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小说《男人三十》 - 第26页

【二十六】

玉英妈从发病到死去之前什么想法都产生过,也什么想法都没实现过。玉英除了哭什么都不会,指望她等于是一场空。翻过来倒过去玉英妈临死前还是抓了一根稻草那就是林克凡,毕竟林克凡是垂手可及的。

追悼大会在火葬场举行,由麦芽糖厂的工会主席主持。工会主席差不多主持过百八十场追悼会了,把一切安排得既体面又井井有条的。在玉英哭天抢地、林克凡惶惶不安、林妈妈连喘带咳之中已经把所有环节都完成了。致辞说完了,行礼结束了,小车一推遗体进了炉,出来以后便剩下了一小堆儿骨灰,买了个墓地埋葬了,一切简单又正常。

活人的日子还只要过的,林克凡的日子就又有了不同。

葬礼结束以后,麦芽糖厂的相关领导便找到了林克凡,先问:“小林哪!现在怎么样?在哪里发财啊?不行回来吧!厂里的位子还给你留着呢!”

林克凡推脱了。

刘阿姨又一次充当起说客来,“人都没了,入土为安了,气也就顺了吧!不看僧面看佛面,更何况你也答应了啊。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话不算话,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又不是阶级斗争,你今年三十明年也就三十一啦!还胡思乱想什么呢?看你儿子多可爱啊。是个人就舍不得把他丢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林克凡当然不会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讲给她听。

林妈妈成功地靠倒了对手,更加有了劝说的资格,何况林克凡是他的儿子,也是个孝顺的儿子呢?她反反复复地也只有那么几句话,听得林克凡耳朵里都起茧子了,但还是不得不听。

玉英天生一副无辜的脸孔,眼睛里面装了一个不收费的自来水公司,滂沱的、涓细的、持续的、间隙的泪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绝。反正她总能哭出来,她心里面有一千个哭泣的理由。她不敢跟林克凡说什么,但总是抱着孩子在他面前哭,似乎哭就是她一生中最宏伟的篇章。

在这种情势下林克凡不能够再轻易提“离婚”两个字了。他知道离与不离实际上已经没有了什么本质的区别。他没有搬回到玉英家里住,仍然上班下班回家睡觉,淡泊地对待着周围的一切。

星期五的时候,霍非对他说:“你中午不要走,我请你吃饭。”

一段时间心情低落,林克凡看什么都是灰色的,连每天早上的“晨勃”都好象消失了一般。他懒散地说:“有事儿吗?”

霍非点点头说:“有事儿。”

点了菜,霍非直截了当地对林克凡说:“我要走了。”

“去哪里?”林克凡问:“为什么?你不上班了?你不是很喜欢这里吗?”

霍非说:“公司在广东顺德设了一个点儿,我要过去负责……今天跟你道别。”

林克凡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样子,知道这种道别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霍非的个性。他们之间原本不存在着任何责任与纠缠的,面对分离,也只有别味的怅然了。

霍非说:“你岳母不在了,你也该回家了。”

林克凡听到这句话,象被点穴了一般,猛地站了起来,盯着霍非看,声音异样了。“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

霍非坐着不动,微笑。“你怎么了?”

林克凡嘴角抽动了几下。什么也不想说,坐了下来。

原来春天的寒意才更加袭人。明明看到的是艳阳高照,坐在这里却感觉有凉飕飕的风从小腿窜上来,然后包遍了全身。林克凡冷了,微微有些抖。他不再看霍非,把视角移向窗外。

对面的高楼大厦正在搞装修,有机玻璃的墙壁上落满了灰尘,原本辉煌灿烂的灯箱被拆了下来丢到了地上,里面都是乱七八糟的电线。

霍非也不说话了,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摸着杯子感觉它渐渐冷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比任何时候过得都匆忙也都漫长。

林克凡看到,一个清洁工人在洗楼梯口地上的垫子。橡胶垫子原本被踩得黑忽忽得满是尘土,现在被洗得现出了本色红艳艳得焕发了青春一般。上面四个金灿灿的大字“欢迎光临”张扬得使人目眩。这个灰色的城市里它太醒目也太刺眼。为什么?为什么?……

“操。”林克凡小声地骂了一句。

“什么?”霍非搭腔。

“洗他妈什么洗?洗得再干净再漂亮再红又有什么用?你做得再高档再讲究也是个垫子,是用来垫脚的啊,是用来被人踩的!这就是你的命,就是你无法改变的注定了的命!”

霍非这才明白他是在说那块垫子,是在说他自己。霍非说:“别,别这样。”

“那我还能怎么样呢?”林克凡说:“被人踩就是它的价值,它生下来就只有这个功能!就象我一样啊……离什么离呢?离了也没人要。我连这个脚垫子都不如啊。脚垫子好歹还有人踩有人洗呢,我呢?我……拿起来就要了,丢下了就走了……真他妈讽刺……”

霍非忙说:“对不起,真的,你别说了……”

林克凡停住了话,又盯着霍非看,盯得霍非低下了头。

然后林克凡才说了一句:“什么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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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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