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过去:邂逅傅林柏上校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家,我渴望家的温暖,就像许多人渴望被爱一样。在这个家里,有爸爸妈妈,有兄弟姐妹,每天晚上,一家人会坐在温和的灯光中共进晚餐。晚上兄弟姐妹睡一个房间,躺下以后可以谈谈彼此的秘密,直到爸爸进来催促我们入睡。然而现实是,我一直在流浪,一直假装快乐,创作着各种美好的童话故事,慰藉他人也安慰自己。直到五年前,在我17岁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位军官,他收留了我。
这位军官叫傅林柏,在命运的某个节点,我们似乎约好了在去往南昌的火车上相遇。火车靠站的时候,他正坐在车厢内看报纸,那正是汶川发生地震的日子,成千上万无辜的生命顷刻间变成了荒诞的数字,全国各地的报纸都在传播着灾难后的沉痛。当火车车窗被猛烈拍打的时候,傅军官正沉浸在这种哀痛之中,他猛然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紧身牛仔裤、棕色夹克的少年正一边追赶火车,一边用自己的行李包敲打着车窗。他拉开窗户,二话没说接过少年的行李,然后伸手抓住少年的两只胳膊将他往车厢里拉。少年四肢胡乱地挣扎着,像一只被擒的蟑螂一样,借着援助者强有力的臂弯通过狭小的窗口拼命往里钻。一番撕扯过后,他终于进入了车厢内,身上的衣服裤子却已不成样子。
这个狼狈不堪的少年就是五年前的我,打算只身前往南昌打拼,却没有买上火车票。我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好衣服,接过眼前这个男人递过来的我的行李,连连点头道谢:
“谢谢您,先生!谢谢!”
我不知道当时自己的样子到底有多狼狈,以致这个满脸须根的男人看着我偷笑。
“辛苦了!”他说。语气中完全没有要我解释的意思,好像他曾经有过相同的经历似的。
上车的人还在拼命地往车厢里挤,几个背着大麻包的农民使劲推了我一把,我一不留神整个人趴在了军官的身上,他身手敏捷,稳稳地抓住我的双肩,待农民工过去后才把我扶起来。
“谢谢您,谢谢您,先生!”
除了道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感到非常尴尬,如果我没穿裤子,自己的生殖器就会全然暴露在这位军官面前,甚至摇摇摆摆。这种想法使我面红耳赤,腹部一阵坠胀。
我抬头往窗外望去,假装毫不在意。即使这样狼狈地出场,我也要努力保持良好的形象。火车正在徐徐启动,月台上送行的男男女女拿着手帕拼命地抹眼泪擤鼻涕,好像被洋葱熏坏了眼睛。更可笑的是,有个女人刚刚向远行的男友告别完,马上就向身边的男人抛媚眼,还不停地抖动一双巨乳,像触电一般扭动臀部。男人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手帕,用力地倒抽着鼻涕,伸手就要摸她的奶。这时火车已经驶离他们,但我已经能想象半个小时后将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了。
我轻蔑地笑着,身上轻松起来。这时,军官先生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可以坐在他的行李箱上。
想想路途遥远,我便顺从地坐了下去。
火车是一个特别的地方,在这里,人们不再保持距离。一个个背靠着背,臀顶着臀,胸对着胸,有些还对着,彼此却丝毫不觉得难为情。有些人喜欢缄默不语充哑巴,有些人像猪一样吃个不停,而另一些人喜欢找人调侃。而我,是那个仔细打量每一张脸然后独自傻笑的人。
过了些时候,我就从包里掏出速写本来画画。军官先生就趁机跟我搭讪。
“你以前学过画么?”他很自然地问道。
“没有,只是感兴趣,偶尔画一下罢了。”这个时候,对面阿姨抱着的孩子正一点一点地出现在我的画纸上。
“那你画得真不错,我儿子也喜欢画画,他跟你年纪差不多……”
他看上去才三十多岁,我没想到他已经有孩子了,而且还跟我一般年纪。一提到他儿子,他就开始侃侃而谈。看得出来,这位父亲很爱他的孩子。从他口中我还得知,除了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儿子,他还有一个大儿子和两个小女儿。他在东北部队工作,家在南昌,这次回去是为了安顿四个孩子的学业。
窗外的阳光柔和地照在他身上,我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位慈父的形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我被深深地打动着,开始观察他说话时黏着的嘴唇,平静的眼神,和偶尔露出的几颗白齿,他的笑容那些亲切,他笑起来那么迷人。我真希望自己有这么一位父亲,希望他像爱他的孩子一样爱我。
“你年纪轻轻,怎么一个人到南昌去?”他忽然问。
他把话题一下子转向我,这使我慌张失措。我支支吾吾地答道:
“我,我别无选择……”
军官先生有点惊讶,转而眼中流露出怜悯之意。
“生活就是样子,你要努力活着。”
我点点头,像一个孩子听从父亲的教导一般。
天渐渐黑下来,火车上的灯光昏昏沉沉。列车员把最后一盘水果卖完后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我靠在军官先生的肩上,困顿地眯起双眼,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那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我第一次体验到如此真实的父爱的感觉,我像一个婴儿一般,舔着小嘴,抱紧父亲的肩膀,特别安全,特别安稳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父亲的双腿上,军官一只手放在我的额头,仿佛在我睡着时曾经抚摸过我的头发,另一只手托着腮帮倚在窗边,他睡着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一股多么熟悉的父亲的味道!这股味道似乎在我的记忆深处存在过,这时被全部勾起,散发出馥郁的芬芳。我抬起眼来,看到军官爬满须根的下巴,还有两个形状奇特的鼻孔,轻闭的眼睛和微微上翘的睫毛,清晨的阳光使这一切如在梦里。
我又感到下面一阵坠胀,便悄悄爬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跨过东挨西靠的人们,进了洗手间。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