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旭峰有些恼火,不打算再和费仁继续周旋下去。反正要和甘棠见面,以后有的是机会,费仁的嘴脸他多看一秒都觉得烦。于是轻轻拽了拽夏晓亮的胳臂,说:“晓亮,我们走。”
他拉了一下没拉动,转脸看到夏晓亮有点呆滞的表情。
“晓亮?”汪旭峰轻声唤道。
夏晓亮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扭头看向汪旭峰的时候眼神空洞:“啊?阿峰,什么事?”
汪旭峰往他身侧靠了靠,声音更柔:“回家了。”
“哦,回家。”夏晓亮说着,已径自举步往楼下走。
汪旭峰刚要跟,费仁突然在后面说:“汪老大,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重案组负责的保安,会让我这个辑黑组组长来管吗?”
汪旭峰头也不回:“这是你们警局的事,与我无关。”
身后是费仁冷冰冰的声音,在空荡寂静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空气里散开,落下,砸在地上鲜血横流。
“因为从今天开始,我是重案组的组长……”费仁说。
汪旭峰徒地就是一惊,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夏晓亮也是一惊,因为这句话的内容太过惊悚,他们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费仁成了重案组组长,这是什么意思?他做了组长,那甘棠呢?
费仁笑得异常满足,他慢悠悠地踱到汪旭峰面前,不经意地站在他和夏晓亮中间,把他们两个隔开。他面对着汪旭峰,得意洋洋地欣赏那双一贯沉稳的双眼一时之间流露出的动摇和震惊。
“你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警局这么重大的人事变动,居群居然没有事先知道?”费仁冷冷一笑,“汪老大,你也太看得起自己的手下了。居群的人,说白了,在警队的地位跟扫地阿姨没什么区别,这些高层之间的内部调动,他们永远没有资格提前知道。”
他停了停,看到汪旭峰越来越青的脸色,心里得意更甚:“你也一定奇怪,为什么这么重要的重案组长,说换就换?你别忘了,夏拿来的照片,你们有,我们也有。既然知道这些照片属于励丰的人所有,甘棠和黑帮人物有关系,你猜结果是怎样?加上你们那个老方和江婷婷的关系、还有江婷婷和甘棠女儿的关系,你们这些捞偏门的都能查到,我们会查不到?”
汪旭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费仁说得完全有道理,找不到一点点可以驳斥的余地。他没有高估自己,只是有点低估了警队的办事能力。
“不过,你也不用觉得沮丧,”费仁忽然换了种语调,听起来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要找人,排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没人能比警察更有效率。但是……若论推理能力和判断力,他们比不上你,当然,也更加比不上我了。”
到这这种时候也不忘自我吹嘘一下,汪旭峰忽然觉得,要是比拼厚脸皮的程度,自己真的不是费仁的对手。
“排出那些关系之后,换你是领导你会怎么做?”费仁凑过来,仔细盯着汪旭峰的眼睛。
汪旭峰没有后退,似笑非笑地反盯着他。
“明哲保身。”他轻轻吐出几个字。
费仁一点头:“回答正确!”然后嘻嘻一笑,“我这个组长只是暂时代理的。局里让甘棠暂时停职,等案子查清楚之后再考虑他的去留问题……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想通。那个郑一连到底为什么要死?他做了什么了?”
汪旭峰抬眼看看他,答非所问:“案子现在你在查?”
费仁摇摇头:“内部调查科。重案组集体放羊,这不来给这私人画展做保安来了吗?”说着伸了个懒腰,闲闲道,“唉……还真无聊。”
汪旭峰忽然一笑:“费队长身兼两职的,这么辛苦,周末还要加班,不知道政府有没有发你双份薪水?”
费仁也笑:“那就看汪老大你这个纳税大户愿不愿意交双倍的税金了。”
“养你?”汪旭峰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不假思索地摇头。
“不养我养谁?养亮亮么?”费仁瞥了一眼始终站在楼梯口,一言不发、像是丢了魂灵一样的夏晓亮。
听到有人提自己的名字,夏晓亮清醒了一下,目光有了焦距,在汪旭峰和费仁之间移来移去。
汪旭峰也回头看看他,眼神顿时变得柔和,软绵绵的不带一丝分量。
“只要他肯,我养。”他低声说。
夏晓亮一愣,竟一下子听懂了汪旭峰的话。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烫,像是被狠狠地灌了一口沸水,卷起滚烫滚烫的疼痛。疼痛里,翻动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感动,深深的感动,以及……怀疑……对将来的滚烫的怀疑……
他吞了一口口水,那滚烫的热液便随着口水一路往下,沿着食管流进胃里,翻滚、打旋,潜伏进血液,很快流窜到全身。现在他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散发热气了。
“滚!”他吼了一句,飞快的跑下楼梯。
这短短的几秒里,费仁始终回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揉在一起各种各样的颜色,线条交错纠结,犹如高更的画作。而等到夏晓亮消失在楼道里,费仁再次回头看汪旭峰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平时嬉皮笑脸的神情。
“呀,亮亮好像不领情哦汪老大。”他不知好歹地调侃。
汪旭峰没有理他,而是越过了他直直奔下楼梯。
人都走光了,只留费仁一人独自站在楼梯口,阳光从他身后高大的木格子窗户推落,隔着重重梧桐树的枝叶,阳光变得凌乱不堪。破碎的杂乱无章的,在地上投下一个修长的阴影。那个阴影,看起来落寞而忧伤,空谷绝响一般。
汪旭峰在小洋房外追上夏晓亮,夏晓亮正对着门口一个垃圾筒发呆。那是一个黑铁镂空的垃圾筒,上面刻了繁复的蔷薇花花纹。这里的东西,连一个垃圾筒都充满了古典的欧式风情,主人的心思可见一斑。
“晓亮……”汪旭峰走过去,叫了他一声。
夏晓亮脸上的红潮还没有消退,他不敢回头去看汪旭峰,生怕被他看到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只好拼命低头,恨不得一头钻到垃圾筒里去。
“晓亮……”汪旭峰又说,“刚才我说的话……”
“刚才……”夏晓亮突然打断他,问道,“刚才在楼下,你真的没有看到费仁?”
汪旭峰不太明白他这个问题的用意,愣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我今天一是想带你来看看高更,二是想来会会甘棠……完全没料到费仁会在这里。”
夏晓亮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一脸明朗的微笑。
“回家吧。”夏晓亮说。
夏晓亮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时光好像倒退了高中时代,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整天让老师和家长头痛的问题学生……成绩不好还经常打架惹事,只有一件事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他很受女生欢迎。
长得干净整洁,再加上那么一点点的野性难驯,青春期的女孩子似乎都很吃这一套。可是那个时候他懵懵懂懂的一点也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眼睛只是巴巴地围着汪旭峰打转。那些高矮胖瘦的女生从他教室门口走过去,川流不息。她们有的姿态婀娜有的生硬笨拙,有的名字他知道有的不知道……和他有什么关系?心血来潮了他会同她们说话,问她们名字,有人受宠若惊,有人冷冰冰地走开,有平易近人的女生和和气气地聊一会儿,可他从不认为她们和自己会有什么联系。
至于打架,那自然是难免的,他爱管的事情太多,什么东西都看不下去。有人勒索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他要管,有哪个班级欺负人了他要管,有人踢爆了花匠老大爷的热水瓶不给道歉他也要管,就连有同学作弄学校隔壁弄堂里的野狗他都要管……到后来,他夏晓亮也算在校园里小有名气,他不去惹别人,别人也会来惹他。
而说到读书,读不好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并不是不想好好学习,因为汪旭峰是优等生,他明知自己力不从心,却也有意无意地把他当成奋斗的目标。平时上课,他总努力让自己认真听讲,老师讲的内容大多听得懂,作业也能按时完成。就在周围同学轰轰烈烈地抄作业的时候,他也是一笔一划自己认认真真写完的。
可偏偏到了要考试的时候,考前两三天,他就坐不住。坐在喜欢的两张座椅上也端不住冰激凌咖啡,骚动不宁地,只觉得满脑袋头发涮涮地直往外长,睫毛眨巴眨巴快要掉下来了,在房间里团团转,却无计可施。而到了临考前一晚,又经常开始思如泉涌,想干这个想干那个,什么都想干,就是不想看书不想复习,想撒野,想到底除了死守没别的可干。说不上守什么,但是自己其实最愿干的就是守着,不怎么看书,光守着书,不玩,不出家门,仿佛动一动有东西会被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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