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上海是这样一个地方,说起来是个繁华都市,可真要说它有什么好逛的地方,我这个在这里待了二十年的人也犯起难来。
外滩?电视上都看烂了吧。城隍庙?貌似老外比较感兴趣,卖的东西还不如街边次货呢。淮海路?如果是两女人的话,估计会比较有逛头。
想破了脑袋,终于还是决定不能免俗地带乐杨逛这几个地方。就当,是完成任务吧。
但乐杨却逛得挺开心,不时问我这是哪国的建筑,那是什么时期的什么风格。我被他弄得挺有成就感,因为大一学过的建筑史全派上了用场。其实我也就现学现卖,而乐杨却一副崇拜的样子。
忍不住带他坐了摆渡。当他看到连三轮车都上了船的时候,脸上露出挺惊讶的表情,像个小孩。
他选了个边上的位置,双手扶着栏杆,江风把他的头发吹了起来,露出漂亮的前额。我注意到旁边的几个女孩一直往我们这边瞄。
“哥,这就是黄浦江吗?”他问我。
“恩,怎么样,看起来比较像臭水沟吧?和你们松花江是不能比啊。”
“哪有,”他笑,“不过,像龟伶膏。”
我脸上冒出三根黑线。顺着他的眼光看向江面,上面被江风吹得一波一波的浑浑黑水,倒的确是挺像被调羹一勺一勺挖过的龟伶膏。表弟有创意。
我们坐了一个来回,从浦东坐回十六铺的时候,他竟还是像刚刚一样兴奋。在轮船轰轰的声音中,对岸的万国建筑慢慢向我们靠近,晴空万里下,少年眼中的世界毕竟是美好。
“下回我晚上带你来坐摆渡,那个时候,对岸的灯会亮起来,从这边看过去,会像童话里的城堡。”我心里暗暗一紧,厄,什么时候我说话变这么妇孺了……
乐杨却高兴地竖起了小指,“真的吗,那说定了!”
我被他的动作惊到,不是吧,要我一个堂堂一八四的大男人在一众看官面前和你拉钩儿?
“……”
大概是看出我的尴尬,乐杨很识趣地收回了手,继续看他的风景。
“哥,知道吗,我妈其实很想上海。她常跟我提到这里的一些地方。平时爷爷奶奶不在的时候,也一直用上海话跟我聊天……”
我了解地点了点头,知青都是这样的吧,即使在其他的地方生了根,上海仍然是他们梦里的归宿。“其实,姑姑她也可以回来的,爷爷现在应该还是有这个能力的,而且以前的事情,过去那么久,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乐杨摇了摇头,笑得有点苦涩,“妈妈身上有太多责任。”
一时间,刚刚那个竖着小指要拉钩的少年竟让我感觉沧桑了许多。于是管不了什么大老爷们了,我抓起他的小指钩了起来,“下次老哥带你踩遍上海,还要叫上姑姑!”
他为我的举动吃了一惊,转而又弯起眼睛笑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啊,阳光真是明媚!
来到淮海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分了。本来乐杨说要回家的,可我却从没有过的好兴致,既然出来了,就好好走走。
上海夏天的傍晚有些许闷热,但浅浅的微风一吹,也是相当的惬意。
华灯初上,法国梧桐挺有情调的站立道路两旁,男男女女打扮入时,或悠闲游荡,或疾步赶路。不时有个小路口叉出来,远远望去,有弄堂里的老人在乘凉。这是上海特有的景致,一切矛盾和谐。
不一会儿,走到了新天地。这是上海著名的酒吧群,门前三三两两站着衣着新潮的年轻人,里面传出的音乐震耳欲聋。
“要不要进去泡一泡?”其实我也就和同学来玩过三两次。
乐杨急忙摇头,“不用不用。”
我点头,老气横秋地说,“也是,你还未成年。等你再长大点,哥再带你进去。”
他低头笑。
马路对面正好有冰淇淋车,于是我拍了拍乐杨,“我去买冷饮,等我一下。”
捧了两支冰淇淋,正要过马路,远远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跟乐杨说着什么,然后还指了指一旁停着的小车——一辆甲壳虫。
乐杨向后退了两步,摇着头。
我赶忙奔过马路,“什么事?”
那中年男人一脸轻浮,“原来是一起的,那两个一起这个数吧。”说着,伸出了五个手指。
妈的!当我卖的!正要发作,乐杨一把拉住我。
好吧,我忍,为了表弟。“先生,你搞错了!”我瞪着面前这个委琐的男人。
“哦,”他一副了然的样子,“不好意思,原来是你的。”说着,轻佻地用手摸了摸乐杨的脸,说了声“尽情享用”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乐杨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我操!”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把把手上的冰淇淋朝那男人扔去。他回过身,用手摸了摸身后的污渍,表情凶恶地朝某酒吧门口的保安挥了挥手。他们像接到了主人命令的狗似的冲了上来,揪起我的领子,几记重拳猛地揍在了我的肚子上。
我吃疼地几声闷哼,浑身的力气因为双手被其中一个保安钳制住而无处宣泄。余光扫到一旁满脸煞白的乐杨,他要冲上来帮我的样子,却被那男人推到了地上,“长成这样,不出来卖多可惜!”
路边已经有许多行人停下来围观,但敢上前制止的却一个没有。
看着那人渣的嚣张样,我快炸了!
我不顾一切地双脚狂蹬一气,终于甩开了两个保安,冲上去一拳挥向那人渣。刚想拉起乐杨,就感觉耳边一阵轰鸣,有液体流下来的感觉,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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