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衍嘴里哼着邓丽君的“小城故事”欢快地洗浴去了。我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忽然发现眼前的文献资料里夹着几张照片,我轻轻地抽出来看了看,是一位长相端庄,气质文弱的知识女性,我猜想这个看起来比我们处长年龄还大的女人一定是乔云河的老伴。我听着卫生间流水的声音,又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十点半,心里不免有点着急。便在茶柜里拿出一个杯子准备倒点儿开水喝。我刚站起来,就听见有人在门外很有节奏地敲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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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便去开门,还没触及到门锁,门就被推开了。门外站立着一位满脸惊愕的女人,我一下就认出来了她是这家的女主人—–乔云河的夫人。她疑惑地看着我。我有点儿尴尬地说:阿姨,您好!她无声地盯着我看了大约一分多种,从她的眼神里可以感受到冷漠和恐惧。或许当我是个陌生人吧,在我刚要张口做介绍的时候,她冷笑着说:不会又是他的学生吧?我迟疑地说:谁?乔老师?她从我身边绕过去直奔卧室。我在她身后小心地说:她在冲澡呢。她回过头严厉地看了我一眼,喉咙里发出了轻蔑的笑声。她放下手中的皮包,又在另外几个房间大概看了看,转身就用手猛烈地敲打着卫生间的门:老乔!乔云河,你出来。我听出她的口吻充满了愤怒。吴衍在里面喊道:舅妈,是我啊!
啊,是你?这个女人吃了一惊,眼睛里流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好像不能相信自己,又确认地问:是吴衍吗?吴衍说:是的,舅妈。我很快就洗完了。她仿佛明白过来了,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顿时柔和了许多。她的眼神里多少有些歉意。她仔细地打量着我说:你,你是祥子?我微笑着说:是啊,阿姨,我是祥子!她慌张地四处看了看,嘴里说道:哎呀,对不起,别介意啊。你看我,真是的,老糊涂了,早就听说你了。来呀,快请坐!她一面说着,手里又一面张罗着给我沏茶。她朝卫生间里的吴衍说:你们来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一下呀,哦,祥子,快喝茶!她热情地招呼我,和几分钟前判若两人。我笑着说:不用客气,我是送小吴过来的。她满脸堆着笑,又对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嗯,不错,很精神嘛。我被她说的有点儿不好意思,脸上有些灼热。
在我们交谈的时候,吴衍已经推门出来了。她亲昵地说:舅妈,我晚上不走啦。舅妈说:是啊,这么晚还走什么。吴衍看了一下时间说:舅舅怎么还不回来啊?祥子,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我摇摇头说:没有。舅妈望着我,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认识他?还没等我表态,吴衍快人快语地说:哎呀,舅妈,他和我舅舅早就认识了。她的话音刚落地,我就看到这个女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疑虑……
告别这两个女人出来,心情非常郁闷。我意识到乔云河的家庭出现了问题,从她夫人对我的戒备以及对乔云河的愤怒都让我感到蹊跷。莫非……。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些无聊的事情,我已经下了楼走在水泥铺成的小路上。
夜晚的空气透着清新,月光将周围景物染成了一片银白色。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赶走沉闷的心情。忽然,我发现花园葡萄架下有一团黑影,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热恋中的情侣。我大声咳嗽了一声,那团黑影马上就散开了。只见一个瘦小的男人很快离开花园,向家属区外面匆匆走去,另一个身影隐在花园的深处。我在心里笑了一下,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抑或是对刚才的情景出于好奇,当走进花园的时候,禁不住侧脸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差点儿让我的心脏从喉咙里面蹦出来。原来,花园深处的那个身影是乔云河!
乔云河听到我在叫他,感到非常吃惊。是,是祥子?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或许他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更没有想到我会看见刚才的那一幕。他完全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中,全然不顾四周还有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我身上也出了一层冷汗,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看着刚才那一幕,让我想到自己也有过类似的场面,只是不知道它的危险性有多大。“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胆大妄为。看来这种感情是不能随便的流淌,毕竟,这是一种邪恶的、不正常的、缺乏道德的。而自己曾经是那么轻易地放纵情感,在浴室、在田野、在深山……
乔云河走出花园,一脸尴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目光中带有一丝惊恐,原本梳理非常整齐的头发这会儿有点凌乱;白色衬衣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好,显得人有些憔悴。
乔老师,已经很晚了,你的夫人在家等你呢。我很理解他的处境,尽量想抹平这种尴尬的场面。他疑惑地问:你去我家了?我说:是,我来送小吴。他的语气恢复了平稳,他掩饰道:哦,怎么急着要走啊?我笑着说:已经很晚了。他说:送走加拿大的朋友后又和学生在实验室工作了一会儿,不知道你们要来……。我冷冷地笑了笑,他接着说:很高兴看到你和吴衍是这种关系,以后要经常来玩呢。我冷淡地说: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忽然,他在我身后急促地说:等等!我转过身,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脸上堆着笑容,用很温馨的口吻说:祥子,我还是非常激动,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我希望能继续做朋友。我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他在我身后小声的说:相信我!祥子。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相信我的真诚……。在他喋喋不休的声音中我离他越来越远。
从心里我不能不敬佩乔云河的勇气,他竟然敢在自己的家门口,在熟人遍布的地方和一个男人激情演绎着自己的情欲。况且,暂不论他的年龄、身份、家庭,单从他不顾一切地释放自己热情这一点上来说,肯定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他。是什么样的力量能使他忘掉周围的一切,忘掉随时可以让他身败名裂的危险,全身心的投入进来呢?我想应该是来自他内心深处对生活现状的一种叛逆,他渴望着另外一种生活,想要挣脱羁绊获取人性的自由。
但是这种力量却又显得微不足道,在这个国度里,阴阳平衡以一种更加潜在、更加抽象,同时也更加隐蔽的方式铸造了整个民族的思维结构,从而制约着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儒家十三经中的自然天道强调了阴阳平衡,居中守正。这表明了只有那些中和顺时,刚健有为的人才能赢得社会的认可,才会受到人们的普遍尊敬。然而,有悖于这种传统文化的人,从出生的一开始就打上了被社会遗弃的烙印,注定了其哀怨的一生。
你可以“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也可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但决不能“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从传统的思维和主流社会的立场上看,这种情欲是不道德的,是与自然界背道而驰的。
我理解乔云河内心燃起的烈焰,因为,我们的生理取向是一致的。在这个大千世界中有这种取向的人毕竟不多,能够体会到它乡遇故里般的亲切。但是,对他张扬自己的个性的行为我感到心存疑惑,我看到了他夫人目光中的绝望,也猜测到了一个妻子对丈夫怪异行为的无助与愤怒。
街道上空荡荡的,少了白日里的浮华和喧嚣。我沉浸在夜的宁静里,聆听着路旁秋虫的呢喃。此刻,我梳理好了自己的心绪,感觉到头脑异常的清醒。仿佛一天的劳累从身体上消失,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
宾馆大厅豪华的吊灯已经熄灭,它好像在提示我夜已深沉。我加紧了步伐,刚推开落地玻璃门,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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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一看,原来是老洪。一件杏黄色的体恤衫显得他非常年轻。老洪坐在大厅沙发的一角,嘴里叼着烟卷,升腾的烟雾遮住了他的双眼。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看来他在这里等待我很久了。他见我回来便从沙发上慢悠悠地站起来。我诧异地看着他:老洪,是你?为何在这里坐着啊?老洪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奇怪地笑。我不解地望着他,忽然,我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酒气。再细细看他,发现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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