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稳的脚步声在我们身旁停住,好听的低音男声在耳边回荡,像每晚情人用那布满茧的手掌游移在肌肤上,是能刺激我全身感官的天赖──
“你们两兄弟的感情看来挺好的,聊天也可以聊得这么愉快……”
瞧吧,这就是老板,明明想装成一般客套的询问,偏偏我就是能从他的话里嗅出点酸味来。
“Vincent……”黑鹰举举双手,似乎暗示老板他在这两小时内确实谨守分寸、没乱碰我:“我们只是碰巧聊到一些有趣的话题,有兴趣听吗?”
老板脸上挂著客气的笑,话中却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哦,譬如说什么呢?”
“Vincent大哥……”这回我先发制人,故意往情人身上碰一下,再放一个甜甜的笑:“是这样的,我还有一个弟弟,人很天真可爱,却有一只不长眼的老鹰想吃了他……”
情人眯著眼问:“你的弟弟?”
“若是我想教训那只老鹰,你会帮我出头吗?”说著我微微低头,却在情人视线的死角处,给了黑帮少主一个有意无意的恶笑。
“我很乐意帮你拔了那只鹰的羽毛……”老板像洞悉了什么,摩摩我的头,说:“……只要是你的愿望……”
瞧吧,黑鹰,聪明智慧要用在这种地方才好……
宴会正酣,老板揽著我肩头,状态自然地说:“周瑞少爷,你头一次来我龙翼会吧?吴老想见见你呢,跟我来……”
不知道他到底打什么主意,我嗯了一声,撇下不以为意的黑鹰,就被拉到会场中一处放置著几张大红绒沙发的地方。
宴会的主角吴老坐在沙发中,刚送走另一批前来致意的客人;另一边还坐著两位唐装老者,同样精神烁烁、带著难以形容的威严,在我们走近时投以审视的眼光。
老板在他们身前几步处停下脚步,向著三人微微点了点头,接著对我介绍:“瑞瑞,这位是吴老,你见过的老狐狸……那两位伯伯是陈老、孙老……”
想是附近没什么闲杂人等,老板也不再别扭的喊我周瑞少爷,甚至不客气的直指自己老子是老狐狸──喂,这样不太好吧?百善孝为先……
不过,我还是要有礼貌,免得人家以为我爸妈没教好小孩,所以我谨守本分,对著三位老人家稍稍鞠了个45度的躬。
“吴老爷、陈老爷、孙老爷,我是石瑞,谢谢你们招待我来纽约玩……”希望不会再有下次了,就算有下次,也希望是我心甘情愿的陪老板过来……
那三位老人家也对我点了点头,其中身材比较矮小的孙老爷问我的亲亲说:“Vincent,你隔了两年回来,生活上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还好,就是野狗变多了……”他垂下眼,面色如常:“刚才我已经给了那些狗适度警告,孙伯伯,你可以打电话给狗主人知会一下吗?就说我下手不知轻重,只怕吓到他了。”
孙老点点头,站起身来,满意的笑著说:“……Vincent,要你回来果然是对的,我们早被那些狗烦的不堪其扰,偏偏主人财大气粗,一意孤行,现在我们可有筹码找狗主人谈谈了……”
说完,他对仍坐在沙发上的吴老陈老使了个眼色,步履从容的跟几位护卫走到内室去了。
吴老也笑的开心,对我招手说:“……小瑞,过来我身边坐……”
岳父召唤焉敢不从?我偷眼看了看老板,见他脸色如常,没什么表示,我放心的走上前,一屁股往吴老旁边空著的位子坐下。
吴老热络地抓住我的手说:“小瑞呀,这几天Vincent带你四处玩的还愉快吧?”
看到我的手被别人又拍又握的,即使那人是自己的老爸,老板原来没表情的脸也开始浮现一丝怒气。忍著点,这只是老人家疼爱小辈的表示啦,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嗯,我玩的很开心,吴老爷,谢谢你让黑鹰带我来美国……”我尽量笑的自然,心中却飞快地想著要如何冲淡横在这两父子间的紧张感。
这时候陈爷把老板叫到一旁说话,他不放心地看这里一眼,我微微一笑,暗示他别担心……岳父?我会想办法搞定他的。
“小瑞,看的出来Vincent那小子很喜欢你,只不过他的脾气倔的像条牛,很难相处,往后你得多担待……”
这感觉──好像父母将女儿托付给另一个男人的场面话,听的我心下一阵火热,忍不住回握吴老的手,信心满满地保证。
“吴老,请放心将你的儿子交给我,我石瑞在有生之年,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人生路上互相扶持、相伴到老死!”
一口气说完,好爽!这段求老板他爸允婚的台词我练习了好久,趁此刻时机正好,就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吴老果然被我的话弄到一阵错愕,他大概没想到这辈子居然有人要求他“嫁”儿子吧?可我是吃了秤铊铁了心,今天一定得磨到吴老首肯为止。
如果他不答应,我就诱拐老板回台湾,再也不踏上美国的土地!
吴老轻叹一声,缓缓说:“……Vincent这孩子,十八岁以前都跟妈妈住在台湾,也不知道有我这个父亲,直到他妈妈病死了,我才差人把他接了过来。为了不让有心人利用,我也没认他这个儿子,只以弟子的身分留在龙翼会……”
我安静、睁大眼,听著吴老娓娓诉说那段我所不知道的、老板的过去。
“听到他与投效到我门下的天使杀手James在一起时,我气了好大一阵,没办法相信他居然会喜欢男人……”
提到James了,我恨恨地瞄老板一眼,却见他正专心聆听陈老说著什么。
“……不顾我这老头子的反对,他硬是决定跟James在一起,直到两年前受伤,跟我要求退出龙翼会回到台湾,我还纳闷,为什么他会如此绝决地与James分手……”
“因为……James背叛了他吧……”我低低说。
“Vincent有一流的身手,出神入化的枪法,果断睿智的判断力,这些优点将他推向黑道公认的超一流杀手之列──只可惜他对感情放的太重,即使知道James打算杀了他,也不忍痛下毒手要了对方的命……一个人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是呀,从前他也是像疼爱我一般的宠著那个叫James的、像天使一般的年轻人吧?若不是受到了背叛,我跟他应该会像两条平行线,一个在纽约、一个在南台湾,老死都不可能往来……
老板他爸,你……对我说这些到底是何用意?要说是挑拨离间也不像,可是却成功地让我的心情荡到谷底。
发现我脸色不对劲,吴老赶忙说:“小瑞,Vincent过往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其实我很高兴你们能在一起,比起那个心机深沉的James,我更喜欢单纯的你,也知道你的确能好好照顾他,让他不至于愤世嫉俗的过完人生……”
“……”话梗在喉咙,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虽然我嘴巴上满满地说会照顾他,其实心知肚明,被照顾地好好的是姓石名瑞的我。
“我儿子……就拜托你了,也请你常常提醒他,偶尔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这么说,你真的愿意将Vincent交给我罗?”我有些不太确定的问。
吴老哈哈笑,用手摸摸我的头,就像老板常做的那样,父子果然就是父子,血缘这东西啊……哎!
纽约的最后一晚,老板在床上抱紧我,问:“今晚老狐狸跟你提了什么,还握著你的手说了好久好久?”
我清清喉咙,转了个背对著他的姿势:“……也没什么,他只是跟我讲了些你从前跟James交往的情形……”
老板的身体立时绷的像琴弦般老紧。
“这死老头……都过去的事了……”他的声音好沉,听不出他说这话时的情绪究竟是怎样。
我缄默一会,问:“老板,我问你……当你发现James想杀你时,为什么没有一枪毙了他?是因为……情分仍在吗?”
老板的手从背后环紧我,就著这个姿势在耳边细语:“……错了……我之所以不杀他,一个人回到台湾去,是为了让那个人夜夜不得安宁,害怕随时可能发现真相的我跑去索命……”
看不见情人的脸,却觉得他似乎正轻轻地、邪纵地笑著。
“……这比一枪杀了他还要好……”
他的身体炽热起来,在这样严肃的气氛下,不该有的欲望竟然轻易昂扬了。
“……相反的,瑞瑞……若是你背叛了,我绝对毫不犹豫一枪杀了你……然后陪你一起去……”
我笑了,心情悠悠如清风朗月───
久违的星期五晚上,老板在厨房忙著晚餐,我──哼哼,不怀好意地打电话给David。
“David,今晚等你来打麻将哦!”我故作愉快、毫无芥蒂的说。
“……小瑞……今晚我忙……没空过去……”他心虚,左推又闪、一直避不见面。
“你真的很忙啊?我已经叫大个去接你了,现在就在你门外,快些开门让他进去吧!”
我边说边想像著大个破门而入时,David惊慌失措的惨样。
没三秒钟,电话那头传来大叫声:“……你不可以……擅闯民宅……”
───电话断讯中───
廿分钟过后,大个已经用他那台50cc的小小达可达将人带过来了,时间算的真凖,我刚把晚餐放在餐桌上呢!
“鸿门宴……”David进门时咕哝了句,手中除了寸步不离的notebook外,还另外提了个大袋子。
大个随后跟进,久别重逢,面对最好的麻吉,我忍不住张开双臂,要跟他来个大大地拥抱:“大个……”“石瑞……”
老板及时出现,揪住我们两个,像掰开异性相吸的磁铁,硬生生地分开了。
“瑞瑞,我记得告诉过你,不许跟别人抱在一起的。”他冷著脸说。
我委屈的扁扁嘴,看看大个,又看看情人:“可是……可是大个是我最好的朋友,况且这次他又帮了我大忙……”
老板果然挨不住我装可怜的模样,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抓住我跟大个的手交叠在一起。
“那你们就握握手好了,这可是我所能容忍的最大极限……”
面对这样的醋坛子,连大个都甘拜下风,我们看著握在一起的手,装腔作势摇了摇、相对哈哈大笑。
老板走回餐桌前,经过David身边时,意外地展开愉快的笑容,说:“David,你也来啦!我在纽约时还一直惦记著你呢,多亏了你才让瑞瑞有了这趟纽约之行……”
情人在威恐恫吓方面特别有天份──
David陪著笑,将纤长的身材隐在大个后面,说:“哪里,别客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到他笑成打也打不死的蟑螂样,即使想骂他也骂不出口;接著他又款款移著莲步,袅袅的紧靠著我,说:“小瑞,这些给你。”
把手上的大袋子交到我手中,里面是一叠一叠整齐的黑字白纸。
“……这是代你上课的几天帮你做的笔记,还有针对那几个授课的教授,我把他们过去几年间的讲义大纲及考古题都整理了出来,你这学期的期末考,甚至是下学期的毕业考──都没问题了!”
对他的气愤,在弹指间──灰、飞、烟、灭!
大个在一旁听了好生羡幕,大声抗议:“咦,为什么不顺便替我做一份?”
“你?想的美!想要的话,到我家打扫一星期就给!”大概是忆及被大个逼去上课的冤仇,David又恢复了往日气势。
我赶紧出来打圆场:“大个,我们选的课差不多,再影印一份给你就好啦!”
转头我又忍不住说起眼镜男:“David,你也别老是欺负我麻吉嘛!大个有很多的打工,还要上课,若是再逼他去你那打扫,就有虐待的嫌疑罗!”
大个猛点头:“对、对、还是石瑞了解我……”
David不敢再表示任何异议,不过这不代表他怕我、或是觉得我的话有理──“狐假虎威”听过没?David怕的是我背后的老板。
吃完饭,二话不说上牌桌,洗洗搓搓之间,David随口问:“小瑞,纽约还好玩吗?见到吴老爷子没?”
“吴老?我想他还蛮喜欢我这个女婿吧!”话刚说完,左右两边的大个David一副心绞痛发作的样子,老板则脸微红,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难怪人家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这下子你可得了个超级大靠山了……”David揉揉又疼又紧的胸口,打趣地说。
我点点头:“所以David,你可不能再干出卖我的事了,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看他稍稍受惊的眼神,我暗自得意,可能是吃多了老板的口水,自己恐吓人的功夫也进步神速。
David随手丢了张牌,脸转向老板,换著话题说:“对了,Vincent,你们滞留美国的那几天,我听说纽约发生了些有趣的事呢!”
老板眼不抬、眉不动,淡淡问了句:“有趣的事?”
“刚开始是市长坐著专用座车,到机场迎接澳洲姊妹市市长来访时,座车前头那只纯银打制的小标志被不知不觉打掉了……事后勘查,是被枪击中的……”
老板不置可否的应了声,考虑著该不该丢掉手中的牌。
“……隔了两天……”David愈说愈带劲:“预定在公开场合演讲的市长,虽然为了前天的突发事件加强了身边的警力,却在上台前一分钟发现,演讲桌上的麦克风被子弹给射断了……”
我恍然大悟,忍不住低呼一声,结果老板给了我一个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笑容。
David也贼兮兮地笑:“……想想啊,以那演讲台及麦克风的高度,开枪的狙击手若是晚几分钟开枪,纽约市就要重选市长了……”
记得老板当时说:龙翼会不打算杀他,只是给他个适度警告……这哪算适度啊?简直是严重到不能再严重的恐吓了……
“你还知道什么,“情报银行”?”老板面无表情的问。
像是要展现自己收集情报的本领,David继续摇头晃脑地说:“市长这下紧张了,发布紧急密令,要求全纽约市的警力投入调查,最后将矛头指向了中国黑帮龙翼会。”
我大气不敢吭一声地听他侃侃叙述,大个只当David在讲说某个事不关己的国外政治秘辛,唯有老板不动如山。
“过了一个星期,狙击手不再有动作,市长可能放下心了,晚上偕同夫人到百老汇看了一出首演戏剧。当晚剧场隐藏了数十名的便衣,出入的人员及观众也事先经过筛选盘查,可是中场休息时,当市长夫人起身去化妆室回来后,发现了一件事……”
David吊起胃口来,气煞我也!因为这就是吴老寿宴那晚,老板消失的期间,我所错失的热闹……
“David,求求你快讲下去,究竟剧场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含泪带雨地恳求。
“咦,Vincent没说吗?”他看了老板一眼,似乎觉得在干了那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后,怎会有人忍得住不向情人炫耀一番的?
清清嗓子,他继续说:“市长夫人发现她刚才坐过的椅子背上,无端多了一个弹孔,而一旁跟人打招呼的市长竟然无知无觉……”
“啊──”我掩口,几乎惊叫出来,用诧异的眼神询问老板:是真的吗?
情人轻点头,算是默认了,然后看到我脸上极尽崇拜的景仰──他眼睛炽亮,彷佛回应著:等睡觉时,你就尽量展现那滔滔江水不绝的敬意吧……
这次,David特意对著老板说:“据可靠消息说,那晚龙翼会的孙老突然致电市长──虽然不知谈了些什么,但是没几天,龙翼会被捕的十几位成员都因罪证不足释放,特殊执法小组也遭解散,市长本人则不再公然挑衅华人黑帮……”
我笑嘻嘻地对老板道:“难怪有人说:让一个人夜夜不得安宁,比一枪杀了他还要好……”
突然大个把牌一推,说:“胡了!连六拉六……”开始算著得到的台数。
David不可置信自己居然放炮了,实际上,当他兴高采烈向我们描绘纽约事件时,已在不知不觉中连续放炮了五次,让大个连庄连的不亦乐乎。
“……我的筹码怎么只剩这么一点?”他目瞪口呆,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大个高兴的脸都歪了:“今晚我的手气特别好,不用摸屁股就有人猛对我放炮……”
David气的脸一阵红一阵青:“我就是爱放炮,怎样?哪像你,从没放过炮的万年老处男!”
像是被说中了不堪的心事,大个也有些恼羞成怒:“如果不是你心不在焉,老提纽约纽约的,我能轻易胡了你的牌吗?要赢当然是自摸赢的比较多!”
“好,我的屁股让你摸,要嘛你就自摸赢三家,不然就下庄,别光吃我一个!”David看样子铁了心。
“这可是你说的哦!”大个磨刀霍霍、伸出魔爪。
“!!”David怒吼:“……你已经摸十秒钟了,快放手……为什么用力捏我?”
“谁叫你的肉好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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