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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开始起,罗宗成就有言在先,他会把我赶出来。这是他唯一没有骗我的一次。我想起有人曾经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有人不再骗你了,那是因为没有再骗的必要。只是我一直都相信人间是有真情的,尽管我一生坎坷,但我从没放弃过这份着;假如我放弃了,我也许就永远遇不到唐涛和李金梅。其实我也明白我欠李金梅的,这么多年她自始至终都不曾图什么,她只是很认真的去爱一个男人,尽管这个男人已经深深的伤害了她,但她依旧是默默的做着这一切。我和李金梅某些地方又都这么相似的执着。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好人永远多于坏人。
正如罗宗成说言,我很快就被他给从他的小屋给赶出来。我一直都不曾恨他,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去恨一个无聊的人,那分明是在折磨自己,而折磨自己通常又不是我所愿意做的事情。所以我恨他做什么呢?难道就这样死去就不好?有个死的目标等着我?死是早晚的事情?我何必急于求成呢?人将之死,其言必善。我有什么好埋怨世道的,我赤裸裸的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也将赤裸裸的离开这里。我曾经对唐涛说过,就让我自生自灭。只是我又不愿意冻死街头,然后像死猪死狗一样被扔在河道或者垃圾桶。我才发现我来世上完全只是像对母亲的讨债鬼,生前死后都只是母亲痛苦牵挂的包袱,我来完成就是一种痛苦的旅行,谁让我生就断掌呢?谁让我的命运线未通稍?我坐在河边,吹着淡淡的风,脸上凉凉的,我想我是哭了,但我懒得拭去泪水。一切随其自然。
我本打算在河边呆一阵的,只是麻痛袭来我就得做准备。罗宗成把我给轰出家门时还是给了我三包,还给了我一百元钱。其实我发现罗宗成并没有我印象里的那么坏,至少他不让我面目丑陋的暴毙街头。
我要活下去,那么我就只有继续我的营生去做MB。我没有尊严,也没资格去做豪华酒场的高档MB,或者去养生馆做有归属感的陈列商品。我能做的只是酒吧野店的路边货,只要别人出五十元就可以让我帮他口交的烂货,出五十元就可以给他带来整个晚上的翻云覆雨。
唐涛是在我去酒吧以做MB来维持生命麻痹神经的三个星期之后找到我的。他找到我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责备与埋怨,只是抱住我哭。我们当时在街头的孤灯下抱着哭了很久很久。他为我擦去眼泪道:“哥,我好想你。我再也不离开你,也不再让你离开我了。我们说过的,是生一起生,是死一起死。哥,我不再强迫你戒毒了,只要你是快乐的,那么那怕活这么几天也足够了。让我们在时日无多的岁月里让我照顾你,你要是死了,我绝不会独活。我不要再让任何人践踏你的尊严,要承担痛苦是我去承担所有的痛苦。哥,我们活得实在太苦太累了,即便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哥,这不是承诺,而是契约,是要今生我们一起去兑现的契约。”
“涛涛,是哥对不起你,是哥害苦了你。你怎么就不听哥的话?回到你父母身边去呀。”
“哥,我要挣到足够的钱把你这个给治疗好的,我要今生今世都和你在一起的。”
“你不听话。哥会恨你到含恨而终的,你今天能把我留住,明天我同样会离开你的。”
“哥,我不留你,你要走,现在就可以走。反正你都把我给抛弃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既然能吸毒,我为什么就不能去吸?我说过我即使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我听他这样说,我确实相信他能说到做到,以他的性格绝不像是说出来吓唬我,我几着吼道:“你要敢染上这东西,我宁愿宰了你。”
唐涛满脸委屈而无奈的哭着笑对我道:“如果能死在哥的刀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想应该是我死得最幸福的一种死法。”我看着哭泣而又坚决的唐涛,一种凄怆的悲凉立刻涌上心头,一把把唐涛搂入怀里。我忍不住放声哭道:“涛涛,哥真的对不起你。是哥不好,只是哥的时日无多了。哥多希望能就这样陪你一辈子。”
“哥,什么都别说。”我们就相互把脸贴在一起,紧紧相拥。
第二天我还没睡醒,李金梅打电话给唐涛,唐涛告诉她,说他已经找到我,只是我仍旧不愿意去戒毒。李金梅在和唐涛弄清楚我们所在的地点之后火速赶来,可能是白粉的安眠镇定作用,李金梅来的时候我还没醒,尽管李金梅很想和我说说话,但她依然不愿意叫醒我,只是给我们做了很多平时喜欢吃的采。被毒品侵蚀掏空身体的我提不起半点胃口。吃完饭之后李金梅对我说道:“小浩,不听姐的话也听听小涛的话好不好?把毒给戒了。我们都还年轻,无论做错做对,我们都还有资本更改,何况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为你妈想想,你是她生命的全部。这么多人需要你去关心,也这么多人在牵挂着你,你就忍心这样一个人走了吗?”她说完她也哭得泪流满面。
“姐,我活着没有什么意义的。能治疗好身上的伤,可心灵上的伤呢?你还年轻,你应该走一条属于自己真正幸福的道路。我欠你的,看样子我今生真的无法给予和报答你了,就让我来生为你做牛做马,今生我给不了你幸福。即使我好了之后呢?在你和唐涛之间我根本无法选择,无论我选择什么都是一种注定式的错误,都不会给谁带来幸福的。我如果选择你,我只是一个MB,一个烂货,而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的丈夫?就算你不在乎,就算你肯理解和原谅我,但我都会原谅不了我自己的,你永远不会幸福。我如果选择唐涛,他将永远无法回到他父母身边,而且我和他之间是不可能一辈子这样永远在一起的,不仅这样,我心里却有着另外一个女人,他也不会幸福的。关于你们两个,我永远无法割舍谁,与其我们这么痛苦的活着,不如让我自生自灭,你们会把我忘记的,你们也会各自找到各自的幸福,那么我的离开,对我们三人都有好处。姐,我活着根本就是一种罪孽。”
“小浩,我已经说了,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爱情,是兄弟。再说我和唐涛关系不也这么好吗?何况你说的那些容以后再想,现在主要是你要配合我们的安排,把毒给戒了。”
“姐,我心里好乱,你让我想想。”
“还想什么,再拖就错过治疗的最佳时期了。今天我就去上班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把毒给戒了的。”说完李金梅就去上班了。
唐涛偎着我的肩膀道:“哥,金梅姐说的没错,把毒给戒了。我们将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只要你把毒给戒了,我听你的话回到父母身边,等你和金梅姐结婚了,我也会找个女人结婚的,不管结婚与否,我们将是永永远远的兄弟。”
“涛涛,哥好喜欢你,只是我们以后都要结婚的。”
“哥,你到底答应我没有啊?把毒给戒了。金梅姐确实爱你,并且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你和她结婚我也放心的,我想你会幸福的,只要你幸福,也是我最大的幸福。”
唐涛的话确实是打动了我。我一直渴望着要过正常人的生活,那么唐涛的话不也正是我想要的吗?我对唐涛说:“我答应你,只是委屈了你和金梅姐。”
“哥,我不委屈,金梅姐那么爱你,也一定不委屈,高兴还来不及的,怎么可能委屈呢。只要你以后真心真意对她好就是,那也是一种幸福。”
我和唐涛商量定了之后一下子心情豁然开朗,心情和气气氛都融洽起来。在我和唐涛就是极限欢愉之后,唐涛开始给我找戒毒所的事宜。好在罗宗成给我的钱足够把毒给治好,还暂时不愁钱的问题。那一天的阳光很好,夜晚的星空也很明亮,我和唐涛在夜里坐在屋顶上看整个城市的烟花灯火,绚丽的霓虹。
三天没有李金梅的电话这让我浑身不爽,我开始担心她,我也很奇怪她怎么就不打电话给我?我要把我们决定戒毒的事宜告诉她,然而打她电话她却一直关机,有时打通了就是不接。我浑身不自在,我又一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惶恐不安中得到李金梅的电话的,而她是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的:“小浩,我对不起你。我……”
我一下心惊肉跳起来,很本能的问道:“姐,怎么拉?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在什么地方?我们这就来找你。”
对方的电话传来哭泣声和嘈杂声,一会儿电话那端传居然传来小舅舅的声音,小舅舅一下劈头盖脸的夹骂带问的道:“小畜生的,你在外面到底做了些什么啊?好事不学做。倒学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居然学会吸毒、卖淫、搞男人。你说恶心不恶心的,咱家咋就出了一个你这么号人啊?你快回来看看你妈吧,你娘被你气得快咽气了,她没闭眼就等着你回来见上一面。要怎么处理后事,听凭你火速回来做主。”说完一下就挂断电话了。
我再打过去时李金梅的电话是关机的。原本我想过不带唐涛回家的,既然小舅舅说我搞男人,那么他们一定清楚事情。我不怕别人怎么说,就怕四个舅舅对唐涛的伤害,以舅舅们的德行,没事都看我和我妈不顺眼,何况带着这个男人回去,说了什么难听话还能让他承受,要他们蛮不讲理的乱来打唐涛,我一定更不能原谅自己的。无奈唐涛坚持要去,他说:“你现在身体本身虚弱,再加之你娘的问题那么严重,何况你的毒瘾随时可能发作。哥,我能放心的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吗?”我想想也是,我很担心我妈。而且我现在正如唐涛所说的那样,我仍旧得靠所谓的“灵丹妙药”支撑着身体,有随时倒下去的可能,我确实是需要唐涛的照顾。我和唐涛随便整理之后就匆匆忙赶着回家,我得在路上思考好怎么处理事情,如果事情真如小舅舅所说的那样,那么我现在真的成了孤儿了。想到这里,悲从心生,泪水不自觉的滑落了下来,唐涛起初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把我的头抱在怀里,见我哭了才强忍住悲伤,我想他也是悲伤的,他不仅因为我的关系,而且他也有父母,而且他是被父母给赶出家门的,所谓兔死狐悲,然而特却在我勉强装做坚强的对我说道:“哥,你不要担心的,凡事我们该往好处想,这是你教会我的啊。”
我仍旧哭了很久,哭得身体麻木,仿佛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后来在昏沉中睡去,车到站是唐涛把我给喊醒的,我睡了一觉之后反而清醒冷静下来,只是往昔母亲那一头白发的辛苦模样以及童年被我父亲打的惨状有涌现出脑海,母亲是一个一生际遇坎坷的苦命女人。
母亲的棺木是李金梅拿出钱来按照舅舅外公外婆的规矩喊人买来的,我回家门时母亲尽管已经不会说话,但一双眼睛依旧望向门口。我本打算弄清楚情况之后送我妈去医院的,但是舅舅们任凭外公外婆的劝阻与心疼,坚决让我跪在母亲床前。当我跪下去之后,四个舅舅们就轮番对我数落轰击。
首先出面的自然是大舅舅道:“孽子,你妈辛苦一生,到底遭什么罪孽,冲撞了什么邪气,遭此报应?我们早就预言过,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妈就是死在你们父子两人身上的。”
我问大舅道:“大舅,我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这样一问,大舅更是眦嘴咧牙,只骂我我是畜生。我是懒得也没有力气为自己辩解,说了他也不会懂我到底有多痛的。二舅和三舅跳过来骂,小舅舅一脸阴沉沉的奸笑。二舅和三舅你一言我一句的聒操个没完没了的道:“你在外面做的什么好事,还有脸问呢。卖淫、吸毒、还有大逆不道的搞男人,那样不是该千刀万剐、十恶不赦的无耻败类行径?”
“孽种,你妈把你带回这里来的时候,我早就说过你这扫把星,陈家的杂种,把你妈也要克死的。前几天那个叫什么李金梅来的,都是你招惹来的烂货,把你在外面卖淫、吸毒、搞男人的事告诉你妈,那有不把你妈气死的理。在当天夜里就气得整夜的只发抖,第二天就三魂走了七魄,昨晚直着脖子叫你的名字叫了一夜,今天就不中了。你那野女人说要喊你妈劝你戒毒,你这断命的岂是劝得回来的,依我说还不如让你吸死了的好,不想你没死到把你娘给气死了,都怪你怎么就长着一双断掌啊?只会把你妈克死。”
二舅越说眼睛越红,大舅骂着不仅唾沫横飞、指手画脚还不过瘾,就要劈头盖脸的打来,几个舅舅身上裹着浓郁的劣酒味。我只顾拉着我妈的手,她气若游丝的呼吸命悬一线,当舅舅们要打我的时候是年迈的外公外婆护着我。我妈本已涣散了的瞳孔忽然集中起来,脸色似乎好了很多,我以为我妈见到我之后精神好了起来;那么我妈的性命可以挽救的,于是就站起来吵着要找担架送我妈去医院,我大舅舅气急败坏的骂道:“畜生,要医治你娘咋不早回来,如今是不中的人了,连这个不懂,你娘那是叫临前的回光返照。”
我又跪下来拉着我妈的手,看着我妈。外公外婆一左一右的把我的手从我妈手里给拉出来哽咽着道:“小浩,你大舅舅说的没错,你娘是回光返照,她已经不中了,把手从你娘手里收回,你娘太爱你了,别让魂魄让她也给带走了,你娘见到你应该是瞑目了的。”
我根本不相信外婆他们的话,但我的手还是被他们给拉住了,很快我就看见我妈本已集中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再碰她的手时已经冰凉。从她死得安详的表情来看,我想我妈见到我之后是对我放心的走了的。
四个舅舅在外公外婆的恳求下,骂归骂,还是按照农村的习俗和规矩给我妈清洗敛棺的。我昏迷没有多久,就被李金梅和唐涛给哭着摇醒的,睁开眼睛就看见表情麻木而又焦急的他们,以及外公外婆,而外面忙碌嘈杂的是娘舅本家帮忙的人。
本来农村的葬礼是烦琐复杂的,只因为我妈是中途被赶回娘家来的寡妇,加之按照舅舅们的意思是我妈的命并不好,活着的时候一生际遇坎坷,死了如果给她隆重操办,我妈会承受不起的,因此只宜简单的草草了事,方可让我妈来生可以投生个好人家。其实舅舅们是怕自己出钱,我能理解的,而他们认为我一个这样的人渣是没有什么钱的,而我记得母亲生前节约的样子,我也就随舅舅们的安排。我知道,母亲的棺木是李金梅拿出钱来的,敛棺的寿衣也是她临时到小镇上买的,而操办的费用是我出的,所以我可以心安理得的认为我没欠我舅舅他们,我妈是走的无牵无挂的。
我妈出殡的那天,并没有下雨,然而整个的天空却是黑云翻腾,沿途秋后的旷野一片荒草茫茫,落尽枯叶的白杨亦萧萧,李金梅和唐涛搀扶着我给母亲送葬,因为母亲是出嫁中途返回娘家之人,年龄也未到天年之限,再有就是她的命不好,所以不得葬入祖宗的大茔,而是葬在荒野的乱葬岗,满目萧条,四野寂寞。在我的坚持下,母亲的墓碑上我让竖碑的先生刻上陶渊明的两句诗: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送葬的亲人纷纷回家之际,李金梅却跪在墓前不肯起来,只是放声大哭。当我和唐涛去拉她劝她的时候她哭着不肯起来,扑在我怀里说道:“小浩,我对不起你,是我害死伯母的,你知道吗?我只想把她接进城里让她去陪你戒毒的,谁知道会成这样的?谁知道会成这样的?”这样一问,李金梅似乎更找到哭的理由,哭得更加厉害了。“姐,不哭,不哭了啊。我们谁都没有怪你的,我妈也不会怪你的,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她就那么喜欢你,我妈是安详的死去的,她死的并不痛苦,所以你更没有必要自责的。姐,我答应你,我会把毒给戒了的。”
“小浩……”李金梅把我抱得紧紧的。
从墓地回来,亲人就都散了,只有外公外婆留下来陪我们三人。奇怪的是我在第二天并没有多少悲伤,我答应李金梅、唐涛,还有外公外婆以及泉下有知的母亲,我一定会把毒戒了的。
天下着细雨,整个世界都弥漫着潮湿与悲伤的气氛。分别是在车站,我和唐涛送李金梅到车站的,她要走,而要走向那里她并没有告诉我们,我们挽留她的时候她对我们说:“小浩,小涛,姐对不起你们。我没有要逃避的意思,姐只是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去磨砺一下自己,反正我们都还年轻,几年之后等我们都成熟了,我会再来找你们,只要我要找,就算你们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们的,我们会再相聚的。”她淡淡的说着,她的表情很坚决。
而我却哭了,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火锅城到后来我和她恋爱时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道:“姐,别走行吗?我们会幸福的,涛涛他就回到他父母身边去,我也答应你,我一定会把毒戒了的,相信我们会有幸福的。”
“小浩,小涛,我们都还年轻,应该寻找自己的人生的。我决定了的事情我不想去更改,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就回去吧,小浩身体不好,我相信他会把毒戒了的。所以我是安心的走了。”说完李金梅就头也不回的在细雨中消失在仍然不因为细雨而忙碌的人海里。
这里没有我们的家园,有的只是被抛弃与被拒绝的冰凉。在我把毒戒了之后,唐涛和我离开了生养我们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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