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题材同志小说：小混混和优等生

汪旭峰朝着夕阳的反光神色温柔地笑开，这边，成利已经为他打开了车门。

“汪先生，去哪儿?”成利问道。

“回家。”汪旭峰不假思索地说。

“今天家里多一个人吃饭……”他望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街景，眼里是盛不住的柔情。

夏晓亮盘腿坐在地板上，打量着身处的熟悉的房间，眼神有些迷离。

离家四年，房间里的陈设分毫没有改变过，一切保持着他离开那天的样子……夸张的几何图形顶灯是三姐四姐这对双胞胎挑的，黑白相间的床单被套是二姐买的，窗帘是温暖的橙色，是大姐为他选的。屋子正中间依旧摆放着那架硕大的三角钢琴，小时候妈妈经常抱着他坐在前面，手把手地教他弹。钢琴上摆满了相片，从小到大，有和爸爸妈妈的，有和几个姐姐的，有和菜馒头的，还有和汪旭峰的。如果不是夏晓亮记性不够好，他甚至可以发觉，这些照片的摆放顺序和位置，都没有过丝毫的移动。

夏晓亮看到这间盛载了自己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屋子，依旧是那幅打扫得纤尘不染、仿佛时刻被小心翼翼守护着的样子，鼻子就有些发酸了。

回想自己在外面租的那套小屋……桌上厚厚的灰尘、墙角的蛛网、屋顶的水渍什么的已经是小意思了，地板上，袜子鞋子扔得到处都是;被子从来都不叠，乱糟糟的和衣服混在一起;每次打开衣橱的门，就会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滚落出来;下水道经常因为他把剩饭剩菜倒进去而堵住，时而咕噜噜往外翻着奇怪的泡泡;洗手间终年有一股奇怪的霉变气味从不知名的角落散发出来……

相比之下，自己家里的这间房间，干净温暖得简直就像童话里描绘的天堂。

他一走进来就知道，妈妈每天都在打扫这间屋子。

他能想象妈妈娇小纤瘦的身影在每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拉开橙色的窗帘，让金色的阳光洒满整间屋子。有时候她会坐到钢琴前，指尖抚过每一张相片，眼里是充满爱怜的神采。然后拨打一个永远都是直接转入语音信箱的电话，日复一日，永不厌倦。

想着想着他就有点想哭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懊悔慢慢席卷过来，随后以一种气吞山河的姿态，瞬间吞没了他。他突然觉得，和妈妈的爱比起来，自己对汪旭峰的那种感情简直就像幼儿园里的家家酒，幼稚单薄得可笑。他当年怎么就会因为那种幼稚、单薄、可笑的东西，放弃了一直最深爱自己的妈妈呢?

还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夏晓亮使劲揉了揉鼻子，从地板上爬起来，坐到钢琴前，打开琴盖，按下了几个音符。

清澈，纯净，音准得没有丝毫偏差。夏晓亮惊了一下，这么多年没人碰过这架琴了，居然一直有人在保养。

“弹一个吧，”汪旭峰靠在门边，含笑看着他，“你以前最喜欢弹的，萧邦的即兴幻想。”

夏晓亮抬头看了他一眼，合上琴盖：“谱子不记得了。”说着起身去整理衣柜。

对于夏晓亮拒绝自己的每一个要求，汪旭峰在这几年里也早就习惯了。小时候明明就是很听自己话，特别温顺乖巧的一个孩子，那一年开始突然就变得爱闹别扭。

汪旭峰知道，恶因是自己种下的，如今这苦果也只能自己来尝。

那个时候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他压抑着内心的冲动，选择了一个在他看来最妥善、最婉转的方式，既不拒绝，也不接受。他想等夏晓亮长大一些，成熟一些，真正了解“喜欢”，以及喜欢一个同性是怎样一回事的时候，再来谈论这件事。

可是汪旭峰忘了，夏晓亮是那样单纯直率的一个人，他从来就不会去琢磨别人话语里隐藏的含义，也不会去解读别人神色间透露的讯息。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同样，听到别人说三，他永远不会去想那会不会是四五六七八……

那个时候只顾着自己惊愕的汪旭峰，忘记了夏晓亮的简单和直接，他忘记了去考虑，夏晓亮既然选择了开口，那这份感情必定不是隐藏了一天两天。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十八岁的夏晓亮，比自己勇敢得多。

也正是如此，他现在才会这么讨厌自己吧。

汪旭峰站在门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看到夏晓亮劈里啪啦地把姐姐们整理了一个下午的衣柜又弄得乱七八糟，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夏晓亮从小在自理能力方面就有些弱，基本属于走路撞树、做饭炸锅的类型，更别提自己洗衣服、整理房间了。这几年他一个人能在外面毫发无伤地活下来，基本也算一个奇迹。

夏晓亮有点赌气似的把衣服一件件扔出来重新叠，可是叠来叠去不是叠得奇形怪状就是干脆揉成了一团。他能感到汪旭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背上，火辣辣的好像针刺一般，他觉得很不舒服，感觉自己就要被烧穿了。

终于，夏晓亮忍无可忍地转身，刚想开口骂人，就听到汪旭峰说：

“晓亮，要不要去看看菜馒头和米迦勒?”

夏晓亮拿着袜子正打算扔过去的手定在半空，怔了一下，然后说：

“好。”

汪家别墅的后院，有个小小的山坡，坡顶种着一棵硕大无比的橡树，巨大的伞状的树冠几乎覆盖了整座坡顶。树下有两座小小的坟墓，并排靠在一起。

夏晓亮蹲在坟头小小的木牌前，看到上面写的字：

“米迦勒，1994.12-2007.8。”

然后是一行小字：

“上帝把翅膀还给了它。”

夏晓亮回头望着汪旭峰：“这话是彤儿写的吧?”

汪旭峰点点头：“彤儿没赶得及回来，只在电话里跟它说了最后一句话。米迦勒听到彤儿的声音就去了，然后彤儿说，把这句话刻在它的墓碑上。”

夏晓亮的神情有些悲伤，转头去看另一座坟：“菜馒头，1995.2.-2009.1.。”

他看到最后那个2009年1月的数字就忍不住了，强忍了一个晚上的眼泪终于悄无声息地砸了下来。

汪旭峰看见夏晓亮的泪水，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看过夏晓亮哭。哪怕是小时候闯了祸被夏叔叔打，或者是暑假里站队、顶着烈日跑好几公里，再累再苦再委屈他都不会哭。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他和人打架受了伤，不敢让家里人知道，汪旭峰就偷偷带着他去找当时还在念医大的费红，没有打麻药的情况下，腿上和胳臂上总共缝了二十多针，他咬着牙，愣是没掉过一滴眼泪。

此刻，当汪旭峰看到清冷月光下，夏晓亮蹲在菜馒头的墓碑前哭得那么伤心的时候，他心里那道情感的堤坝，就决堤了。

他走过去，单膝跪在地上，轻轻把夏晓亮揽到自己怀里。夏晓亮没有反抗，只是把脸埋在他的肩头接着哭，很快弄湿了他的衬衫。

“它们去的时候没有什么痛苦，”汪旭峰轻轻拍着夏晓亮的背，柔声劝慰着，“十四岁，也算寿终正寝了。”

夏晓亮不说话，靠在他肩上一个劲地抽泣。

汪旭峰接着说：“你看，还有那么多人记挂着它们。像是你啦，我啦，彤儿，还有若鸿婉龙她们，她们有空都会来这里看它们，陪它们说话。所以，它们一点都不寂寞……”

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泄在小山坡上，树叶覆盖树叶的声音在头顶小声地作响，小小的棒冰好奇地蹲在一边，摇着尾巴在地上东嗅嗅西嗅嗅，时而抬头看看主人。

汪旭峰的安慰很轻，带着柔软的缠绵语调，听得人昏昏欲睡。

夏晓亮觉得自己就要这么一边哭一边睡着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电般地掠过一道灵光……

他挣脱了汪旭峰站起来，目光直直投向前方，仿佛在下什么重大的决定。

汪旭峰依旧半跪在地上，抬头瞧着他。他不知道夏晓亮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期待?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

“我……”夏晓亮握着拳，望定前方的大片青草地，无比坚决地说道，“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