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除夕的前两天,付秦生从陕南回来了。
机关工会为职工准备了丰富的蛋禽肉类、瓜果蔬菜等春节物品,我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些年货,正在发愁的时候,付秦生从外面打来了电话。
而这时,处长老太太正找我谈话呢。她知道了前一天检查工作,我乘坐的是局长的专车。她埋怨我为什么不告诉她,否则,她会和我一起下去等等。我听她这么一说,真想吐到她的脸上去。你当时怎么没想着和我去呢?下着那么大的雪,谁不知道呆在办公室里舒服。再说了,要不是你脑子进水,安排我下去检查这个破工作,我能坐上局长的车吗?你当我和你一样稀罕坐局长的车,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我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升腾起来,正要发做,电话铃响了。我拿起电话没好气地“喂”了一声,电话那端传来了我最为熟悉的声音:咋咧?谁又惹咱咧。我冷笑着说:谁能惹我啊,自己是个小人物,谁能把我放在眼里啊?是我不小心惹了人家,自己还傻乎乎地得意呢。说完,我看见老太太的神情有些恼怒,白了她一眼没理她。接着问付秦生:老付,你回来了吗?
恩,早上刚回来就向你领导报到呢。他开着玩笑。
嗨,怎么说话呢?谁是领导啊?讽刺我吧。我故意把音调拖的很长,拿着电话和付秦生有一句没一句的调侃着:你大人多舒服啊,这会儿老婆孩子热炕头,烧酒喝着,多滋润啊,那像我啊,尽干出力不讨好的事,跟傻子似的。
处长听到这里,不停地用眼睛翻看着我。嘿,谁在乎她呢,我一肚子的气还没地方撒呢。
少胡说,你还贫嘴呢。电话那头,付秦生笑着说。
快来帮帮我,局里关心咱们的年货你还没领吧?我的那份儿,你帮我全部消灭了,带回去让嫂子做给孩子们吃吧。
付秦生关心地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家?眼看到年根儿了,收拾一下准备走吧。我回答他:我们处和其它处室不一样啊,哈哈,你不知道吧?越是到节日,我们的事情越多。这不,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干呢。付秦生还想说什么,我打断了他的话,让他和我见面再说,他连说好好就挂断了电话。我转身正要聆听老太太的教诲,政治处的吴处长来电话,请她过去一趟,她来不及和我说什么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不大功夫,老太太又回来了。她将办公室的门推开一条缝,只露出她的脑袋,小声说:祥子,祥子。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要对你说。我正在写这次的检查报告,心想:什么大不了的事啊,怎么像做贼一样,没一点处长的风度。想到这里我放下手里的钢笔,起身到了门外。
老太太见我出来,好像和刚才换了一个人似的。她的脸色喜气洋洋,口气显得非常愉快地说:祥子,给你一个好消息!刚才政治处的老吴通知我说,你被评为今年局里先进个人啦,咱们处也是今年的先进集体。
我心想:刚才你还对我“横眉冷对千夫指”呢,怎么这会儿脸变化的这么快啊?真是老姑娘,脾气这么怪异,知不知道?我快让你给折腾出来精神病啦。但嘴上却很冷静地说:处长,这恐怕不合适吧,处里不是进行过民主评议吗?再说,我条件也不成熟……
老太太双手一拍:哎呀,祥子,你太天真啦,快别这样说了。处里就你最勤奋了,工作跑前跑后,业务能力又强……我早看出来你是个好苗子。
处长,你就别夸我了,我7月份工作才转正,不符合参评条件,处里那些老同志也很辛苦呢。
老太太白皙的脸上透着红晕,她在我胸前轻轻拍了一下,声音压的很低:算了,算了,你什么都不用说啦,这是专门为你追加的名额,也是局长的意思。一会文件就发下来啦,噢,对了,你准备准备,晚上团委组织迎新晚会,局长还要颁奖呢,你代表咱们出个节目。
我楞了,感到自己的身体一半在海水一半在烈焰。
老太太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在我肩头拍了拍:好好干吧,小伙子!
局会议室被团委的几个年轻人用彩色纸带、塑料花、红绸布装扮的十分热烈、喜庆。录音机里传送出来的轻音乐在四处飘荡。全局职工人人脸上都荡漾着轻松的笑容。
在人群里我看见了付秦生,他看上去比2个多月前消瘦了许多,但精神很好。他嬉笑着被他中专的几个同学簇拥着走进会议室。我正在和自己办公室里的同事聊天,他隔着众多人的脑袋发现了我。立刻。张扬着手臂向我挥了挥,我也高兴地对他招了招手。
过了一会儿,他摆脱了那帮狐朋狗友跑到我身旁笑着说:看你碎娃过的松泛(轻松,陕西方言)地很。我给了他胸口一拳说:我那有你潇洒啊。他郑重地对我说:下午你让司机送到屋里的年货收到了,你嫂子让我谢谢你呢。我哈哈地笑了:谢什么,多慰劳慰劳你就行了呗。他一下就明白过来我的潜台词是什么了,脸上故意露出很气愤的样子,习惯性地揪住我的耳朵笑着说:我看你个碎娃再胡说。我大喊:饶命,饶命,我也没说什么呀。周围的人都笑了。这真是难得的轻松画面。每个人都可以把工作抛到脑后尽情地释放自己。
哎,你怎么安排呢?回家不?你嫂子让你和我们一起过年呢。体会一下咱关中的民俗。付秦生很正式地和我说。
刚才,我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她和父亲打算到远在广州的哥哥家过春节。毕竟,北方的冬季太寒冷,这些天陕西、河南都在连降大雪,母亲的意思让我直接到哥哥家,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个春节。我盘算了一下时间可能不够。如果去,我至少要请一周的假。
说话呀,到底你怎么安排嘛?付秦生看我犹豫着,便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我。
我……
算了,别回啦,8月份你去北京开会不是才见过父母大人吗。付秦生在一旁自语道。
……
和我上白鹿原吧,你嫂子和娃都等着呢。付秦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
联欢晚会在热闹的气氛中开始了,我被大家吆喝着唱了一首我在大学时没事经常哼唱的电影“归心似箭”的主题歌“雁南飞”。当我刚唱出第一句歌词的时候,喧闹的会场顿时安静了。
也许,这首歌曲的旋律和意境被我淋漓尽致地演绎着,将大家带到了抗日战争时期人们对美好爱情的憧憬与追求。我刚唱完,便迎来了满堂彩。大家非让我唱段家乡的豫剧。我什么时候唱过豫剧呢?在我为难的时候,付秦生挺身而出为我解围。他自告奋勇宣布要吼一段秦腔“杀狗劝妻”,大家都笑了,这个在局里出了名的哑巴也要唱戏啦,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部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我悄悄地溜下了场。
付秦生有板有眼地站在大家面前,一亮嗓子便迎来了大家的掌声。他朴实、粗犷的唱腔极富夸张性,连局长都频频向他伸出了大拇指。在付秦生激情演唱的时候,我看见会议室的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闪了一下,仔细看是老洪。
我连忙跑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老洪。
我来看看你,昨天没事吧?他关心地看着我,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黑色上衣,脸色显得有些憔悴。这时,我才发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头发有些凌乱,嘴角和下巴上的胡须也很长。
你怎么了,没休息好吗?
哦,刚执行任务回来,这不,看到你们单位里的灯光亮着,就上来看看。
昨天……?
哦,老洪看了看四周,悄声对我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有机会我再对你说吧。
看着他如此神秘,更激发我想了解他的欲望,便开玩笑地问他:你不会是地下党吧?
他哈哈地笑了,在我头上拍了一下:这小子!
我还没注意听呢,付秦生的秦腔就吼完了。接着,一个漂亮的女孩落落大方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微笑着代表局团委提前给大家拜年。顿时,场上的气氛活跃起来。有几个年轻人扯开嗓子说着俏皮话,惹的众人哄堂大笑。这个女孩子我不太熟悉,大概知道是和我一年从学校来到机关的。有时候在机关食堂见面也是客气地打个招呼,在饭桌上听同事说,她毕业于西北大学,是她们学校的校花。每当他们议论女孩子的时候,我总是躲的很远。因为,我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们身上。
录音机里开始播放舞曲了。大家腾出了中间很大的一块地方作为舞池,老局长带头和那个女孩子跳起了交谊舞。随后,又有几个舞迷也迫不及待地滑入了场地中央。
这时,处长在人群里到处叫我。我答应了一声,她急忙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快,团委的吴衍找你跳舞呢,你要热心哦,人家是女孩子。我疑惑地问:谁是吴衍呀?她惊愕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不认识?我忽然想起来了,就是现在和老局长跳舞的这个女孩儿,我甩开处长的手说:急什么啊,她不是和局长在跳吗?
老太太显然注意到了我和老洪聊天,她很诧异地打量了一下我们:老洪,你怎么也在这里?你和我们祥子认识呀?老洪简洁地说:我们是朋友。她恍然大悟地看了我一眼,又问老洪:刚才听他唱的歌了吗?
老洪笑着点点头说:唱的不错。
是啊,是啊。现在的大学生简直不得了啊,让我回想到了自己的大学时代。说着处长脸颊上露出了红晕,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羞涩。我白了她一眼,看来老太太和老洪也很熟悉,不然她不会那么随随便便和人家打招呼的,不过,也很难说,老姑娘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啊。
老洪推了一下我的后背,轻声地说:你去玩吧,没什么事。
老太太热心地对老洪说:你也一起来吧,看看我们祥子的舞姿,应该不错的,他身材这么好。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老太太。
老洪说:好的。
吴衍矜持地站在舞池的中央,她的目光在搜寻着,终于,她看见了我,她浅浅地笑了笑,我迎上去,礼貌地对她问声好。这时,已经响起了约翰.司特劳斯“皇帝圆舞曲”,我和她旋转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吴衍漂亮的脸颊,我仿佛又置身于武大校园里。其实,离开校门不过一年多的光景,抑或就有了隔世的感觉。
联欢会一直延续到了11点,年龄大点的职工都陆续地回家了,留下的都是刚走出校门的年轻人。他们还沉浸在欢乐之中,兴奋点还没有完全消退。
付秦生在跳舞的时候,不知被谁拉去打麻将了。我不等联欢会结束也早早地退出了。
走出电梯间,就听见远处的鞭炮声一阵高过一阵,偶尔,还能看到腾空升起的礼花在漆黑的夜幕上点缀着绚丽的色彩。临近春节,这五彩的礼花和爆竹声将新年的气氛渲染到了极致。
我伸了伸手臂,舒展了一下筋骨。身上的汗水还没有干透,夜晚的寒风一吹,浑身都在颤抖,上下牙关也在不停地打着架。外面的雪似乎小了,但路上的积雪被冻的更加坚硬。人的鞋子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就是这么深一脚浅一脚,连滑带走地来到了浴室。
这几天澡堂的人非常多,大家都想将一身的晦气洗下来,轻轻松松地走进新年。我领了钥匙牌走进更衣室,禁不住打了几个喷嚏。环顾四周看了一下,更衣柜的门都开着。又抬头看了一下门口上方悬挂的石英钟。好家伙,午夜12点了,难怪没人洗澡的了呢,我迅速脱掉衣服。我知道,寝室大门12点就关闭了,这么冷的天还要翻门过去也实在够戗,好在我已经习惯了翻墙跃门。
我搓了搓冰冷的手脚,将身体渗到温暖的水中。我必须强迫自己出汗,否则一定要感冒。我心里想着,随手将水温调高一些,可能出水不均匀吧,我被滴落下来的热水烫的大叫了一声。
怎么了,祥子。我身后突然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被吓了一跳,虽然浴室里光线充足。可是本来空无一人的房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也是够恐怖的。我心里惊叫了一声,转脸一看是老洪。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