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期六的下午,林克凡正在收发室里打扑克牌,他妈妈急匆匆地打电话来告诉他,“玉英要生了!”他丢下电话就忙三火四地跑到了医院里。
玉英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这突如其来的生育让大家慌了手脚。产房门外罗列了几张焦急的面孔。林妈妈和玉英妈还在忙里添乱地口角着。原来她们正在互相推卸着使玉英早产的责任。
玉英妈说:“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明明知道她大肚子了你还把地板拖得那么湿。到底是不是存心的?玉英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我跟你没完……”
林妈妈无限委屈地说:“我怎么知道会这样?平常都是这么拖的嘛!说了叫她不要乱动,不要乱动的。”
“那你是说她活该了?!”玉英妈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告诉你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女人生孩子是过一次鬼门关,如果出了问题我绝不放过你!”
“好了!好啦!”林克凡吼了起来。他的心里乱极了。
“嫁”进玉英家里两年多了,林克凡没有开心过。
他是被迫的,无奈的。五年前他爸爸狠心地抛弃了他们母子两个跟一个花哨的女人私奔了,留给他的是体弱多病的妈妈和家徒四壁的凄凉。
那时候他刚刚毕业,在小城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工作,莽莽撞撞地吃了不少亏。少年锐气被磨得差不多了,回到家里,一看到妈妈一张病得变了形的脸就只能捶头叹气。
他发现自己是那么无能,是那么悲哀,活着原来很难。曾经以为生活不就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那么简单嘛,但一切并不能尽如人意。这种情况真的可以用“四面楚歌”来形容,爸爸如此不负责任丢下他们就象丢一包垃圾一样,卷走全部财物,连一枚硬币也不留。更让他镇惊的是这维持了二十几年的婚姻竟然如此脆弱,如此轻易地破碎了。老病缠身的妈妈每天喉咙里拉风箱拉到半夜,数泪珠数到天亮。
他的亲事是业余媒婆刘阿姨撮合的。虽然当今时代这种结合已经显得很落伍了,但它的确是种行之有效的方式。刘阿姨快嘴如刀,句句切中生活的要害。很简单,一方是清贫又清白的孤儿寡母,一方是相对比较富庶的单女家庭。互相取长补短,合到一起就过日子吧。中国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林克凡与玉英只见了三次面,对她的基本印象是“温顺”、“和善”、“样子不丑”。
那他还有什么可苛求的呢?他要工作没个正式工作,要存款没有存款,再说还有一个妈妈。他再也不忍心妈妈没药吃挺着过日子了。天气越来越凉,城郊租住的房子都长了青苔,他心里也长了霉啊。
于是他想都没想般地就结婚了,虽然他也偶尔觉得自己是不道德的,结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改变生活的现状,让妈妈好过一点,这对玉英来说有点儿不公平,但他又想玉英家里又何尝不是有目的的呢?招赘这事儿本身就有很明显的目的性,不就是缺少个劳动力和将来的依靠吗?
他勇敢地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认为和平相处并不难。但是他错了,他忘记了这世间最难以和平相处的一种生物就是女人。她们表面上可以风和日丽,暗地里会不遗余力地兴风作浪。他的生活里原本只有一个女人就是因病而弱的妈妈。现在一下子又多出了两个女人。三个女人一台戏,外加一个他是唯一的男主角。
玉英凡事都要听她妈妈的,人温存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是六神无主言听计从。玉英妈可不是省油的灯,要不然也不会一个人独撑门户这么久。刚开始还好,大家和睦相处有说有笑的相敬如宾,时间长了,新鲜感一过,各自的缺点就立即变得鲜明起来。生活毕竟不是在演戏,宽容对女人来说是种奢侈品。玉英妈精打细算惯了,哪有什么心情搞奢侈?
日子一天天在摩擦中过去了。林克凡跳了几个工作单位,最后混到了麦芽糖厂广告部门做文员,收入不是很多但稳固,他也安静下来了,开始盘算着过日子了。然后玉英怀孕了。他懵懂的心里甚至都没计划过这件事情,但事情发生得正常而又自然,他想不接受都不行。
他偶尔会在办公室里拍自己的头问:“林克凡啊林克凡,你到底在想什么?!谁能回答他呢?生活里有太多没有答案的疑问了。总之日子过去得飞快。某一天他翻日历才发觉,自己竟然快三十岁了!
他一直没觉得自己会把日子过得这么快,晃来晃去的就晃了过来。回想起来有太多时间他为了躲避家里的鸡零狗碎而躲在办公室里加班,也有很多时间跟那些与自己一样清闲的师傅或同事们在车间和仓库门口打扑克牌。他没有力图再改变现状,因为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啊。都说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自己又不是上天的宠儿。
他吼了一嗓子之后,两个老太太静了下来,但仍然用目光交战着。
产房门前冷凄凄的,十一月的风从走廊的窗缝里钻进来潇洒地在每个人的鼻尖上跳舞。玉英被推进去一个小时了,现在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也有点儿担心了。
事情很简单。像平常一样林妈妈打扫卫生,擦了地板。玉英起身去卫生间,结果摔了一跤,羊水破了,恐怕会早产。
玉英妈平素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现在再也用不着指桑骂槐了,恨不得立即借这个机会把这个老痨病鬼赶出去,拔了眼中钉肉中刺才解恨。
林妈妈生就逆来顺受的性格,什么事情都指望着儿子。她也知道儿子难做人,但除了背地里抹眼泪之外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林克凡的脸色铁青,失神地盯着产房的门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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