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叔,你刚才说上个星期见过阿峰,又说郑哥做错事,这两件事是不是有关系?阿峰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夏晓亮很急,几乎要把方叔抓起来摇了。
方叔叹了一口气,磨蹭了老半天,终于还是把郑一连偷枪、汪旭峰找自己去调查的事一五一十跟夏晓亮说了。夏晓亮越听越生气,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拳头也越捏越紧。方叔看他的样子不对,连忙好言相劝,说什么小少爷也是为你好,难为你有了一份正正经经的工作,不想你再和江湖上的事情扯上关系云云。看到夏晓亮的神色似乎是缓和了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劝慰他听进去多少。
方叔看到夏晓亮的样子,就想到了当年他的父亲夏忠,一样的单纯,一样的执著,一样的正气斐然。
据说夏忠原来是某特种部队的连长,因为越级举报了上司的受贿行为被开除了军籍。后来无意中救了正在被围剿的汪玉蘅,救了之后才知道那个人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再然后,两个人就成了拜把子的好兄弟。夏忠从一个军人变成了帮会老大的左右手,大概是对腐败和崩坏所产生失望,反而让他在汪玉蘅的励丰找到了自己憧憬已久的森严而严明的制度,从此在励丰深深扎根。
夏晓亮抱着月饼盒走出了方叔的小屋,他向方叔要了这盒照片,说是打算给郑一连上坟的时候烧给他。其实他心里有些别的想法,也不知道方叔看出了多少。反正方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让他把盒子带走了。
他站在江边吹了一会儿风,直到吹得有点冷了,才慢慢平复了情绪。他想起上次费仁在电话里说“汪老大没有把全部实情告诉你”,才发现原来周晓天、钱倩倩、郑一连,这些人的死全都有关,而且全都跟励丰有关。这些事,费仁知道,汪旭峰知道,居群肯定也知道,就连方叔和甘棠都知道,只有自己还蒙在鼓里。
他很气汪旭峰,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说,因为那段时间汪伯伯动手术,他可能忘记跟我说。明知是自我安慰,说了几遍之后竟然渐渐不再生气了。
那天,他记得很清楚,他弹完“卡农”之后,汪旭峰蹲在那里轻抚自己脸颊时候的神情,他觉得,那个时候的阿峰是真的。
如果那个时候的汪旭峰是真的,如果方叔那些劝慰里的话是真的,那么,就是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只是夏晓亮一时想不出具体该怎么做,直觉地觉得既然郑一连如此看重这盒照片,也许其中真的会有什么蹊跷。而且从他家被纵火一事来看,凶手也是有着要湮灭的证据……很可能就是这盒照片呢?
他抱着印有妖娆嫦娥的月饼盒沿江边一路想一路走,那天他足足走了两个小时,徒步回的家。
回家的路上,江堤上梧桐的树叶纷纷落下,像乱纷纷的眼泪。可是他个人认为,那天绝不是秋天,因为江风钻进脖子的时候他整个人冷得发抖。那么,叶片怎么会那么猛地落下来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它们千真万确是落下来了,落在他的脚边,像无可抗拒的命运和未来一样,即便你一千万个不愿意,它还是会千真万确地降落到你面前,甚至挑衅般的,在你眼前悠悠打个圈。
也许因为走路太累,也许因为想得太累,那天晚上,夏晓亮总会梦见一棵大树,在冰冷的江风中,那些泛黄的树叶和泛黄的照片一起,像人的眼泪一样,纷纷落下,纷纷落下,纷纷落下,落下,落下……
方叔送走了夏晓亮。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路口的转角,才收起笑容转身回屋。
方叔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小夏来过了,我都照你的话做了,照片已经让他拿走了。那个……可以放了婷婷了吗?”
“谢谢你……谢谢你……不不,不要,我不要钱。我只求你,不要违背你对我的承诺,不要伤害小夏。他是个好孩子……”
“嗯……嗯……谢谢你……”
方叔看着写满了自己整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的墙壁,哭了。
当天夜里凌晨两点,江边消防署接到火警,江边码头有一处民房失火。消防队赶到之后用了半个小时扑灭了大火,经查是由电线老化漏电引发的火灾。
清理现场的时候,消防队员在残垣断瓦中找到一具尸体,证实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性。经鉴定,系为火灾中不及逃生,吸入过多浓烟致死,死因无可疑。
夏晓亮像一头困兽一样,在不大的办公室走来走去。
走两圈,停下,摇头,叹一口气,继续走。
费红的脸隐在电脑后面,专注地看着屏幕。
“怎么样?有结果了吗?”夏晓亮在办公桌前站定。
费红叹口气:“你一直这样走来走去,我头都晕了,怎么帮你看?”
“好好,那我去坐着。”夏晓亮说着去沙发上坐下,坐着不舒服,翘腿,仍旧不舒服,换条腿,还是不舒服,又站起来……
“晓亮,”费红的声音是不变的冷静,“这事急不得,而且我只是整容专家,不是面相研究专家,你要给我点时间……”
费红的屏幕上是已经扫描入电脑的郑一连的童年照片。夏晓亮想来想去,觉得问题一定出在这些照片上,那天他前脚拿走照片,后脚方叔就被人灭口,房子也烧了。他悲恸之余,更加认定了郑一连和方叔都是因为这盒照片丧的命。
可照片里除了小孩就是小孩,他横看竖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照片背后、月饼盒子里里外外他都看遍了,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本想找汪旭峰和居群商量,可想到他们之前这样瞒着自己,不免有些牙痒痒。打算等自己查出个眉目了之后,让他们大吃一惊。
后来他又忽然想到可以让费红来看看,也许可以从这些小孩里找到一两张熟脸……反正这件案子都是认识的人连一块了,说不定这招有效呢?
这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可是费红的动作太慢,都已经了两个多小时了,还是没个眉目。夏晓亮帮不上忙,又不敢出声打扰了她,只好在那里转圈圈、干着急。
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这么久,终于听到费红说:“差不多了,你来看看。”
夏晓亮兴奋地冲到屏幕前。
费红指着屏幕上一个仿真人脸:“这是第一张照片右边第一个小孩,我模拟了他二十年后的长相。根据亚洲人的轮廓特点,以及普通男性的成长规律,我把他的脸拉长,眉间距离放宽……”
还没说完,就被夏晓亮急急打断:“这种东西不用告诉我,告诉我我也不懂……这人我不认识,快给我看下一张。”
费红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地看着他……这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性急。
费红说:“就这一张,没下一张了。”
夏晓亮瞪大眼睛:“你弄了两个小时,就弄了这一张呀?”
费红无奈地摇头:“你以为开个画笔画画太阳月亮这么简单吗?而且你给我的照片本身就不太清晰,也没有多角度的侧面照,能弄出这样已经很好了。不然,你找个专家来试试?”
夏晓亮急得直跺脚:“红姐,真的是火烧眉毛。已经四条人命了!你就行行好,当做善事,积积德啦。”
费红笑了笑:“好吧,我会尽快……第一个是会慢一点,不过已经让我找到了诀窍。你给我的照片,除了重复的和你认识的那一个,总共有十七个不同的小孩,十男七女,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早上我给你结果。你今天先回去吧,好吗?”
夏晓亮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知道费红向来说到做到,从来不会食言,看样子她今晚是打算开通宵了,那自己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想到这里,就决定先回去,免得在这里打扰了她做事。
“对了,”夏晓亮还没走到门口,费红在后面叫住他,指了指茶几上的嫦娥月饼盒,“别忘了你的宝贝照片。”费红笑着说。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夏晓亮就被一阵催命似的手机铃吵醒了。
他这只手机是四个月前找到工作的时候刚买的,山寨货,价格便宜功能齐全,夏晓亮很满意。唯独让他有点困扰的是,它的铃声太大,即便调到最小音量,也有种响彻云霄的气势,磅礴不可当。在地铁里能从这节车厢响到那节车厢,而且还是早高峰的时候。
每当手机响的时候夏晓亮就想,这种山寨手机真的很适合给大山里农民用,在那种通讯基本靠吼的地方,铃一响,整座山头都回荡着同一曲歌声。没准还能在隔壁乡找到一个知音什么的。
可是这会儿,他还在梦里,没功夫去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的山寨手机扯着破锣嗓子,在那里声嘶力竭地高唱《两只老虎》,傻帽透顶。
睁开眼睛瞥一眼闹钟,才六点,毫不犹豫地掐断了线。
两秒钟后,手机又响,还是费仁。手机卖力地唱,夏晓亮觉得,再这样唱下去,整幢房子都能被那两只身残志坚跑得快的老虎给踏平了。
被扰了清梦,夏晓亮很恼怒,接起电话就想骂人,没想到费仁比他先开口。
“姓夏的,我给你十秒钟时间,给我醒过来洗干净脖子等好!”费仁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凶悍,似乎还伴随着乒乒乓乓的打斗声音。
“费仁,你干什么?你在哪儿?”夏晓亮愣了愣,记忆算是回来了,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方,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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