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的长途奔波,令老洪疲惫不堪,他脑袋一挨枕头就鼾声四起。我和丹丹冒着蒙蒙细雨沿着双桥南路北行,很快就来到了离家不太远的伏羲庙。这是国内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纪念上古“三皇”之一伏羲氏的明代建筑群,始建于明弘三年。步入院内,游人稀少,印入眼帘的是参天的古柏。丹丹恬静地站在我的身旁,她指着院落东边的那颗古槐,轻声地说:你看,那棵槐树是唐代时候栽植的。正当我走近老槐树去抚摸历史留给它的沧桑时,丹丹又介绍说,伏羲庙里有六十四棵柏树,是伏羲按照八卦的演化序列排列的,传说每年农历正月十六是伏羲的生日,也是祭奠他最隆重的日子。这一天,全城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这里唱戏、烧香、磕头、施舍,以求得获取智慧和平安。我开玩笑地问她:每年你也来这里吗?丹丹微笑着点点头,我自语道:难怪这么很聪明。丹丹的脸红了,她有点不好意思。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其实,每年来这里是为爸爸祈福,我在每一棵柏树上都贴上自己剪好的红纸人,保佑爸爸一生平安,他工作的危险性太大了。说完,她低下了头,目光里透着阴郁。
我被她的一席话所震撼,渐渐才明白,她那颗敏感的心一直随着父亲在跳动,心里也时刻记挂着父亲的安危,她用最虔诚的心灵祈求着神灵,来保佑自己的父亲,保全这个家。我现在才明白,照片上丹丹那一双深邃而又忧郁的眼神。也清楚了老洪的遭遇给女儿带来的压力。我不禁感慨万千。
我记得老洪曾对我说过,潘越阳牺牲的时候,丹丹才十一、二岁。那是在一次执行公务中,潘越阳为了保护老洪饮弹身亡。丹丹忽然间没有了疼她、爱她的潘叔叔,哭了整整三天。从此她的性格越发内向了,对公丨安丨这个职业也充满了敬畏。以后每次老洪出差在外,丹丹的情绪都会极度紧张,她已经失掉了母亲,失掉了潘叔叔,她害怕再失掉父亲。丹丹幼小的身躯里埋藏着对大人的牵挂……
丹丹看我站在这空荡荡的院落里发呆,便轻声叫道:祥子叔!我怔了一下,随即说道:咳,丹丹,别叫叔叔,叫哥哥吧。丹丹妩媚地一笑,宛如三月里盛开的桃花。
雨渐渐地停了,天空依然阴霾。没过多久,太阳终于拨开乌云将一屡金色的光芒投向了大地,原本静谧的庙宇忽然有了鸟儿在婉转啼唱……。
59
睡梦中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时针已经指向七点,天色正在暗淡下来。我揉了一下惺忪的睡眼,慌忙下床;拉开门一看,原来是小赵。我不免有些纳罕;他怎么会来找我?虽然我们在球队相处了一段日子,却没有什么深刻的交往。特别是由于吴衍的原因,他对我充满了敌意,但是,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就像竞技场上的胜利者能够理解对手一样。然而,我却不能帮助他,感情上的事情真不由人,这不免有点遗憾。如果抛开吴衍这层因素,也许我们会成为不错的朋友。毕竟,此君为人还算厚道,付秦生去世后,他与机关工会的专干一起忙前忙后安抚家属。同时,也为付家嫂子的工作提供了不少帮助,从这点上来看,他还属于一个心地善良,乐于帮助别人的小伙子,我打心眼儿里感激他。只是当我主动向他表示友好时,总要受到他的白眼,仿佛亏欠了他什么似的,这让我心里感到难以平静。人的交情其实也讲究一个缘分,看来我们是无缘成为朋友的,想到这里,我也就心灰意冷,再也懒得提及他。
小赵显然没有意识到开门的人会是我,他的神情有些迟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看到他一脸的窘态,猛然想到他应该是来找吴衍的,便心存疑虑地问:怎么了,小赵?快,进来坐。我一边在脸上努力挤出笑容,热情地招呼他,另一边伸出手去搀扶他的胳膊,因为我发现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有些站立不稳。小赵推开我的手,很随意地在我胸口上打了一拳,笑嘻嘻地说:你这家伙跑哪潇洒去啦?怎么舍得把小吴一个人丢下。我笑了一下没吱声,心想,这小子没喝多,瞧他说话逻辑严密,头脑清楚,便放心地走到床头,在枕旁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了他。小赵接过烟,打探着我的房间,笑着说:呵呵,不错,祥子,有福气啊,看小吴给你收拾的多干净、利落。你这家伙……。他话还没说完,我“唰”的一声划着了火柴,他赶忙就着火吸了一口香烟,透过他吐出的青烟,我发现他一脸的沮丧,便问:有什么事情吗? 小赵后退了几步跌倒在沙发上,语无伦次地说:噢,没,没事儿。你回来没见吴衍吧?我心里冷冷一笑,摇了摇头,看来我的判断没错。他不由向窗外张望了一眼,明显感到失落。我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盯着他看了半晌说:怎么,你找小吴有事情啊?小赵急忙摆了摆手说:扯淡,我找她有什么事呢?主要是来看看兄弟你呀。我轻声地笑了笑,没言语。这时,楼层女服务员在外面尖着嗓子紧一声慢一声地吆喝着我的名字。我站起身将手里的香烟灭掉,自语道:有我的电话,你等一下。然后,又指着暖水瓶对小赵说:哎,别客气,自己倒茶水。小赵笑着说:好,好,你去吧,别管我,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客气的。我听了他的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开始和我套近乎啦。
我顾不上想的更多,急忙来到了一楼的服务台,刚拿起电话,就见吴衍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她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将脸扭到一边,好像与我有深仇大恨似的。我捂住话筒,悄声地说:哎,你怎么了?小赵来了,你快上去吧。我一会还要向你汇报呢。她脸一红,嗔怒地说:去你的,少来这套。我冲她扮了个鬼脸,她笑了。
看到吴衍上了楼,我舒畅地吸了一口气,对着话筒“喂”了一声。听筒里传来了老洪的声音:祥子?我答应了一声,问:有什么事吗?老洪说:我刚接到任务,要去贵阳,九点一刻的航班。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惊诧地问:啊?你,你不是刚回来吗?怎么不休息一下呢。他苦苦地笑了笑:唉,没办法啊,老宋他们前一天都走了,我要尽快赶过去。我说:那好,我去送送你,等我,很快就过来……。老洪连忙说:不,不,不用送,我这边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多陪小吴吧,她可能生气了。我轻声地笑了。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哎,另外帮我照顾一下丹丹,她刚来,我怕她生活、学习上不习惯。我说:放心吧,我会的。他说:噢,那等我 回来再见吧。我郑重地说:要多保重身体!老洪轻轻地“嗯”了一声,笑着挂断了电话。
不知何故,我的心情忽然变的异常失落,或许是老洪还没洗净旅途上的尘土就又要踏上征程,抑或是吴衍不知可否地回到我房间,缺心少肺地和她的同学小赵攀谈。我只感到两条腿很沉重,连上楼的力气都无,忍不住叹了口气。对面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看到我的样子,冲我揶揄地笑了笑,我没搭理她。直觉告诉我,小赵一定是有事才来我这里找吴衍的,想上楼回到房间,又觉得不妥。我不知所措地在楼梯口犹豫了半天,这时,肚子饿的咕咕叫,才想起来该吃晚饭了。索性,自己溜达到街口吃了一碗可口的户县摆汤面,又要了一个回民的坨坨馍才算填饱肚子。
离开老洪让我感到很惆怅,看来我对他的眷恋越来越深。这会儿,我一个人漫步在大街上,望着夜色里来来往往的车辆,心里空落落的。想吸烟,一摸口袋才发现匆忙出来没带烟卷,便在路边的烟摊上买了一包宝鸡生产的“金丝猴”。无聊般点燃香烟继续向前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莲湖路什子路口。这里有一片低矮破旧的民房,人行道上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各式自行车,莲湖饭店和北大街商场闪烁着残缺不全的霓虹灯,附近不知哪家店铺还在播放着嘈杂的“霍元甲”。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天水的街景。遗憾的是这里没有天水的宁静、祥和,有的是城市里的浮华和喧嚣。
也许是对恬静生活的长久渴望,或者是对这繁华世界的淡泊,不知为何,我突然间对眼前的一切萌生了厌恶。黑暗中我无奈地靠在路旁的槐树下,远望着笼罩在灯影下的钟楼,不禁感慨万千。这座距今400多年的雄伟建筑本该继续传承它的晨钟暮鼓,让百姓聆听它响彻清亮的凤凰叫声。谁料想现在竟然湮没在周围冰冷而又高大的水泥楼房之间。使我不能不为它今天的境遇而扼腕叹息。
无意中我触摸到了口袋里的一封信,这是我大学时的一位老师刚刚寄给我的。她在前不久调到了浙江一所知名的高校任教,并在百忙中写信鼓励我报考她的硕士研究生,她看中了我的肯学与聪颖,认为我是可雕之材。我不禁为她的热情所感染,但是一想到离开这片黄土地,离开老洪的怀抱,心里就酸楚难忍。其实,西安高校林立,我完全可以在这里选择一所学校继续我的求学之路,并且我也为此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没想到这封来自西子湖畔的信件一下扰乱了我平静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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