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花火
烟雾在消散,花火生命短暂,灯塔永不孤单,因为你是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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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什么?
偶尔会想到这个问题。
在我看来,爱情存在的意义在于,你可以以它为借口,纵容自己做任何事情,理智的,或不理智的。
但他却对我说,爱情存在的意义,是给你勇气,不放纵自己做任何事情,理智的,或不理智的。
我不在乎谁对谁错。
我只知道我爱他,爱到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理智的,或不理智的。
————蒋济桥
所以那次出差在外地,我竟突然发现自己很想他。
项目一做完,我就迫不及待地连夜赶回了上海。
一进门,就看到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桌旁。不过,没有看书,而是拿着双手套在发呆,一看到我,有点慌张地把手套藏到了身后。
一个多月不见,我发现,自己竟已经离不开他。
我扔了行李,走上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抱住了他。
他愣了愣,然后,竟开始挣扎。
“你有喜欢的人?”我松开他,心里被什么堵住似的不畅快。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坦白,点头,然后说,“我哥。”
就是那天晚上,你嘴里叫着的哥?我心里突然觉得有种被欺骗的愤怒。尽管它来得莫名其妙。
只不过是现实和预期的残酷反差吧。
我以为,一个月的分开,他也会有那么点想我。
我颓然地坐在床边。沉默。
这时,他却放下了手上的手套。
默默开始脱外套。然后,蹲在了我的面前,俯下身帮我解裤子。
“对不起。我差点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他低着头说。
我腾地站了起来,推开他。心里的怒火被他一句话点燃。
我瞪着他,怒气不知该怎么发泄。
我走到书桌旁,把上面的书一股脑的推到了地上。我把衣橱的镜子打碎。我拿起地上的手套猛地往窗外扔去。
我心里有种想发泄的冲动。
到头来,我们还是只是嫖客与MB。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了门。这不像我,我想,我需要冷静。
不一会儿,我听到外面有关门的声音。
我想是他出去了。
那晚我的心情糟透了,被愤怒和担心左右撕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都没有回来。
直到时钟走到晚上十二点,他还是没回来。
我终于没忍住,冲了出去找他。
我没有费很大的力气,在楼下的草地上,一眼看到了他,躺在那里,手上握着被我扔出窗口的那双手套。
他没有穿外套,我抱起他时,只感到他浑身冰凉,四月份的夜晚,他的身体像没了生命一样,刺骨地冰凉。
那次,我简直被吓到魂飞魄散。
疯了一样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他的心脏病已经很严重,需要做手术。而即使做手术,成功率也只有五六成。
又在他床边守了一晚。心境和第一次已经截然不同。
他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路过时偶然救起的少年。
我不明白人为什么会爱上人,但我却知道自己真的爱上了。
迷迷糊糊地在他床边睡着,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却没了人影。
我找了他近一个星期。几乎已经不管公司的事,每天找他。
他的书和衣服都没有带走,除了那天我帮他捡起的那双手套。
我觉得自己都快不正常了,然后,HOME的老板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他又回HOME。
我见到他时,他被两个男人灌得快失去意识。
“你那么想死吗!有心脏病还喝酒!”我推开那两个男人,冲他吼。
他醉熏熏地被我拉出HOME,硬是想甩开我。“死不好吗?死了,肾还可以给我妈!”
我被他说得心里一阵生疼。
然后他开始吐,吐得天昏地暗,最后累得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又把他接回了家,强行让他住了下来。
“就当陪我吧,我不要求你什么,就当陪陪我。”我想我这辈子只会对一个人这么低声下气吧。
我跟他说了我的家庭,我的经历。从没对别人说的经历。
我是一个私生子。母亲生了我后,就扔了我。父亲在我六岁的时候认了我,在他确定自己不会再有儿子后。
我被带到那个家,又有了爸爸妈妈,一个姐姐,一个妹妹。
只是,没有人是我真正的家人。
我就这么孤单地长大,被“妈妈”像眼中钉似的对待。
我对他说,我其实一直都想能有人陪。
我很开心每天一回到家,有人等我。
我很喜欢他做的饭菜,我喜欢看他在书房看书的样子。
因为他,我的房子才变成了“家”。
我也很羡慕他,有一个相依为命的母亲。
我不介意他爱的那个“哥”,我愿意只是当他的哥。
我说完这些后,他哭了。
他说,“我欠你的,以后要怎么还?”
那之后,我们又像从前一样生活在了一起。
我没有再矫情地说要像哥哥一样对他,但事实是,我们的确像兄弟一样生活着。
一晃三年。
我送他去高考。
我看着他进大学。
我陪他送走他的爷爷奶奶。
我远远地看着在医院里他陪他的妈妈做血透。
我不只一次地想强行带他去做手术,却都被他拒绝。
他说,至少,等到他见到他哥,他答应他哥回来时让他找到。
所有的事,只要一关于他哥,我就没了说话的底气。
“他是个是什么样的人?”我问他。
“他?冲动莽撞,但是也很温柔体贴。他会跟我争着睡下铺,会跟我讲笑话安慰我,看到我手上的冻疮会给我买手套,会在几百几千个人面前拥抱我,会夸我的菜做得好,会在中秋节的夜晚帮我拨通妈妈的电话……”
他说了很多很多。眼里闪着幸福的光。
“见他,是为了要在一起吗?”我又问。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然后有一天,他从学校回来,告诉我,他见到了他哥。
还来不及问他细节,齐齐哈尔的医院就打来了电话,说他妈妈的病情恶化。
那一整个星期,他都待在医院里,寸步不离。
几天下来,人已经虚弱到不行。
回到上海的当天早上,他却让我送他去学校上课。
因为担心,他下车后我没有迅速离开,想着下课可以接他回家。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男人。
个子很高大,脸上满是青色的胡茬,激动又憔悴。
大楼门口,他的手被这男人狠狠握着,脸色发白不住地在喘气。
于是我冲了过去。
他却对我淡淡地笑,“总要说清楚的”,他说。
咖啡店外,上午的阳光明媚。
我却觉得胸闷得发慌。
他等了那男人那么久,不做手术也要看到他,只是为了“和他说清楚”。
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没有善良到成全情敌的幸福。
但看到自己爱的人,那样隐藏自己的心情,心里竟像被抽一样地疼。
很久,那男人从咖啡馆里走了出来。
满脸愤怒的表情让我一阵担心,一句话也没说,我冲了进去。
果然,他坐在窗边,双手撑着凳子剧烈地喘气。
我跑过去搂住他,他看着我,艰难地说着,“我……终于……让他死心了。”
尽管他哭了,尽管他满脸是痛苦,那次,我以为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一切都结束了。
我开始忙碌起他做手术的事,我甚至幻想过,也许我们会有未来。
可没过几天,我刚陪着他在医院做术前检查,他哥的一个电话,就让他失了魂一样冲出了心电图室。
那晚,我拨了一整夜的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
见到他时,他却闭着眼睛没有生命般地躺在了床上。
旁边的男人,肿着双眼,一脸疲倦。
那男人在我身后说,“你也不过是他的恩客。”
我发誓,当时,我杀人的心都有。
之前从脑中一闪而过,那些想要告诉他哥真相的念头,全被那句话集体谋杀。我不会把他交给这样的男人。
手术成功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我几乎跪在了他面前求他,“为了你的妈妈,也要活下去。”
他哭着答应了我。
然后说自己要最后去跟他哥道个歉,因为他给他哥的伤害。
我真的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哥的工地发生事故,他像疯了一样地要去找他哥。
他跟我说,“别人说的没错,在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结果……”
然而,他哥找到了,没有好结果的却是他自己。
我看着他被医生急救,看着他胸前的一块块青紫,看着他哥像个白痴一样拉着我一个劲地问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简直快要被炸开。
那男人被我打得趴在了地上。
也像快死了似的,对我说,“他有什么事,我和他一起。”
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人。
连我都觉得累了。
我以为,等他醒过来,就该是我离开的时候。
可命运却不知开着谁的玩笑,他的妈妈病危了。
那男人二话不说,飞到了齐齐哈尔。留下了昏迷着的他给我。
他一醒过来就问我要电话,找他妈妈,疯了一样。
医生打了镇定剂才又沉沉睡去。整整两天,他都靠着镇定剂维持情绪。
第三天,他醒过来,终于不再吵不再闹,流着眼泪求我告诉他真相。
也许瞒着他比告诉更残忍。
“你妈妈情况不好,你哥,准备要和她做肾脏移植手术。”我对他说。
他听后,竟异常平静。
“带我去那边,好吗?”他看向我,用的是问句,但神情里却是完全不容拒绝的坚定。
当天的飞机飞到了齐齐哈尔。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了。
陪他等在手术室门前,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胸口。
而他却比我镇定许多,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问我借手机。
“我要告诉舅舅他们。这种时候,不能不告诉他们。”他说。
那夜很晚,手术才结束。
隔着隔离室的玻璃,看着里面的两个病人,他坐了一整夜。
我怎么劝他都不肯离开。
第二天,他的亲戚们都来了。
几乎没怎么在意已经满脸苍白地他,只是冲进了病房,看儿子的看儿子,看女儿的看女儿。
而我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站在那里摇摇欲坠的样子。
像是一场冗长而沉重的噩梦,醒来时竟没有丝毫的轻松。
只有浑身的疲惫。
后来他的哥哥走了,再后来,他妈妈的术后观察期结束了,然后,不良反应期也结束了。
“现在,可以跟我回去做手术了吗?”我问他。
“现在,还有做手术的必要吗……”他面无表情地说。
结果,终于是如他所愿。
医生说,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承受手术。
“我是不是要找个地方悄悄地去死?”
“我会找到能给你做手术的医生。”
“其实我没什么牵挂了。我妈也好了,阿公阿婆也会照顾她。我哥,他也已经对我死心了……我现在死了,也无所谓。”他说着,像在说别人。
我抱住了他,心里难过得像被什么揪住。
“你还欠我那么多,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看向我,说不出话来。
我抱着他不放,第一次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乞求着他,“哪也不要去,就在我身边陪着我,哪里也别去……”
三年多了,如果有一天他离开,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承受。
他的下巴轻轻叩着我的肩膀,耳边,他说对我说,“好。”
第二天,他翻出了那双手套。跟我说,他要还给他哥。
我没说什么,送他去了外滩。
远远看着他和他哥对江站着,两人脸上都是不自然的笑。
他哥的手在他身后举了举,想要搂住他,却终究还是放了下来。
我并没有等太久。
人群中,他慢慢地向我走来。
刚刚的笑已经在他的脸上消失,还没走到我身边,他就倒了下去。
那天他咯了血,灿烂的阳光里,他在我的怀里一阵阵的发冷。
“是真的结束了,真的。”
接下来的日子,他拒绝住在医院。
还是像过去一样,每天为我做几道菜。和我聊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或者是在大学里的事。
只是绝口不再提他哥。
他慢慢越来越衰弱。有时在厨房也会忽然昏倒。
他求我不要告诉他妈妈,即使他死了也不要立即告诉他妈妈。
因为,他妈妈还在排异观察期。
他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
有时睡前,他会问我,如果明天早上醒不来该怎么办。问得我心里一阵害怕,脸上却只能笑着对他说,反正我这段时间不上班,陪你一起睡到中午好了。
也曾想过要不要去找他哥。
但最终,我还是没有。
他费了那么多心思安排的结局,我没有权利去破坏。
一天傍晚,他突然精神很好地站在我面前。
“我想去坐摆渡。”他说。
“现在吗?”
“恩,现在。从浦东坐去浦西。”他点头,眼睛里都发着光。
我竟没有拒绝他。
帮他穿好衣服,还往他的脖子上套了条围巾。
他笑着,“你把我包得像个雪人。”
开着车到了浦东的摆渡口。
他抢着去买了票,笑着拿着两个黄色的塑料币在我面前晃了晃。那样子,竟像个健康的男孩子。
进站的时候,前一班摆渡刚刚装满了人,铁栏慢慢地在我们面前压下。
他却一点不失望,“这样,下一班,我们可以站个好位置了。”
终于,等来了下一班摆渡。
他拉着我一个劲地跑,在人群的前面,跑得我心惊肉跳。
然后,跑到摆渡的最前面,扶着栏杆停了下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却是兴奋地笑,“终于抢到了!”
摆渡慢慢地开动,他平静下来,双手抓着栏杆,不再说话。
“怎么突然想坐摆渡?”我问他。
他淡淡地笑,还是不说话。
下班高峰期,摆渡上的人又挤又嘈杂。
我站到了他的身后,用身体挡着人群,双手搂住了他的肩。
他却好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一样,眼睛直直地看着灯光慢慢亮起来的对岸。
江风一阵阵地吹来,打在人的脸上冰冷冰冷。
“冷吗?”我问他。
他还是不说话。
我突然觉得很害怕,心里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身上,他的重量越来越大,整个人慢慢全靠进了我的身体,我几乎是在撑着他。
我不敢在说话,沉默着陪他看着对岸。
“他没有骗我……真的很漂亮……”
很久,我听见他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了这句话。
然后身体一点一点地,从我身上慢慢滑了下去。
摆渡渐渐靠了岸,灯火通明下,他却再没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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