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小说《我和警官老洪的故事》 - 第48页

老洪上次回到家乡是在小艾去世后。按照中国人的传统,落叶是要归根的。在潘越阳的陪同下,他将小艾送回到了故乡,在这片黄土地上掩埋了自己的亲人。短短的一年时间,老洪先后失去了母亲和妻子,令他伤心不已。虽然,对小艾的死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还是让他无法承受。好在有潘越阳在身边,可以让他得到些许的安慰。然而连老洪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潘越阳产生了朦胧的情感。抑或是从库姆塔格沙漠执行任务回来得知母亲撒手人寰,还是在小艾病危期间。总之老洪感受着潘越阳的关怀和帮助,他们的心贴的更近,关系也更亲密了。

安葬完小艾,老洪心灰意冷,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他拒绝了父子间的亲情,不顾潘越阳的阻拦,回到旅馆便开始大口地喝起闷酒。他以为沉醉在酒精里会好受一些,能够忘掉记忆中的忧伤。然而,无尽的烦恼犹如滚滚的黄河,在他的脑海里川流不息,他的心情更加沉闷。望着眼前的潘越阳,觉得是自己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和兄弟,感情的闸门终于被打开了……

我想那个夜晚对老洪来说是非常难忘的,他压抑了多年的渴望,在这一瞬间爆发了。也许是借着醉意,他的情欲来势凶猛激昂,使他感到酣畅淋漓。后来老洪也觉得奇怪,两个男人之间的感觉居然比新婚之夜都令人激动。仿佛自己是畅游在大海里面的鱼儿,自由自在,欢乐无比。然而,随着激情的消退,深深的不安和自责又潜入心扉。他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能和潘越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虽然妻子没了,但是家里还有个女儿。

黎明,我再次被房间里的发出的响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是老洪。不知他昨晚几点回来的,这会儿正在昏暗的床边摸索地穿着衣服。他看到我醒来,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脸颊说:时间还早呢,继续睡吧。我懒洋洋地合上眼睛,沙哑着嗓子问:昨晚几点回来的?他笑了笑说:凌晨三点多吧。我拿出手表借着微弱的亮光看了一眼说:还不到六点,再睡一会儿吧。老洪说:哦,我去看看母亲,然后还要赶路呢。我知道他还要赶到天水接她的女儿,因为大学新生报到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临了。我拧亮了电灯,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老洪诧异地看着我:你,你干什么?再睡一会儿吧。我连忙拿起衣物说:我陪你一起去。老洪迟疑了一下说:不用了,我自己去吧,还要看看丹丹的母亲。我没吱声,径直穿好了衣服,洗漱完毕和老洪走出了宾馆。

我们沿着无定河畔向东走了不远,就来到了一处向阳的山坡。这里生长着茂密的树木,老洪的母亲和前妻就长眠在这里。此时,老洪脚下的步伐加快了,我感到了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一路呼唤着母亲,急切地投入母亲的怀抱……

突然,我们看到树林深处的坟茔上闪过了一个黑影,我和老洪一下就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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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老洪的父亲赶到了我们前面,他知道儿子要来祭奠老伴,便早早地来到了这里。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扭头看了看老洪,他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愕里面出来。只见他楞楞地呆立着,目光中折射着迟疑与不解。我们都没有想到老人家能跑到坟地里,更何况他将老洪母亲的坟茔打扫的非常干净。

老洪的父亲看到我们显得有些尴尬,他从土堆上爬起来,弹了弹身上的黄土,冲着儿子笑了笑。

老洪没有言语,但是,我听到他在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后,他走到了父亲的身旁,弯腰拿起铁锨,铲了一些黄土放置到母亲的坟头上。他的动作非常轻盈,仿佛害怕惊扰了母亲的睡梦。

老洪的父亲直了直腰,迷茫地看着远方,他手里的烟袋锅刚刚装满了烟丝,我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给他划着了一根。他好像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烟袋锅放在嘴里,就着我点燃的火,吧嗒吧嗒吸了几口又眯缝着眼睛看着我笑了笑。我低头发现老人家的黑色布鞋上已经有半边被露水打湿,他的鞋帮上还粘着泥浆和青草。我扶着他往后退了几步,老人家咳嗽了几声说:夜儿个里,(陕北方言,昨晚)我梦见你妈叫我呐。老洪放下手里的活计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老人家接着又说:我寻思有什么事,她知道你来了,说是去你舅家取点儿羊肉回来,做你喜欢吃的羊肉饸络。老洪的眼睛湿润了,他低头看了看母亲的坟茔,扑通一声跪在了母亲的坟前。

老洪的父亲说到这里,泪水也涌出了眼眶,他用手抹了一把老泪,扭身就往坡下走,边走嘴里还嘟囔着:唉,你睡的好好的,叫我做什么嘛。现在生活……。他背抄着手,越走越远。

老洪呆呆地跪着,此时,四周格外的静谧,树梢上偶尔落下几只雀儿,也是唧喳鸣叫几声就飞走了,它们好像都不忍心打扰眼前这个儿子对母亲的祭拜。

忽然,我听到了唢呐的声音,仿佛从天际间倾泻而下,舒缓而又悲戚。我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依然阴霾的天空,又望了一眼山坡下汩汩流动的永定河水。心里好生奇怪:这万籁俱静的高原上怎么会平添唢呐?

然而,我真的听到了,那是一曲如泣如诉的《苦伶仃》,它用凄惨暗淡的声调把人们带进了无限悲伤肃穆的境地。这一板三眼的慢速,奠定了乐曲沉重的情感色彩。山坡下长长的送灵队伍竟然十分浩大,潘越阳搀扶着身着白孝服的老洪跟随在灵柩的后面,声声唢呐不由的使人潸然泪下。漫天飞舞的纸钱犹如片片雪花,被寒风吹散在沟沟岔岔,崖崖洼洼间。

低头望去,老洪还在长跪不起,好似一座塑像。莫非,他也听到了刚才掠过的唢呐声?我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才看到老洪早已泪流满面。他手里攥着一把黄土,细小的沙土正从他的指缝间慢慢滑落。我伸出手摩挲着他坚硬的短发,希望通过我的安慰能够使他平静下来。我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老洪情不自禁将脸颊贴在了我的身上。

老洪的父亲这时从山坡下面上来,他将一大束红艳艳的鲜花捧在怀里,脚步有些蹒跚。见状,我急忙松开老洪跑下去搀扶他。老人家冲我张口笑了笑,我想接过他胸前的鲜花,被他拒绝了。他停下脚步看了我一眼,腾出手指了指胸前的花朵问道:小伙子,知道这是什么花儿吗?我疑惑地摇了摇头。他微微地笑了:这是山丹丹!我惊奇地看着那一丛丛殷红如血的花朵,不觉赞叹道:真漂亮。老人家向远方眺望着,自豪地说:不稀罕,在我们这一带到处都是,它的生命力旺盛得很呢。说着话儿,我们已经来到坟前。但是,老洪的父亲并没有将山丹丹搁置在老伴的坟头上,他转过身向树林的深处走了几步,将花儿放在了另一座坟茔上面。我注意到他的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可惜距离有点远,加上他的声音也很小,我没有听清楚。但我相信那一定是对亡者最美好的祝福。

老洪有点吃惊的看了看我,原来,那是小艾的坟茔。当年,老洪将妻子送回家来安葬也是遵循了母亲的遗愿,她生前没有照顾小艾,总觉得心中有点愧疚。于是,留下遗嘱,希望能够在百年后与自己的儿媳妇相会。

老洪颓废地坐在小艾的坟前,望着那火红火红的山丹丹,若有所思。他的父亲在拔着坟头上的荒草,空气中飘散着青草的味道。我默默地凝视着这座坟头,仿佛看到小艾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我想小艾如果有在天之灵也是应该感到欣慰的。毕竟,洪家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经历了二十多年的恩恩怨怨,终于在今天能够平静地面对面。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看来时间是治疗心灵创伤的最好良药。

老洪的父亲修整完了坟茔,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他怜爱般地瞧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仰天长叹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甚至连一口烟袋也没有抽就走了。

我和老洪回到宾馆的时候,乌云密布,狂风四起。我看了看天空担心地说:要下雨了。老洪眯缝着眼睛“唔”了一声,我迟疑地看着他:等雨过后再上路吧。老洪目光有点空洞,他梦呓般的说道:走吧,迟早还是要走!

老洪的父亲知道我们就要离开了,有点恋恋不舍。我看到这个倔强的老人眼里噙着泪花,手在不停地抖动。忽然,他一把攥住儿子的手久久不肯放开,眼神里透着乞求:顺娃,你这就要走?再住一天吧。老洪拍了拍父亲的手背说:没有时间了,还要去天水接丹丹呢,你多保重吧!老人家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军用黄书包,里面装满了陕北的红枣。他声音颤抖地说:把这个给我未见过面的孙女吧,让她尝尝咱家乡的红枣。走到哪里也别忘了是咱陕北人。说完,老人脸上布满了哀愁,他粗大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好像要将心中所有的郁闷倾泻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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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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