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亮:“知道啊。”
费仁问:“知道为什么吗?”
夏晓亮点头:“谷新是励丰的产业,周晓天和阿峰怎么说也是相识一场,有能力,就帮忙查查咯。阿峰手上的线报不比你们警察少啊。”
费仁冷笑:“看来你们汪老大没有把全部实情告诉你啊。”
夏晓亮听着就是一怔:“什么全部?什么实情?这案子还有什么内幕?”
费仁很欠扁地说:“你给我什么好处?”
夏晓亮急:“你怎么那么小气?什么东西都要好处。”
费仁“啧”了一声:“你要知道,我作为警务人员,向你一个和黑社会有关的人提供资料,本来就冒着很大的风险啊。要是有人举报,我这身警服,就得被扒了呀。”
夏晓亮更急:“是你自己要说,又不是我逼你说!我和黑社会有关,你就没关吗?你没关,你干嘛姓费!”
话一出口夏晓亮就后悔了,费仁不喜欢别人提起他家里的事。事实上,他也只是“姓费”而已,和黑道上的费家,几乎断了所有关系。
“对……”夏晓亮刚想道歉,费仁就打断了他。
“没事,夏……呵,要是别人说这话,我一枪就崩了他。可是你……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你呀,就是性子太直,想到什么说什么,总有一天要吃亏……”
难得听到费仁这么正经地说话,夏晓亮忽然有点小小的感动,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那句“对不起”说完整了。
费仁无所谓地笑笑,说:“我告诉你,你们励丰最近死了一个小弟,叫郑一连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前几天刚从拘留所里放出来,当晚就被砍死了。汪老大几乎出动了整个励丰的人查他的死因和他死前的事。你们励丰每年都有不少人死于非命,可从没见过能最上面直接发命令调查的。如今黑白两道都在查这个小人物郑一连……”
费仁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是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你让汪老大动作别那么大,甘棠已经在怀疑这个人的死是不是和上两个有关了。”
夏晓亮听着听着就愣住了……这些事,他一点也不知道。哪怕这些日子天天在家里,天天和汪旭峰见面,他也只是有时候在电视或者报纸上看到一些关于励丰的新闻,或是汪旭峰作为成功企业家的访谈之类,他竟然完全不知道他还在忙这些事。
如果今天不是费仁告诉他,他根本就不知道周晓天和钱倩倩的案子居然有可能带出第三起命案。
他忽然觉得很生气,有一种不知是恼怒还是沮丧的情绪深深包裹住他……汪旭峰怎么可以这么不信任自己?他一想到钱倩倩案子的蹊跷,第一时间就冲回家里,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自己这么信任他,他却一点也不信任自己。他怎么可以这样?
“夏……”电波里费仁的声音,少了那份刻意的玩世不恭,有种夜泉般的清冷,“你要是真的喜欢汪老大,就去劝他,别插手这个案子。”费仁冷冷地说。
夏晓亮觉得有一股力量直指自己的脑门,太阳穴被直得生疼,秋天午后的阳光在眼前明晃晃地发亮。
他把手机拿到嘴前,冲着那头大吼:“放屁!鬼才喜欢他!”
夏晓亮在窗边站着,眼见着夕阳的余晖越来越薄,天空被填满了暗紫的色彩,然后终于看到汪旭峰的黑色宾利缓缓开了进来。
今天才刚刚知道,原来两天前天汪旭峰在瑞士疗养的父亲突发脑溢血入院,医院一度给出病危通知。今天是手术的日子,汪旭峰来不及赶过去,加上工作又忙,夏晓亮好几次想打电话问他手术的情况,终于还是作罢。
他犹豫了一下,走到钢琴边,打开琴盖,深吸一口气……
当西边的天际收起最后一丝晚霞之际,汪家大宅里,女佣、保镖、园丁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侧耳倾听那一曲在一个旋律里不停回放、不停扩大的钢琴曲。
帕赫贝尔,《D大调卡农》。
汪旭峰在楼梯口站定,目光望定楼梯转角处一盆开得正艳的粉色茶梅,他听到清澈流转的琴声从二楼夏晓亮的房间里传出来,金水般流淌在那盆茶梅周围。
“卡农”是汪旭峰喜欢的曲子,夏晓亮总是嫌它过于清冽软绵。
小时候,他们还没有闹僵之前,每当汪旭峰心情不好、或者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夏晓亮总会给他弹这个曲子。汪旭峰觉得夏晓亮的“卡农”有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那种力量可以轻易地穿透他所有的皮肤和纹理,所有的血液和脉络,最后直达骨髓深处,在心室壁上扣出回旋的声响。而那种声响,则可以轻易调动起他所有关于快乐和忧伤的记忆。
算起来,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夏晓亮弹这首曲子了。
汪旭峰望着那盆茶梅,有一种感动从胸腔深处慢慢涌上来,他知道,夏晓亮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汪家宅子里的盆栽,除了茶梅就是罗汉松。罗汉松是父亲汪玉蘅喜欢的。至于茶梅,是汪旭峰有一次偶然看到这种花,觉得茶梅那种凌霜傲雪的样子很有些夏晓亮的气质,于是便买了许多回来,也命人在园子里栽培了不少。
想到父亲,汪旭峰略一低头,缓步上楼。
一曲终了,夏晓亮长吁一口气,抬头看到汪旭峰站在门边,微笑的看着自己。
他心里抖了一下,觉得汪旭峰现在的笑容像极了五年前,他生日的那一天。夏日的烟花下,浅浅的笑容里有一种回肠荡气的美好。
夏晓亮的呼吸突然乱了,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他不敢再看汪旭峰,而是低头盯着眼前的一小块地毯。
然后有一双皮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接着是一只手轻抚自己的后脑勺,很轻、很暖、很温柔。
他听见汪旭峰轻叹了一声。
“晓亮,谢谢你。”汪旭峰说。
“嗯……”夏晓亮点点头,目光盯在汪旭峰的鞋子上,“汪伯伯他……”
“爸爸没事,”汪旭峰立即回答,“已经抢救过来了……就是还要在ICU观察几天,别担心,那边有彤儿照顾着……”
“嗯……”夏晓亮又点点头,想了想,说道,“阿峰,你还是劝汪伯伯回来吧……那边环境好是好,但毕竟是老外的地方,太远。亲戚朋友、自己的家,都在这里……”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那些都是不吉利的话,但是汪旭峰全都明白。
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感动再次蔓延过来,汪旭峰在他面前蹲下身,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
“谢谢你,晓亮……”
夏晓亮脸红了红,没有躲。
汪旭峰笑了笑,说:“等这次修养好,他的确是打算回来了,夏叔叔打算过去陪他一阵,然后一起回来。咱们中国人毕竟讲究叶落归根,是吗?”
夏晓亮抬头,望着他的眼神璀璨而清亮。
汪旭峰移开目光:“彤儿也已经在联系这里的学校了,打算回来继续念硕士……”
“真的?”夏晓亮激动地站起来。
他欢呼道:“那就可以见到米迦勒二世啦!”
汪旭峰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好像就是这样结束了。
夏晓亮在事后常常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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