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要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只要观察他在牌桌上的表现、或是开车的态度就行了;此言果然不差,我虽然不擅打牌,可是牌桌上看著那三人的动作气味,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比如说,David的表情很丰富,总是溜溜转著眼镜后漂亮的眼睛,仔细分析其他三家丢出的牌,暗自猜测别人手里的牌面,计算手中牌丢出去被胡的机率,非常的小心。
大个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吊儿郎当的好像不把桌上的牌当一回事,情绪大鸣大放,老爱说些取笑我跟David的话。其实他的牌技是很高明的,常在不知不觉中就扮猪吃老虎的胡了别人势在必得的牌。
老板呢?老板就稍嫌沉闷了些,脸上老是挂著清清淡淡的表情,标准的喜怒不形于色,根本无从猜测他手上究竟拿了副什么样的牌。
至于我最倒楣了,老搞不清楚自己要丢还是要听的是哪支牌,每次睁大眼睛努力排列组合的时候,就会被David催著快点快点,有时心一慌,随手丢了张牌,就──被胡了。
虽然玩的战战兢兢,可是,看他们开心,我即使老被念笨也没关系。
今天,David做大个的上家,看看刚拿到的牌,几经考虑之后,丢了张小鸟出来。
“哇,我等好久了,吃你的小鸡!”大个一副哈了很久的样子,拿了David丢出去的牌,得意的对他笑。
“中国人说吃什么补什么,你是因为自己的羞于见人,才想要补一补是不是?”David反唇相讥,文质彬彬的脸说起黄色话题特别辛辣。
“用你的补?拜托,你那小鸟连塞牙缝都不够,我是手上的牌太烂,只好勉强吃下那只鸡的……”大个脸不红气不喘的回声。
我忍住笑,这两个人知道自己究竟讲了些什么吗?老板则没有表情,丢了张安全牌出来。
“吃都吃了还嫌人家小……”David气愤的再丢一张二筒出来:“再送你两颗蛋蛋行不行?我想你一定很缺这东西!”
“你什么时候成了我肚里的蛔虫?”大个把牌一推:“胡了!”
David将双拳握紧,我猜要不是为了维持良好的牌品,他就会往大个的脖子掐过去了。
“别生气了,David,牌桌上胜负本来就平常,你瞧,到现在输的最惨的是我,我也没气馁啊!只要还在牌桌上,就有翻身的机会嘛!”我笑意盈盈地安慰他。
继续噼哩啪拉的洗牌,David的心情终于平复一些:“说到小鸟,Vincent,上次那只惹毛你的黑鹰不简单哦!”
“怎么说?”老板看著手上刚拿到的牌,不动声色的问。
“听说美国龙翼会即将派一架私人专机过来,指定成德会的黑鹰护送某个重要人物到美国……”David丢出东风,继续说:“专机耶,不知道是哪位政经界的大老能劳烦龙翼会如此谨慎……”
“连你也不知道?”老板也被撩起了好奇心:“这可真难得……”
“这次的消息锁的很紧,只有会中几个大老知道,台湾方面大概也只有黑鹰才知道要护送的是谁吧!”David有点心响往之:“龙翼会放手让黑鹰这年轻人全权负责台湾保护那位人士的事情,可见他本人相当受到信任器重……”
老板沉默了,手上的动作停止,似乎思考著什么。
大个听不懂那两人谈的到底是什么,有点沉不住气的看向我,我回以一个耸肩:“别看我,大个,大人们有大人们的事,我们小孩子别插嘴。”
听到我这么说,老板倒回过神了,用一种恐怖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瞅著我,不发一语。
被他这么一看,心下毛毛的,耐不住精神上的煎熬,只好嚅嚅地问:“老板,为什么这样瞧著人看?我有说错了什么?”
“瑞瑞,所谓的中年危机是怎么一回事?”他皮笑肉不笑的问。
“……嗄?中年危机?什么跟什么啊?”我睁大眼睛傻愣愣地问,心中还狐疑,今晚的对话中哪一句跟“中年危机”扯上关联?
“你不是跟大个说我关店的原因是为了中年危机的困扰?刚才你也说我跟David是两个年纪大的人,而你们还是小孩,怎么著,真的嫌我老了是不是?”
哇,一个晚上下来,老板就这段话讲的最长,可见──我偷笑──他真的很在意年纪这个问题。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年纪大了?我只说你跟David是大人,是成熟稳重的大人,而我跟大个是小孩,是毛头小伙子,你别一个人在那边乱想啦!”
看看老板还是不悦,我想想又说:“当时大个一直问你关店的理由,我总不能明说你是个醋桶子吧!只好随便掰了个原因混过去,你别当真嘛!”
“可是……”听见我当众揭发他的弱点,老板有点脸红,想说什么又住口。
“喏,老板,别生气,我送只五万给你吃……”我装可爱的笑,把手里一张看起来很危险的牌送到他面前。
“吃不到……”看看手中的牌,老板有些别扭,又有些邪恶:“我要吃别的……”
这里风波刚息,轮到David摸牌舍牌,他小心翼翼地只拣大个丢过的牌丢,策略成功的让大个一脸闷。
“哟,一直保持门清,做大牌是不是?”David捂著嘴坏坏地笑。
“还不都是你没尽喂饱我的义务?”大个斜瞪他:“这次我就不吃你不碰你,自己帮自己解决,来个自摸!”
“想自摸?没那么容易!”David故意往大个那吹一口气:“看我把你的运气给吹掉!”
大个头移开、避过,摸起一张牌,煞有介事的闭起眼睛用指腹摩摩──颓然把牌丢到池中。
我舒了一口气,看看不是自己要的,赶紧轮摸轮丢;老板摇头,手气也不太好的样子,接著David又小心的抛出一张牌。
大个搓搓手,正准备摸牌,突然啊地一声叫出来。
“我想起来了!”一脸兴奋的样子。
看他跃跃欲试又颇为忌惮,我不禁好奇的问:“大个,你想起什么?”
“哎呀,差点忘了那绝招!”他不怀好意的往我跟David脸上转了转:“石瑞,你有没有听过,手气不好的时候,只要摸摸自己马子的屁股,就一定能转运?”
“……好像有听过……”我想起以前陪大个打麻将时,的确从他们的玩笑话中听过这种未经证实的招数:“就算有,你现在哪里找女人过来?”
“只要人长的漂亮,我将就著用吧!”大个先瞄瞄我,感受到老板瞪他的凌厉目光,悻悻然地又将眼光转向David。
“你……在看哪里?”David好像有大难临头的预感,尝试狠狠回瞪,却来不及了:“……你!!你竟敢摸我的屁股……”
得逞的手收回,摸张牌看看,大个笑到嘴裂开:“自摸!门清一摸三……”
日子就在平淡与幸福中交织而过,十二月,南部的天气已到了不穿大衣就无法出门的地步,早上尤其冷,起床已经成了我日复一日必做的最艰困运动之一。
亏得老板每天总是不厌其烦的帮著意识朦胧的我换上衣服,预先在浴室打好温热的水,看著我洗脸刷牙,待精神好一些,又逼著我吃下暖胃的早餐。
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走路不过十分钟,他却还是坚持每天开车接送我上下课,我觉得自己愈来愈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了。
“其实我可以自己步行到校的,老板,你这样宠我下去,只怕以后我连路都不会走。”坐上车、系上安全带,我说。
“这城市靠海,早上湿气寒重,加上又是冬天,坐车子里比较不容易感冒……”
他这么说也对,回头想想,自从跟他在一起后,我就被照顾的无微不至,好久好久都没生病了,连个咳嗽声都听不到。
真不敢想像,过惯了这样受尽呵护的生活,要是有一天再度恢复成一个人的日子,我怎么活的下去?套句电影里的台词──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怕我以后再也吃不到了怎么办?
“……老板,我改变主意了,还是先跟你到国外结婚去吧!”
被我的话震了一下,小心,还在开车耶!
“瑞…瑞瑞,怎么突然这么说?”他伸手摸摸我额头:“没发烧啊……”
我无比严肃地在车上正坐,说:“老板,你太贤慧了,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棒的老婆,我得先把你给订下来,免得将来有人把你抢走。”
“……三个月试婚期怎么办?”他假做沉吟、考虑再三。哼,还装?明明眉梢都高兴地扬起来了。
“不试了不试了,今晚就带你去买对戒指,咱们以天地为媒,喝盅交杯酒,来个私订终身。”我哇拉哇拉说。
老板被我逗的乐不可支:“……好,承蒙你不嫌弃,今晚的洞房花烛夜我一定让你永生难忘……”
好像一桶冰水浇下来,我一呆,说:“……不用了……其实……心意最重要……”
他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校门口,我正要转身入校门,老板摇下车窗,喊了我一声:“……瑞瑞……”
“什么事?”我回身讶异的问,发现他欲言、却又止。
“……刚刚你说的……是真的吗?”他眼里发著光,却又不放心的加上一句:“你真的没发烧?”
探探自己的额头,体温正常,我凑近车子,将头伸入车窗内,说:“老板,我是真心向你求婚,别怀疑了,难不成你要看见我下跪才肯答应?”
他垂下眉眼,呆了几秒钟,说:“我今晚叫David及大个过来……”
“叫他们来?为什么?”一会我才恍然大悟:“你好奸诈,居然还安排证人……”
“我怕你悔婚嘛!”男人又变成了大孩子。
钟声响了,再不进教室不行,我轻声跟他道了再见,看他依依不舍的样子觉得好笑,这个傻瓜,中午不就又见面了?
上完第一节课,有个一年级的学弟来教室,说本系的教务组长找我。
“教务处找我做什么?”我自己也没有一点概念,便转头问学弟。
“教务组说石瑞学长的学分数有问题,怕这学年毕不了业,要学长亲自去教务处看一下选课纪录。”
我脑筋飞快地转动,关于毕业需要的学分数我都仔细核过,为了安全起见,四年级我还多选了门保证会过关的选修课,以免出差错,或许教务处那里的资料出了问题……没关系,我就过去把事情解决吧。
赶紧冲向本系办公室,那是一栋平房建筑,与教学大楼中间隔了处荫森幽凉的小园,要进入办公室,穿过小园是最快的一条路,在这之前,我却被随后跟来的大个猛然拉住。
“石瑞,我陪你去。”他显然听到了学弟与我的谈话,特地追出来寻我。
“咦,大个,不用啦,只是走一趟教务处,小事情。”
“……石瑞,你见过那个学弟吗?我总觉得他的脸很陌生。”大个怀疑地说。
“你怎么传染了老板那种谨小慎微的个性?”我取笑:“好啦,你陪我去吧!”
“老板拜托我在学校要注意你身边不寻常的情况……”大个忧心地看著我:“石瑞呀,老实说,你们到底是惹上什么麻烦?我总觉得老板一直害怕你会被人绑架……”
原来情人还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学校,私底下拜托了大个照顾我……心里甜甜的,却也觉得他未免小心过度了吧?
“详细情形你去问David,他是个长舌男,只要你开口,保证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他更小气,明明年纪一大把了,却老爱学小女生搞秘密,不是说“你猜猜看──”就是“这牵涉到个人隐私,我不能说”……”他学起David那副温文儒雅的样子,用他特有不急不缓公务员似的腔调说。
还真学得有模有样,我抱著肚子笑了起来,跟大个穿过老树围绕的浓荫小径,系办公室就在眼前了。
“石瑞,你在学校看来挺开心的───”某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我听过这声音……
“你……”一个根本不应该会出现在此地的身影!我望向身前一棵老树下修长劲瘦的黑衣人,脱口呼道:“黑鹰!”
“你还记得我?真高兴!”刀锋般削过的脸上满是狠戾的神色,却在精明的眼中闪过情欲炽盛的光:“……这几天我也一直想著你……”
胃肠忍不住翻搅,我又有想吐的冲动了。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校园景色太美吗?”我的语音有些抖。黑鹰,说是吧!说你只是闲来无事来这里逛逛。
黑鹰玩味地看著我,赤裸裸的淫猥欲望从眼睛扩散到他整个表情,迟钝如我,也读得出他对我抱持的想法;老板说的没错,这黑鹰──对我有非分妄想。
“校园再美我也没兴趣……”发现我脸色苍白,他愈发觉得有趣:“别怕,石瑞,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信任他,下意识的抓紧身边大个的臂膀。
嘴边划过一抹乖戾,黑鹰不知为何脸色变了,手一扬,三四个学生打扮却气质粗鄙的年轻人将我们团团围住,刚才找我说话的学弟也在其中。
“这里可是学校,你们想干什么?”大个忍不住开口了。
“你好像从来都不缺护花使者嘛!石瑞,真希望我也能有这个荣幸……”他不理大个,只是阴鸷地对我说,那语气让人从脚冷上心头。
“……额满了,你去试试别的机会吧!”我忍著牙齿打颤,故意轻松地说:“现在可以让我们离开吗?迟到的话会被教授扣分的。”
“我必须拒绝你的请求,有人想见你。”
“想见我?谁?”我皱起眉头,糟糕,这个习惯是被情人传染的。
“美国的几位老人家……”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却骇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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