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旭峰一口气说完,停了停,居群很快接了下去:“我的问题是,郑一连和甘棠的关系。他们只不过是小时候在同一个孤儿院长大。郑一连到了励丰之后,从来没有见他和甘棠有过什么往来。他对励丰一向忠心,又是为什么会冒险替甘棠偷枪?我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他和甘棠的关系其实非常密切,只是一直瞒着我们,瞒着所有人,故意不让我们知道。要么,就是受到了威胁。”
汪旭峰淡淡地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偷枪根本不是甘棠指使。我们只不过从照片推测出他们认识,这并不代表郑一连偷枪就一定和甘棠有关……说不定,一切都是障眼法……”
三人各自陷入沉思,沉默了一会儿,成利突然说:“对了,刚才我和高局长通话,得到一个有意思的情报。”
汪旭峰和居群同时看向他。
“江婷婷有个同班同学,这个人我们都认识,这件事报的110却能这么快通到西署,也是因为这个同学的关系……要不要猜猜看是谁?”
汪旭峰和居群*交换了一下眼色,前者笑了笑,悠然吐出五个字:“甘棠的女儿。”
成利微笑着点头。
汪旭峰轻轻“哼”了一声:“又绕到他身上了……这重案组组长还真不好当。”
居群看了一眼汪旭峰的脸色,说道:“其实,还有一点也是我一直在意的,就是方叔的死和照片的转移。”
汪旭峰凛了一下,已经意识到居群要说什么,他垂着眼睛细细听。
“方叔一把照片给夏,他就被人杀了,紧接着又是费红的诊所出事。所以我们一开始以为问题出在照片上,觉得凶手的目的是这些照片,他会为了把照片拿回去而用尽一切方法。因此也一直贴身保护夏。可事实却是,直到今天为止,夏没有出过任何事。没有人来找过他的麻烦,连找麻烦的迹象都没有。这难道是我们最初的判断失误吗?”
“有没有可能……”始终沉默不语的成利忽然说道,“凶手的目的根本不是照片……”
汪旭峰似乎被这一句话猛地点醒,习惯性地眯了眯眼,随后问道:“不是照片,那是什么?”
成利镜片后眼神犀利:“是照片上隐藏的讯息……有人故意要把这些讯息透露给我们,但又不能明说。只能通过这种方法。”
汪旭峰居然笑了笑,语气嘲讽:“那就更加有趣了,一个凶手,一个不择手段也要揭发凶手、但是又不能明说的知情人。叫他什么?正义使者吗?”
居群冷笑了一下:“那也不一定。他为了让照片落到夏手里,很可能利用了方叔,方叔的死,说不定就和这个人有关。”
成利推了推眼镜:“为了揭发凶手而自己成为凶手,怎么说也不能算是什么正义人士。”
汪旭峰一笑之后很快沉静下来,说道:“如果真有两个人,那谷新的神秘邮件事件就说得过去了。”
“等等,”成利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那封邮件不是很刻意地把矛头指向夏吗?”
汪旭峰坐在沙发上,神色中已满是危险的气息:“你难道不觉得,照片那件事,也是把矛头指向晓亮吗?”
成利一呆,就听到居群说:“要引出这些照片,有一万种方法,为什么偏偏要经夏的手?而且一经他的手,方叔就死了,他自己又一直平平安安的。若让旁人看起来,恐怕不怀疑他也难。”
“居群,接着保护晓亮。”汪旭峰果断吩咐,“他现在是安全的,因为那个所谓的‘正义使者’还在撒网。等他把局全部布好,所有焦点都指向晓亮的时候,就一定会动手。到时候,不论用什么方法,也不能让晓亮有一丁点闪失。”
“清楚。”居群迅速点头。
汪旭峰转过头,看到窗外越来越浓重的夜色,太阳早就在高大建筑物后隐去了身影,只留下几抹黯淡的余晖,飘落在城市上空灰茫茫的空气里。
看不见的阳光,就好像躲藏在那里,无法摸清的真相。
又逢周末,经不起汪旭峰一再的邀请,夏晓亮扔下了法律书,跟他一起去看画展。
画展展出的是一些十九世纪末法国印象派画家的作品,高更、塞尚、莫奈、雷诺阿……光听名字就让夏晓亮觉得头晕。这种针对性这么强的画展在国内很少看到,也不知道是哪个吃饱了饭没事干的有钱人出钱办的。还把过去法租界一幢古老的洋房改造成了展馆,也算费了一番心思。
那幢洋房静静蹲在某条弯弯曲曲的胡同尽头,被高大的梧桐树遮掩着,山墙外布满了静谧瑰异的爬山虎,要是不留心的话,整幢房子都很容易被忽略过去。而一旦注意到它,就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夏晓亮站在胡同里看到这幢洋房的时候就觉得,这房子就好像游戏里那种匍匐在丛林深处、正在休眠的神兽,咻咻的鼻息喷在地上,尘土微微浮动……它是有魂灵的。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艺术细胞,弹钢琴也只是技巧地重复再重复,老师总说他弹得太随性,他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反正只要汪旭峰说他弹得好,随性不随性这种东西,他也就根本不在乎了。
可是这会儿,当他站在这幢仿佛会呼吸的小洋房面前,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一点点艺术的熏陶,开始变得文质彬彬了。
他扭头去看看汪旭峰,汪旭峰正在低头翻阅展览的介绍册,神色里有种平静而舒展的愉悦。
画展是汪旭峰要来看的,夏晓亮知道,汪旭峰从小就喜欢高更的画。在他自己看《七龙珠》和《圣斗士星矢》看得不亦乐乎,整天幻象自己是超级赛亚人的时候,汪旭峰就抱着高更的画册无法自拔。
他说他沉迷于高更的着色,那种自由和敏锐的色彩触觉让他既安心得了无边界,又激越得胸膛里鼓鼓的,想跑,想乱唱歌……夏晓亮听完这些,傻傻地眨眼,问他高更厉害还是龟仙人厉害。汪旭峰就笑着摸摸他的头,什么也没说。夏晓亮就嗷嗷叫着跑到别的地方施展他的龟派气功去了。
如今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汪旭峰那时的微笑,满满的是温柔和无奈。他觉得当时汪旭峰一定在暗地里嘲笑自己,可是他又不敢去问个清楚……这么糗的事情,还是让它烂在大家的肚子里好了。
小洋楼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分布在一些画作前面。夏晓亮一眼望去,眼里看到的都是一些看起来高贵而矜持的男人和高贵而矜持的女人。那些人连说话都是要掩着嘴小小声地说,好像说的是什么惊天大秘密,生怕被人偷听了去似的。男人无一例外地西装笔挺,女人都是曳地的长裙。看个画展而已,何必要装X装成这个样子?
夏晓亮从某扇玻璃窗的反光里看看自己……松垮垮的长袖T恤,敞开的连帽外套,裤腿边缘磨得毛毛的洗白牛仔裤,配上一双人字拖。怎么看都和四周高贵而矜持的装X环境格格不入。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汪旭峰一顿……他自己穿得一副衣冠禽兽的样子怡然自得了,出门的时候居然也不知道提醒一下!
正在恼火的当口,有一只手忽然在底下暗暗拖住了自己,轻轻握了握。他心里一荡,抬头去看……手的主人站在他半步之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副高更的画作,脸上全是亮堂堂的笑意,整个人的样子特别舒展。他只看了这么一眼,就被汪旭峰感染到了幸福的气息。看他开心成这样,本来想挣脱的手也突然没了主意,于是夏晓亮只好凑过去跟汪旭峰紧挨着站好,生怕别人看到他们手牵在一起。
他站过去,顺着汪旭峰的目光去看那幅画。
那幅画叫作《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到哪里去?》,名字长得要命,画作底下的介绍悲伤得要命。据说这是高更最伟大的一副作品……他把颜色涂在一张布满节结和皱纹的巨大画布上。溪边的林子里,沉睡的婴儿,女人穿着悲伤色调的紫色,赤*裸的皮肤是桔黄色,白色怪鸟两爪抓了一只白色的蝴蝶,背景是海和邻岛绵绵的山峰,连续的蓝和绿……就好像所有人梦境深处的最真实真切的东西。
夏晓亮忽然有些明白汪旭峰喜欢高更的原因了,牵在一起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一紧。
看完这幅,他们又参观了好几幅高更的作品,两个人的手始终牵在一起,是那样的自然和随意,自然到,夏晓亮居然可以忘记。
幸好来参观画展的人少,而且都是一些懂画的人,大家各自沉醉在大师们不朽的传世之作中,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们。
夏晓亮开始静下心来去看高更的画,那些画具备着仿佛儿童王国般的感染力。那里,世界的方方面面都被看成是欢乐的希望,充满无数的好奇。孩子们对此莫名其妙,感到震颤。两个女人在黄色的土地上歇息,身后投射在沙滩上的树影是玫瑰色的,草是酸绿色,裸*露的树根在淡紫色海滩上组成了花纹似的金色彩带,泡沫翻滚的浪峰在蔚蓝的海面上呈白色带子。
高更的画面,色彩明亮洁净,即使没有画出太阳本身,甚至连天空都不画,也能造成一种阳光照耀的印象。大自然的明媚、各种景物清纯而浓郁的颜色令他目眩心醉神迷,自然芳香四溢。
“高更,真的不错的。”汪旭峰轻轻说了一句。
夏晓亮点点头,从画里回过神来,他扭头去看看汪旭峰,只见他眉头舒展,眼神又清又亮,嘴角一缕笑意,若即若离、似有似无,像风里的歌声,风过、风住,抓也抓不住,可曲意却已经留在了那里。
夏晓亮有点被感染到,也咧开嘴笑,一个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忽然在前方楼梯转角处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一闪而过。
“咦?”他忍不住出声。
“怎么了?”汪旭峰轻声问。
夏晓亮挠挠头:“我好像看到一个人……”
汪旭峰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紧张的样子:“什么人?”
“嗯……”夏晓亮皱起眉头,“好像是上次在机场撞到我的那个人,就是我捡到他手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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