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孪生弟弟是MB 正文 第52章
雪·珊瑚珠
我说你是精魂幽魄
且狂且舞着,延续缠绵。
在最凛冽中永恒了最美
离寒。谁解离寒。
我说他是红的珊瑚珠
他为你
迸溅出血的色泽
疯狂滋悦无止无休。
他用埋藏已久的火色燃烧
去追寻远去的雪魂。
雪中红
在给亚宁开追悼会后,我就成了瞎子和哑巴。眼睛前面全是阳光或者是雪一样的白色。到处都是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我也不能说话,喉咙像被切断,彻底地切断。
我承认亚宁的去世对我的打击,现在才算真正地显露出来。这个对于我来说,是那么致命。好几次我都趁阿威不注意自己推开落地窗想跳下去,却都给阿威拦下。他说哥,你不能再出事儿,宁宁让我照顾你,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我怎么向宁宁交待。
阿威在亚宁火化到现在的一个多月里,表现得十分坚强,他不再哭,也不提关于亚宁的一个字,每日里只是带着我东奔西走地带着我看眼睛。这真是个怪病,没有人知道我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了。那么资深的老医师都拿它没办法。
我看不见,也听不到,但我知道现在已经快过年了,我也知道天一直在下雪。因为我在雪白的臆想中总是看见亚宁他穿着火红的唐装在雪地里跑,那么快乐。
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了安安。这个让我有点动心了的男子。花一样的男子。
那是一个傍晚,阿威在厨房里做饭,我坐在窗前听北风卷着雪粒打在窗子上,侧耳倾听着,像来自天国的声音。我摇了摇手铃,呼唤阿威。
阿威就从厨房跑出来,双手搭在我肩膀上;他身上有股柠檬香,是清洁剂的味道。
我拿来身边的画写板,凭感觉写下一行字给他看:阿威,安安怎么好久没来看我们了。
阿威的手在我肩膀上就剧烈颤抖一下,没有回答,却把手拿开了。他边向厨房走去边说哥,你别担心他,他的酒店要在上海和杭州开分店,他去应酬了,前几天他还打电话问你情况呢——哥,你别担心别人了,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下午我再带你到第二光明医院看看,听说那里来了个澳洲的眼科医生,医术不错。
我想再问他什么他已经走开。我按着记忆号码拨安安的电话,无法接通。
我侧耳倾听着高空的风从楼顶呼啸而过,像奔跑的天使的衣袂,或者是诡叫。我听见雪在挣扎纷扬,那样的雪白晶莹,纯洁着,无奈着。而屋内,是阿威滋滋啦啦的炒菜声。
我仿佛看见了猩红色的绒布的落地窗帘高高地挂起,厚厚的落地玻璃窗闭着。雪花和风在外头舞飘,像纯白色的精灵们。我看到亚宁在雪色的世界里飘飞,他笑着,细细的眼睛,白白的小虎牙。他在对我笑,他在对我笑。
那样的雪。那样的雪。环绕着亚宁雪一样的男子。我站起来伸手去触摸亚宁笑着的脸,手却触摸到了冰冷的窗玻璃。我忽然发现自己能看到了,我看到了真实的透明的窗玻璃,看到了玻璃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看到了模模糊糊的几十层楼下隐约的建筑。我回头,看见了依旧整洁奢华的客厅,看到了按亚宁的眼光买的沙发彩电和枝形吊灯,看到了墙上亚宁在北京西站照的照片,看到了阿威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我站起来向厨房走去,阿威在背对着我炒菜。我从后面伸手抱住了他的身子。
阿威浑身一震,像受了极大的惊吓:哥。
他忙转身过来,和我眼睛那么近地对视着,他的瞳对着我的瞳,我们彼此看见了眼瞳了的人影。漆黑得发亮。
你看见了哥?他语气激动而兴奋,抓着我的前胸:你真的看见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
阿威像个孩子似欢呼起来,抱住我大喊,像亚宁以前撒娇的样子。他忽然低头疯狂吻我的额,鼻子,唇沟和嘴唇,我几乎要因此窒息。阿威是那样有力而恰到好处,在他的臂膀间我浑身酸软,没有一点挣脱的余地。他疯狂啃在我脸上脖子里啃了一阵,将我抱着坐在厨台的案子上,一下子抽调我裤子上的腰带,将脸埋在我的小腹里。那么贪婪,像只饥饿的野兽。
我想用力推他却推不开,只能听着他喉咙里咕咕的声响。我抱着他的头,这个孩子,这个被我害苦了的孩子。
就在我不想再挣扎时,他却忽然又停止了。他将脸在我毛衣下埋了半天没动,然后低着头转过身去,狠狠朝自己脸上掣了几下耳光。那么响亮。
一阵焦糊的味道从油锅里升腾起来,满室的油烟,十分呛人。
哥,对不起,我当你是宁宁了。他背对着我,说。语气里满是哽咽。
我知道他又想起了亚宁,那个在他心目中再无人能代替的男孩子。我的孪生弟弟。
然后他抹了把脸,镇定了一下神色才转身过来,勉强笑了笑,却不敢直视我。我看见了我熟悉的漂亮的阿威,他凌乱的头发下那张俊秀的脸,说是星目秀眉实在不过分,和我刚来北京时一样健康帅气。看着这个有着男孩儿般脸庞和男人般身材的阿威,我笑了笑,伸手触摸他的脸庞。
这个到了最后,唯一留在我身边的男子。
他却刻意躲了一下,去油锅那里把炒糊了的菜倒掉,又拿到水龙头那里去刷洗:哥,你收拾一下准备吃饭吧,饭都做好了。
这次我们的晚餐没有坐在厨房的玻璃桌前吃,而是听从了阿威的建议,我们在大落地窗前的地毯上席地而坐,将阿威准备的酒菜摆了个杯碟相叠。
我们对坐着,客厅里放着些帕克尼尼溺杀人灵魂的软的小提琴曲,窗子外是纷纷扬扬的雪粒和北风。阿威开了一瓶宁夏干红,摆了四只酒杯,四副碗筷。
我不解得看着他。
他起身,去过来一个漆黑的骨灰盒子摆在靠窗子的那副碗筷前。我看见那是一个极其漂亮的骨灰盒,漆黑的陶质外壳,盖面上是一枝纯银丝线盘织成的连体玫瑰,像个奢华的梦境。玫瑰的中央嵌着一小块儿水晶,水晶里卡着一张亚宁小小的照片:那双黑得不能再黑的眸子和白得不能再白的小虎牙,让人看着心疼。
我看了看阿威。阿威又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红缎子的心型小盒子,取出来一枚钻戒来。那是枚蓝钻钻戒。钻戒的样式极其朴素简单,却很大方。一个白金的素圈圈,中间起一个弯曲的蛇头似的小枝,将切割十分工整的一块绿豆般大小的蓝钻卡在中间,轻轻转动,可以看见各个小平面采纳各个方向的光线,在钻石内部纠缠成五彩斑斓的光彩,令人眩目。
那是安安的钻戒。安安给过我两次,都在我的卧室里被打飞。我还记得最后一次给我甩开后大伟要去寻找,安安却说不用找了,等不再被丢弃时再找吧。
如今,我不知道阿威是怎么找到了。
阿威看看我,说:这个是安安。
我心中一震:安安怎么了。
阿威读懂了我。他看了看窗外一直一直雪色弥漫的天空,又给我们面前的四个高脚杯都倒满了酒没,说:哥,我不想瞒你,安安死了。
他停了停说,然后叹口气说:你还记得那天在殡仪馆在我们等安安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短信的事儿吗?其实那就是安安发我的。他告诉我他去送文静,却给文静和苏一把他关在了浴室,并打开了煤气想害死他。文静和苏一得不到安安和我,就想把我们都给作了。你知道为什么在亚宁的殡仪上海哥会来么,是苏一,她告诉海哥我们的行踪,她把我们卖给了海哥,想把我们再次推到场子里去过那种非人的生活。
阿威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才说:安安被关到浴室又被打开煤气后,他发了信息给我让我赶紧离开。我只是想领了宁宁的骨灰就走,没想到海哥就赶来了,幸亏蝈蝈用毒品生意拦住他,不然咱两个恐怕都得回场子—— 哥,其实安安这么卖命,他不是为了我,而是你,你知道么,你知道他对你有用情多深!不是你,文静他们两个怎么能反目成仇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想起我初见安安的情景来。那时的安安在医院里,他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挂着蛊惑的微笑,发型是那种很干净的短寸,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张扬着男人的魅力。他上身并没有穿病号衣,而是一件褐黄色的挖袖敞领恤,显得从容华贵而不妖异。
这个我见过的最有气质的男子,从一出场就扮演着呵护人的角色。从刚开始他为我和阿威抵挡李文龙到为我进拘留所奔波,再到为了营救小玉召集红牌重返渔场,再到在在我逃离亚宁的那一年里将我从北郊的修车铺带回。
这个男子,为了我和文静闹翻,重重伤了文静的心,才导致文静心态大变,由原来的温柔恬静变得近乎疯狂得报复我和亚宁。这没什么,我只是担心安安,因为文静开始对他下手了。文静和苏一现在变得一样的疯狂,她们得不到的东西就要彻底摧毁,不会让别人得到。
我现在是那么担心安安,因为在亚宁殡仪前的那晚,我已经完全接受了他。我承认我爱上了这个男子。我真的爱上了他,才答应为他留在北京,但是,但是现在他却不见了。
安安呢,安安呢,我说不出话,急得手足无措。
他看了看我,凄苦地笑了笑:安安被关起来之后,他给我发了短信,就用花洒的钢喷头砸浴室的门玻璃逃生,没想到不小心碰到了卫生间的电灯开关,结果发生了爆炸,三个人都没跑出来。他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连捧骨灰都没有留下来。
我没法和阿威对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看着他便喝着酒便絮絮叨叨那些人,那些事儿,感觉阿威一下子老了许多。
哥,他又说:其实我知道你最终是接受了安安的,可是上天作弄人。以前在宁宁殡仪之前,安安和我商量要你留在北京,我当时是答应了他的,因为我知道他是真正对你好的人。但是现在,你必须要回去了,在这里已经没有再对你好的人,这里也不适合你。宁宁说的对,你应该马上回老家,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你带宁宁回去吧,那是他的愿望,以前他都做梦回家,醒来就哭。我很想把他留在我身边,但是他想回家,你就带他走吧,毕竟他爱你胜过爱我。今天是农历十二月廿六,离过年没几天了,我提前给你订了车票了,是后天上午的票,有座,估计会到开封是下午四五点的样子。
他又闷了一口酒:哥,蝈蝈现在在海哥那里撑场子,他让我转告你,他也染上了艾滋了,以后你万一联系不上他也不要再为他担心,他迟早也会走宁宁的路子的,现在只是早晚的事儿罢了。
我看着他,一直看着他。他就笑了笑说哥你不用担心我,我自然有我最好的归宿。你不用担心我的。
你真的不用担心我。
农历腊月二十八,大雪一直纷纷扬扬下个不停。满天都是迷茫白。
上午七点,阿威买了站台票,帮我将行李箱和盛装亚宁骨灰盒的小包带进去。
检了票,我们站在车棚下看着别的旅客陆续上车,他忽然很激动地抓住我的手:
“哥,我和宁宁的钱除了买那双钻戒外还剩二十几万,反正我也用不到它,你都拿去吧。那几张卡我都放在你箱子的底层了,密码都是宁宁的生日
“哥,你和亚宁的手机都在行李箱中,回家后记得开机,大伟和毛毛他们说要和你联系
“哥,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因为宁宁我们而想不开,宁宁这么作就是想让你快乐地生存下去啊
“哥,我给宁宁买的钻戒没有放进骨灰盒里,我要直接带给宁宁,请原谅我,我是那么爱他啊”
我们在车棚下站着。身边旅客一个个奔跑着往列车上拥挤。
我听着他语无伦次地立遗嘱似地乱说一通,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我可以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我看着他,他却不再解释什么,只是一手拉着我的行李箱一手拖着我往车上挤去。他是那么有力,我感觉胳膊都给他快要撕断了。
他拖着我挤上车,将我和我的行李都安顿好了。我贴着窗子坐着。我仰脸看他,他也看着我。
哥,路上注意安全,我走了。他说。
我看着这个一直懂事儿的孩子,一时哽咽了。就是这个孩子,这个懂事的孩子,他一直疼着爱着护着照顾着亚宁,他爱亚宁因为在亚宁去世后还那么精心照顾我。他是多么的懂事儿啊,在亚宁消失后,他故作坚强,不给我看他的失落情绪让我难受;在亚宁去世后,他怕我难受又接着故作坚强。多难为他。除了说他懂事儿,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形容他。
他低头在我额头上吻了吻:哥,我走了。然后他高高的身子挤过人群,下车去了。他站在玻璃外的车下,他仰着脸。他伸开右手,五指张开贴在玻璃上;我伸出左手,五指张开贴在玻璃上,和他重叠。他就露出白白的牙齿,站在雪地里笑了。
我看着他。笑着的脸,笑着笑着就扭去了,忽然扭曲了。他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写在脸上,他冲到车窗前不顾列车即将启动而死命地扒住车窗,一改往日的温柔体贴,却像个流氓地痞一样破口大骂:张玉宁,你他妈你混蛋!你算个什么鸟哥,你装什么假正经!你害死了我的宁宁你还我!你还我!!
我看着他,泪水慢慢下来。他兀自癫狂了一般大跳大叫,他的羽绒衣被扯拉他的乘警扯破了,纷纷扬扬的羽毛从开裂处飞出,像极了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都是那样迷离的颜色和形状。他一直喊着一直喊着:
“张玉宁,不是宁宁让我照顾你,我他妈早卡死你了我!你好自私!我们就是G,但我们招你了碍你了,你却剥夺我和宁宁在一块儿的权利!你好自私,你不配作哥你不配你不配”
他的狂态引得不少人看热闹。铁路段上的执勤人员也纷纷往这里跑,要制止这个乱跳乱叫的疯子。他却挣扎着,血红着眼睛,嘴里喷着白雾冲我大叫着,举着青筋暴条的拳头一个劲擂打窗玻璃。列车开动了,他甩开了所有拉他的人一边拍打着窗玻璃一边跟着车跑,他的头发被北风吹得凌乱、双眼通红,看上去那么狰狞可怖。
当列车越来越快,他也跟着跑得越来越快,忽然他大叫一声宁宁,猛地往车身上一靠,当我明白什么时已经都晚了,一股喷射而出的血雨打在窗子玻璃上,一颗颗的红,血红血红。我感觉那些血点是打在我的脸上一般,那么痛,那么痛,是所有的悔恨和痛苦都洗抹不去的。
我呆呆看着窗玻璃上的红的血点,星星斑斑,像哀艳的珊瑚珠,像凄苦的红的泪,像他眼睛里那双仇视的绝望的红眼珠。
阿威一直到死都是恨我的。他那么恨我,用他的鲜血痛恨我,鄙视我,打击我。
我心头一震,浑身的骨头一下子被抽去,软绵绵地瘫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阿威。阿威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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