨闷住了,半晌说:“哥,你太忙了,别累坏了。”
“唉。”林克凡忍住许多要突破喉咙的想说的话,叹息了一声。
夏雨说:“你让我帮着想的名字我想好了,刚想好的。”
林克凡说:“是吗?你说说我听。”
夏雨说:“刚才我看见下雪,心里空荡荡的,想了很多,又好象什么也没想。给那个小孩起名叫雪冰吧!小名叫冬冬,行吗?”
“雪冰?”林克凡说:“好象象女孩子的名字啊。”
夏雨说:“男孩子叫李雪冰也挺好的啊!他冬天出生的,冰雪聪明,冰清玉洁的,这个名字有诗意。再说冬冬是个典型的男孩子的名字,沉静中有点儿顽皮,多好!”
“恩。”林克凡说:“好,很好啊。”
他在心里默念“林雪冰……冬冬……”虽然名字很女性化,但是他很喜欢。
夏雨问:“哥,你怎么了?”
林克凡说:“没什么。天太冷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夏雨说:“哥,我想你。”
林克凡说:“我也想你。”
轻轻地关了电话,林克凡听见房间里婴儿在哭闹,玉英爬起来在忙着换尿布什么的。
他掖紧了被角,感觉鼻尖凉飕飕的。
走廊里的灯亮了一盏,玉英妈披着棉袄去敲玉英的门,声音很大,毫无顾忌地。林妈妈也起来了,走廊里的灯又亮了一盏。
三个女人彻彻底底地把那个婴儿折腾了一番,然后因为是用尿不湿还是用棉布尿垫的问题玉英妈和林妈妈争吵了起来,但看着婴儿睡了,两个人还是收敛了许多。
林克凡一直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两年来他习惯了漠视两个人的口角。
后来玉英妈狠狠地说:“你根本就是没安好心!上次把地板拖得那么湿就是想害玉英,现在看见他们母子都没事,又动歪心眼了!”
林妈妈忍不住又哭了,一边哭一边说:“这孩子是我的亲孙子哩!我怎么会害他?你……你……”她又扯起儿子哭诉。玉英妈仍不罢休,追着冷嘲热讽,“你别假惺惺了!追着儿子也没用!现在我有外孙了!”
“妈!”林克凡忍不住翻起身来,对着玉英妈说:“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哎哟?!”玉英妈撒起泼来是毫不含糊的,叫:“你现在当爹了,牛起来了?!但你别忘了,这孩子姓葛不姓林!”
一句话戳到了林克凡心里面的痛处。他不会忘记,自己招赘进来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曾答应过生下来的孩子要随母姓。此刻他更是一惊,浑身都冰镇了一般。
三个人僵持了一下,林克凡扶着哮喘发作的妈妈回房间去了。他一边安慰着妈妈,一边恨着自己。心里摇摇晃晃的,不知道谁能够搀扶。
这个夜晚完全变成了失眠者宁静的聚会了,只是每个房间里的人都守着自己的心情和感受在煎熬。
林克凡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怀疑,这就是生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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