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衍显然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电话,她的声音有些急促:祥子,你在哪里啊?怎么一天都不见你的踪影呢?我笑着说:哎,小吴,别急嘛,你……。我的话还没说完,吴衍抢着说:能不着急吗?你到是说话啊,你在哪儿?办公室吗?我还去寝室找过你呢。这么一天你就失踪了。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不言语一声呢?她说话的节奏非常快,我想插一句都没机会。等她说完了,我才慢慢地说:哦,对不起,我,我现在宜川县的壶口瀑布。她大吃一惊:什么?在壶口?你,你怎么跑那儿去啦。不,不可能吧?吴衍不相信,她当是我在开玩笑。我深深吸了口气说:是的,我和老洪在一起,出来有办点事情。她停顿了一下说:老洪?哦,你俩在一起?你不回家了吗?我遗憾地说:是啊,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吴衍冷笑着说:你行呀,祥子。老洪对你很重要啊,他都把你的魂勾去了。我尴尬地笑了笑,转移了一个话题:哎,小吴啊,乔老师……,你在听我说吗?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我猜想吴衍一定是生气了,就小声地叫着她,感觉自己就像个“上海小男人”,过了很长时间,她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怎么?生气啦?我小心地问道,不知道为何我越来越在乎她的态度。她冷淡地说:没有啊。我叹了口气说:好吧,等我回去给你解释。她武断地说:还有什么解释的呢?没别的事情了吧?时间不早了,休息吧!说完,她就要挂电话。我连忙说:哎,等等。她不解地问:有事啊?我说:乔……。她说:噢,我舅舅啊?他们家里又闹矛盾了,这不,我妈在调解呢……
挂断电话,我的心情异常沉重。几天前乔云河月下偷情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难道是他抑制不住心头的寂寞,再次约会那个青年人挑起了家庭矛盾?我很难相信乔云河儒雅的外表下跳动着怎样一颗倔强而又疯狂的心。
老洪见我回来闷闷不乐,就明白我给谁打电话了。他有点歉意地说:怪我没有安排好,应该提前和小吴商量一下。怎么,小吴生气了吧?我摆了摆手说:和她没关系。老洪不解地问:那你这是……?我叹了口气,颓废地躺在了床上一言不发。他见状忙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说:他怎么会这样?一定是疯了,对,是疯了!老洪疑惑地看着我:谁?你说谁疯了。我慢慢将视线投向他,一字一句地说:乔云河!
老洪也沉默了,他表情凝重地一支接着一支吸着香烟,似乎在想着心事。过了许久,他才说:哎,祥子,其实每个人都会选择适合自己生活的一种方式。我说:可是他怎么总去伤害自己的亲人呢?老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重要的是不但伤害着世上最亲近的人,而且还在伤害着自己。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沉吟了片刻说:乔云河有他自己的生存法则,我理解他,他也是没有办法,别无选择。我猛地从床上跳下来,不满地说:什么,你理解他?这样的人也值得理解?老洪自嘲地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空说:我们只能生活在这样的夜幕下,唉,这无光的夜色在过几个小时就能迎来旭日东升。而我们还不知道要等待多久,也许一生都将在这暗无天日下渡过。但是,我不抱怨别人,因为是我主动放弃了阳光选择了黑暗。我问:为什么你要放弃阳光般的日子?他苦苦地笑了……
忽然,他轻轻地将我拥入怀中低声地说:因为有你和越阳,知道吗?祥子,本来,我可以放弃婚姻生活。因为我习惯了单身,习惯了和越阳的肌肤之亲。可是后来的一切全在他牺牲后发生了变化,那时,他的儿子还不到一岁,宋春还沉浸在悲哀中。为了抚养东东,实现对越阳的承诺,我选择了婚姻,选择了和宋春重新组建一个家庭。原以为这样就能忘掉一切,可是,我错了。望着东东我常常想起他。唉,命运总是喜欢捉弄我,在绝望的时候给出一线生机,在欢乐时却把我抛向低谷。说到这里,老洪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眼睛有点潮湿了。我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慰。他控制了一下情绪,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了无限的忧郁。看得出,他是一个很重情谊,却又经历过太多磨难的人。我换了一种口气问他: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能忘掉潘越阳吗?他说:在你没有出现时,的确没有办法忘掉他。我只有拼命地工作,可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抑制不住自己。我邪恶地笑了笑:那会怎么做呢?他看了我一眼,笑着在我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我抓住他的手问:你就没想过像乔云河那样随便找个人放纵一下自己?这对你来说非常简单。老洪说:没有,那段不平凡的日子已经过去。再说,我还要抚养两个孩子,履行父亲的责任。所以,我的心情也是平静的。要不是你的出现,我似乎已经忘记那别样的情怀。
我?我疑惑地看着他。老洪微笑地点点头说:是啊,你!第一次遇见你就使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越阳,他也是像你这么青春洋溢。只是你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东西比他更大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真诚地看着我说:祥子,别怪乔云河,这样的生活真的很累。你可以换一种生活方式,你还来得及做出选择。
老洪!我轻声地叫了一声。他推开我径直走到窗前说:你今后的日子还很长,总要在阳光下生活,不要让夜色笼罩你的天空。我慢慢靠近他,情不自禁地张开手臂抱住了他,仿佛老洪很快就要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掉一样。我似乎抓住了最后的希望,将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脊背上,喃喃自语:不,为什么要这样?我不会离开你的。说完,泪水便悄然落下。
老洪转过身,用他的大手为我抹去脸上的泪水。这时,我发现这个刚毅的男人也哭了,他的嘴角在抽搐着,看得出他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随后我感到老洪的胸脯也在剧烈地抖动,终于,他发出了压抑的呜咽,伴着怒吼的黄河。那么沉重,悠远……
54
我们是在临近中午时分到达米脂县城的。由于老洪的缘故,我对这个中国古代史上曾经出现过美女貂禅和农民英雄李自成的土地充满了好奇。
县城不大,却有着距今近800年的历史,无定河、流金河在它的身旁汩汩流过,犹如两条蛟龙盘横在南北两侧。而绵延挺拔的盘龙山更似一座丰碑记录着这座古城的历史变迁。
老洪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踏上故乡的土地了。当汽车带着一路风尘,行驶在无定河畔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显出丝毫的喜悦和激动。相反他的神情有些肃穆、庄严,毕竟这儿的黄土地里还埋葬着两位至亲的尸骨。虽然他年老的父亲还生活在这里,但是,往事已经伤透了老洪的心,他不想提及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也不愿意面对父亲那张脸。可是血缘的纽带又延续着他们的交往,逢年过节,老洪会给他的老父亲寄点钱物,以表示对他的生养之恩。
倘若不是母亲和妻子长眠于此,老洪很难回到这个令他黯然神伤的地方。这里有太多不愉快的事情留存在他的记忆深处里,每每想起都会令他唏嘘不已。然而,这里却是他少年时期的天堂,盘龙山上,李自成行宫里流连着与小艾青涩的恋情。他熟悉县城周围的山山水水,这里的一沟一壑,一草一木无不牵动着他的情愫,让他难以释怀。
老洪对这块土地的情感是复杂的,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认为米脂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他曾认真地对我说过,等他从单位退下来以后将和老伴一起来这里安度晚年。他喜欢无定河水的安详,喜欢盘龙山脉的俊美,更喜欢黄土高原上悠扬久远的信天游。他也憧憬着我能常来这里看望他,并把这座古城作为自己的家。
老洪的家在县城的老城区,那里还住着他年迈的父亲。他驾驶着汽车在狭小的街道巷口左转右拐,很快就来到了一个用青色石板铺就的小街。街道两旁都是用青砖垒起的房屋,显得古色古香。老洪停好车和我沿着这条小街蜿蜒曲折地向前走着。刚转过一个弯,眼前便出现了一排依山而筑的窑洞。老洪松了口气,指着那片窑洞说:祥子,在那!看见了吗?到家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窑洞门口两边各卧着一尊石狮,院子前面的空地上还种植着几棵枣树。我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接过老洪手里的提包,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这么安逸的地方,只有神仙才能住啊。老洪听罢,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接着说:哎,名不虚传啊,难怪这里的婆姨都这么漂亮,真是出美人儿的宝地。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窑洞的门口。一扇虚掩着的木门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仿佛有了灵气,它在风的鼓动下忽闪着,好像在迎接这个多年未见的游子归来。两只石狮略显夸张的嘴巴上吐着龙珠,它们瞪着滚圆的眼睛正看着我们。
老洪的步伐明显有些迟缓,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他突然被一种凝重所替代,他的脚步放的很轻柔,笑容也从他的脸上渐渐地隐去。他伫立在门外,掏出了一只香烟,点燃后猛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了烟雾。显然,他的内心非常激动,夹着烟卷的手在秋风中微微颤抖着。目睹周围熟悉的景物,不能不使老洪思绪万千,他四处打量着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倍感亲切。忽然,他的目光被窗棂上那些褪了色的剪纸所吸引,眼神里透出些许的喜悦。他快速地走向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它们,仿佛就像在触摸着久远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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