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时间是这样的快。
夏晓亮拿了一次性纸杯到饮水机下接水,脑袋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烟花,那些话,十八岁的生日蛋糕,还有喷水池冰凉的水,混合着老杜的唠叨,乱哄哄地嗡嗡作响……正糊涂着,忽然有个声音叫他,一下子把他叫清醒了。
“晓亮。”
夏晓亮一震,笼头里的热水直接淋到手上。还没来得及收手,声音的主人就快步上来,抓了他的手伸到自来水下冲着。
“怎么还是这么粗心大意?”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味,夏晓亮忽然觉得时光仿佛倒退到十多岁的时候。
那时候,年少仍旧,是一场绚烂的花开。
他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两秒钟后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暧昧的姿势被那个人半环在怀里。他“啊”了一声,转身滑了出去。
“你、你来干什么?”夏晓亮捧着被烫红的爪子问。
汪旭峰看看夏晓亮红通通的手背,又看看他此刻比手背还要红的脸,心里忍俊不禁,可面上已经不动声色地说道:“我是客户,委托了案子,当然是来看看进展的。”
夏晓亮气呼呼地哼哼:“刚才开会又不来……”
汪旭峰开冰箱找冰块:“我正和你们老板谈些事情……”
夏晓亮好奇:“谈什么?”
冷冻室里除了几个女同事私藏的冰淇淋之外,找不到冰块,汪旭峰只好挖了一些积霜,敷到夏晓亮手上。
他宽大的手掌散着丝丝冷气,把夏晓亮的左手合在掌心里。
“晓亮,”汪旭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柔声问道,“什么时候回家?”
夏晓亮想抽手,可烫伤的手被这样冷冰冰的握着,竟还觉得挺舒服的。他有点舍不得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知道自己现在面红耳赤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只好把脸扭向一边。
“我们……公司规定……工作时间……不能谈私事……”
汪旭峰又笑了一下。夏晓亮用余光瞟到,一会儿觉得他笑得很好看,一会儿又觉得他真的很欠扁。
“不谈私事,那就谈公事吧。”汪旭峰说。掌心里的霜全部化成了水,他又去挖了一块。
“那家人家的房子,给八十万也是多了,你知道吗?”
夏晓亮哼哼。
“他们是老房子,地契上是只有一层楼面的。上面的两层是半年前新翻的,然后去办了产证,户口本上本来只有老夫妻两口人,后面的子女,也是半年前迁进来的,还有那个营业执照……”
“也是半年前么……”夏晓亮不客气地接口。
汪旭峰笑:“是九个月前办的。”
“切……”夏晓亮接着哼哼。
“他们早就知道我们要收购那块地,于是想尽了办法坐地起价。其实就不带营业执照的那一层底楼,加上那老两口的户口,你说,八十万是不是够多了?”
夏晓亮不说话。
“有贪心,这是人之常情,但也要有个度。要不是看在他们是最后一家,我们连四十万都不会出。换在以前,爸爸说话那会儿,他一准派人直接上房揭瓦,把那一家子扫地出门,他们又能怎么样?汪家的便宜,岂是那么容易让人占的?”
“可是阿峰,”夏晓亮有些着急,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盯着汪旭峰,“那老夫妻俩真的很可怜,养了三个只知道啃老人渣儿子。老太太中风也是真的。”
汪旭峰的目光游移了一下:“所以我们才肯给八十万,那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拿这些钱,老夫妻俩买间房,自己住住正好。给多了到头来也是被小辈们挥霍掉,反而给人家添堵。而且,你替他们要三百万,实在是有点过了。”
夏晓亮自知理亏,鼓着腮帮子小声嘟囔:“那我也不是真的打算要这么多嘛。成利又不是傻子……谁让你自己不来……”说到后面已越来越小声。
汪旭峰笑了,低头看到夏晓亮手上的红肿已消退了很多,舒了一口气:“那你也不要这样吓唬成律师,他年纪不小了。刚才在电话里都快急哭了。”
夏晓亮歪着脑袋,想象一向斯文沉稳的成利换上老杜那副热锅蚂蚁的表情,觉得非常好笑,一个忍不住就笑弯了腰。
汪旭峰神情温柔地瞧了他一会儿,开口道:“晓亮……”
“嗯?”夏晓亮捧着肚子。
“……回家吧。”汪旭峰说。
夏晓亮顿时止住了笑声,突然记起,他们两个已经不是以前那样的关系了。
他皱眉,再次把脸扭向一边。
汪旭峰无奈地笑:“好好,不谈私事。”
“对了,刚才你找我们老板谈什么?”夏晓亮的声音有些沉闷。
汪旭峰摸摸下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该不会是告我的状吧?”夏晓亮急了。
“你有什么状好告?”汪旭峰悠然道。
小气,小心眼,小肚鸡肠……夏晓亮在心里小声犯嘀咕。不就是当年扇了你一巴掌吗,不服气的,扇回来不就好了,老子不还手就是,用得着搞这么多小动作吗?
嘀咕归嘀咕,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可以被告的状比汪旭峰多多了。谁叫那个人从小就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优等生,而他夏晓亮则是出了名的皮大王呢。
翘课、勒索、打架,这些事他可没少犯过。叫家长到学校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回家就是老爸一顿板子。局子里也去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成利把自己弄出来。去年还因为打架领了学校一个处分,这件事他到现在还瞒着家里……等等,该不会是……
“放心,你打城管那件事成利已经去处理了,”汪旭峰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档案里有一个警告毕竟不太好。成利会保密,不会告诉夏叔叔。”
他不让夏晓亮有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不要再说什么‘我的事不要你管’。晓亮,你的事我是管定的。你一天姓夏,你就一天是汪家的人,就是我的人,这辈子都是。不管你住哪里,都一样。”
夏晓亮突然觉得胸闷,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上来。
汪旭峰看了他一会儿,有一些好像是内疚的情绪慢慢浮上来,不多,只是一点点,好像冬日早晨玻璃上的雾气,很淡、很薄,很快便没了踪迹,玻璃上依旧是澄澈的光芒一片。然后他开口说:“好了,我该走了,成利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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