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小说《我和警官老洪的故事》 - 第47页

过了一会儿,老洪来到父亲居住的窑洞前。伸手拍了拍门,用地道的陕北口音低沉地叫着:爸,爸,在休息吗?我是顺娃,我回来啦!房内一片寂静,老洪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了门板。我在他身后举目望去,宽大明亮的窑洞里空无一人。正当我和老洪纳闷时,我听见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这声音透着惊讶和震颤:顺娃!顺娃?是顺娃娃回来啦?我回头望去;一个与我个头差不多的老汉,他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一条军绿色的裤子。他的脊背有些弯曲,但腰杆还是很有力量的,显得精神很饱满。

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穿过我的身体落在了老洪的脸颊上,我看见他的眼光透着无限的喜悦,眼眶里还涌出了激动的泪水。他抹了一把眼泪,一下拉住了老洪的手:顺娃,我的儿啊,你,你终于回来啦!老洪的眼角也有些湿润,他粗声地叫了声:爸。便沉默的低下了头……

我听见了这两个男人低沉的哽咽。当年,这对冤家父子各不相让,演绎了一段亲情泯灭,家破人亡的凄惨悲剧。二十多年过去了,流逝的岁月足以让这个已经接近八十高龄的老人有所悔悟,他暴躁、倔强的禀性和家长制的作风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销声匿迹。特别是目睹了儿子不如人愿的境遇以及老伴含泪离世,给他心灵上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他意识到了这些都是自己带来的灾难。也体验到了来自孩子们的冷淡。他心里不断地在忏悔、祈祷。

现在,这个孤独的老汉不但需要儿女们在物质上的关怀,更渴求精神上的慰藉。然而,这份慰藉是老洪不能给予他的,他始终无法驱散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

老洪的父亲紧紧攥着儿子的手,生怕一眨眼身边的儿子就会没了似的。他叹了口气,这才回过神来,忙问我们吃饭了没有。

老洪抬起眼睛,目光又平静了许多。他搀扶着老父亲坐在板凳上:爸,别招呼我们了,你的身体还好吧?老汉眼含热泪不住的点头,他仔细地端详着儿子,忽然嚎啕大哭:顺娃娃啊,爸爸对不起你,咱这个家都是我给毁啦。呜呜……

老洪的眼睛红了,但是,他没有哭。后来,老洪对我说,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遗存在心田里的就是愤恨。是这个武断的父亲毁掉了自己美好的前程,断送了自己幸福的一生。他永远也不能忘却父亲对自己的过错。我劝慰老洪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为何还要耿耿于怀呢。老洪对我说,他已经原谅了父亲,但是心里却永久地失去了这份亲情。

我看到他们这样也忍不住落下了泪水,我掏出手绢递给了老洪的父亲便悄悄地离开了窑洞,离开了他们父子……

我在城北的无定河边漫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位于盘龙山上的真武寺。这是一组木构建筑群,规模很大,结构完美,是李自成在西安称大顺皇帝后其侄儿李过修筑的行宫。

站在这片世界上最大的黄土高原之巅,脚下是深达百米的黄土,纵目远望,山荒岭秃,沟壑纵横,支离破碎,就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太阳渐渐下山了,忽然,我看到行宫下面有一所中学。当年,老洪和小艾就在这所学校同窗共读,结下了美好纯真的感情。我想那时他们一定也很浪漫,虽然,物质生活极度匮乏,但是精神上的欢乐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挡的。他们就像脚底下的无定河水欢快地向东流去,去找寻黄河,奔向大海……

“想你想你实想你,三天没咽下半粒米;白天想你屹塄上站,半夜想你挑灯花花看;前半夜想你翻不转个身,后半夜想你吹不熄个灯。……”一曲火热、率直、纯真的信天游从山脚下飘来,在这沟沟梁梁间回荡。听得我犹如畅饮了一杯醇酒荡气回肠,我懒散地躺在荒草满坡的黄土地上,静静地品味着韵律十足的民歌,被多情而又朴实的陕北人所感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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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氏家族的亲戚很快就知道了老洪从省城回家乡来看望老父亲的消息,显得格外高兴。他们从县城的四面八方纷纷赶到洪家,五孔窑洞顿时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夜幕刚刚降临,他们便在宽敞的庭院里摆放了三张桌子,盛上了当地最为丰富的佳肴,招待多年未归的老洪。可以看出这是一群善良淳朴、热情好客的陕北人。

老洪的父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也显得精神气爽。用洪家亲戚的话说,老爷子很久没有露出这么欢快的笑脸了。此时,他坐在儿子的身旁安详地吸着烟袋锅,随着他嘴里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烟袋锅里闪着一隐一现的火星。他的眼睛在众人的身影中始终跟随着老洪,目光中透着自豪与得意。望着老人那稚嫩的神态,我不由的笑了,同时,心里还有点儿淡淡的悲伤。

也许老洪的父亲注意到我在凝视着他,便放下烟袋冲我笑了一下,气管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停了一会儿,他翘着脚在鞋底上磕了磕烟袋锅对我说:娃娃,这幺小就出来干革命啊?我诧异了一下,马上反映过来,赶忙笑着点头说:爷爷,其实,我已经不小啦。老人家楞了楞,眼珠子一瞪:什么?不小了?你……。我说:快二十四岁了呢。他有些不相信地竖起耳朵,我伏在他耳边又大声地复述了一遍。他惊讶地上下打量着我说:哎呀,看不出来,分明是个娃娃都二十四啦?有婆姨了吧?他的话音刚落地,我的脸便感到有些发烧。我看了看老洪,摇着头说:没有呢,爷爷。老人家听罢,爽朗地大笑起来,他伸出手指说:哈哈……像你这么大,我都有两个娃娃了。我憨笑着挠了挠头,这时,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身子向我倾斜了一下,低声地说:你和顺娃是同志,他脾气不好,交往中你要多担待。看来,他把我当成了老洪的同事。我看了看老洪,他正在用纸卷着他父亲的烟叶丝。我会意地笑了:知道了,老洪是个不错的同志呢,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老人家听了非常高兴,看着我不住地点头,嘴里说着:好,好,好……。

不一会儿,老洪将他卷好的香烟递给我说:哎,吸一支吧,瞧瞧这土烟的味道怎么样?我笑着接过来,点燃后刚抽了一口便引起了剧烈的咳嗽:算了,你自己吸吧,我可抽不动这玩意。说着,我就将烟卷放在了他的嘴上,老洪笑了笑,刚想说什么,他的父亲突然问:顺娃,嗯,在省城能见到老姑娘吗?几十年了音讯全无,她还好吧?他的话音刚落,老洪灿烂的笑容顷刻间僵硬了。他瞥了一眼父亲,鼻子里哼了一声。老爷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嗓子里干咳几声又垂下了眼帘。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说的“老姑娘”是我原来的处长老太太。那时,她下放到这里和小艾同在一所学校任教,老洪和小艾后来的恋情以及婚事都是通过她被这个老人家所掌握。善良而又淳朴的小艾还当她是自己的好朋友,对她无话不说。没成想被当时还拥有权利的老人家一怒之下发配到更遥远、更艰苦的乡村学校工作。作为回报,老太太很快被老洪的父亲调到了县教育局任干事。可是,没多久她就和一个同事暗中搞起了恋爱。但是,这个同事早已成家,他有个老婆在农村。剽悍的老婆闻此消息后,带领了一群儿女,还有七大姑八大姨跑到单位大闹一场。最后还是老爷子亲自出面以那个同事被调离才算调停了这场风波。

在感叹岁月蹉跎的同时也无奈于人心叵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亲人外,能交上一个真正知心的朋友实在太难了。这不由得让我更加珍惜与老洪之间的友谊,也更看重和吴衍的感情。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上他们对我的影响至今还很大……

筵席上我喝着酸甜适口的米酒,望着老洪和亲人们在杯觥交错中随意地畅谈。忽然就想起了贺敬之先生曾在他的《回延安》诗中赞道“一口口米酒千万句话,长江大河起浪花”。是啊,少小离家老大还,再次相逢的老洪已是人到中年,面对岁月的沧桑,谁能不为之动容呢?他仿佛从这一碗碗甘醇的米酒中找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显得异常的兴奋。

黄土高原初秋的夜晚透着些凉意,白天的浮华被阵阵秋风洗涤的荡然无存。在静谧的夜色里,不知是过于贪杯还是留恋陕北的风情,我竟然醉卧在了这迷人的黄土地上,跌倒在青色的窑洞前。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宾馆里的。醒来时,只见风鼓动着白色的窗帘在不停地飘舞着,外面星光依然璀璨。恍然间我漂浮在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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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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