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机器轰鸣,吵得江家人一夜没睡好。到了第二天一早睡醒,江帆的爹妈一推开院门,豁然发现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仿佛一夜之间,忽然就顺着山梁铺到了他们家大门口。
这是从古到今第一条由县城通到江家坡村里来的大马路,散发着一股新柏油路特有的气味。从此以后村里人上县城可就方便多了,不用再翻山越岭顺着一条小山路走
当然,这条路并不是一夜铺成的……
上个月就从县里传来消息,说是有一个大富豪愿意出资一千万帮助县里建设几十所希望小学,并且要投巨资在县里建一座大型水果罐头加工厂。
这是一个偏僻的山区小县,县里大部分地区都是山地丘陵,盛产各种水果山珍,但是因为交通不方便,大部分水果运不出去,农民们每年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批的水果在家里烂掉,所以,能够在本地建一座大型水果罐头加工厂,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当然所有这些投资大富豪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必须在一个月之内,铺起一条从县城到江家坡的大马路——当然建马路的钱也是大富豪出资,据说他希望从县城到江家坡之间,能够尽快实现通车。因为,这个大富豪所选中的建厂地址,恰好就在江家坡。
因为这个大富豪承诺的报酬非常优厚,于是,全县几乎所有其他的建设工程都停了下来,大大小小几十个工程队全力抢修这条由县城通到江家坡的大马路。连村里一个姓李的小包工头也争取到了一小段路面工程,据说也因此小小的赚了一笔。
也因此,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条几十公里的大马路,就从县城延伸到了江家坡,也在一夜之间,修到了江家破旧的院门口。
一对老夫妻站在门口愣怔了半天,很奇怪这条大马路为什么会可巧不巧的正好修到他家门口,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猜测大概大富豪所选中的厂址,就是他们家后面的那一块平坦的大山坡吧!
※※※
江帆起床的时候,他妈正在厨房忙活着做饭,他爹坐在灶下往灶里添柴,看见他起来,抬起头瞅了他一眼,随即又闷下了头。
“饭也快好了,你洗洗就可以吃了!”他妈倒是随口跟他说了一句话。
几个姐姐都已经出嫁,家里只剩下江帆和爹妈。江帆瞅着妈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腰身,以及老爹阴郁的面容,深刻的皱纹,忽然感到自己多么的不孝!父母年岁都已经大了,自己也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可不但不能让父母享一天清福,相反地,反要父母为他操心,因他蒙羞!
那件事情过去已经快五年了,可是村里的人们一刻没有忘记过。从他走进村子的那一刻起,异样的目光和瞅着他窃窃的私语都如影随形,那让他几乎想要马上再转身逃出村子。是父母死活拉住了他不丢!无论他做过什么,无论他为家里带来怎么样的耻辱,父母没有一刻放弃过他这个儿子。
妈妈生怕他再一走又好多年无影无踪,这些天每天把他伺候得好好的,每天让他睡懒觉到日头老高也不舍得唤他起床,脾气暴躁的爹爹在五年前曾经一怒将他赶出家门,但是现在——
“外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你是我们的儿子!”
从他回家里来已经三个多月,这是老爹跟他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
他是他们的儿子!这一点无论怎么样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变。
所以,爹娘义不容辞的选择了跟他一同承担,一同面对羞辱和耻笑!
所以,回家里来三个多月了,每天忍受着村里人的鄙视和嘲笑,江帆也没有再提出门打工的话。爹娘已经老了,无论怎么样,无论他又没有能力又没有本事,起码,他不该再远离家门让爹娘为他担心牵挂!
他只能守着爹娘,在爹娘需要的时候为爹娘端茶倒水,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孝心。
然而他确实是真的很不孝!
回来三个月了,每天沉浸在自己无望的爱情当中不能自拔,每天除了想滕风还是想滕风,想得心痛想得肉酸想得浑身无力。回来这么多天,他没有下地帮爹娘做过一天农活,甚至每天都要爹娘将饭做得好好的端到面前。
他现在才知道他爱滕风有多深!原以为已经经历过那么多的坎坷和耻辱,他一定可以承受住离开滕风带给他的痛,但是现在他知道他错了,他甚至已经开始为了不辞而别而感到后悔,只要能守在滕风身边,他愿意继续装糊涂,哪怕是一种可怜的、虚假的爱情,他也愿意守一天是一天。
可是他已经逃出来了,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凭着滕风的家世相貌,恐怕早就已经另结新欢,恐怕早就已经将他忘得干干净净!他的主动逃走,也许正好遂了滕风的心愿。
他是不孝,可是他实在无力尽孝!他想以死来结束这种无休无止刮心刮骨的相思,可是他却不能死,他可以无力尽孝,却不能也不该让爹娘承受老来丧子的痛苦。
所以吃过早饭,他终于说了话,“爹,妈,一会儿……我跟你们一块儿到地里去吧!”
他爹抬头看他一眼,仍然没说话,等到三口把饭吃完,扛起锄头将要出门,才开了口:“就待在家里吧,何苦出门让人戳脊梁骨?地里的活用不着你操心,你张婶帮你说的那门亲事也差不多了,等你过去,也就……没什么话说了!”
张婶是村里的媒婆,在他爹娘一再求托之下,最近帮他在山那边说了一门亲,是一个寡妇,人家看了他的照片,愿意倒是愿意,只是想要他倒插门。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爹娘为这事已经苦恼了很久,后来想想远离这个充满是非的村子,对于儿子今后的生活反而会好些,终于不得不忍痛做出了让步。
江帆很想拒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已经够不孝了,他不能再为了这件事跟爹娘争执惹爹娘生气。
他爹扛起锄头先出门去了,他妈安抚的帮他扯了扯衣服,也随着下地去了,江帆在阴暗的堂屋里呆站了一会儿,关好堂屋门走出去。
他想出去透透气!别人怎么说怎么笑就让他们说让他们笑去吧,他已经心如死灰,什么都已经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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