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人家恰好忘记了呢?擎风暗搓搓地想,自己又何必主动提醒嘛。
……
等从头到脚、从帽子到鞋袜都换上搭配好的套装,两位model又随艾米前往三号摄影区,负责此次拍摄的主摄影师正带着一干助手等在那里。刚转过回廊,才只看到一条蓝色小脚裤配一双骚包的红色懒人鞋,叶伦就迫不及待地扯着嗓子喊:“坤哥!”
盘腿坐在地毯上调试相机的男子听到声儿,立刻抬头瞧过来,热络地招招手:“小叶子!”听这亲昵劲儿,就知道两人关系匪浅。
事实也确实如此。
“坤哥”的全名叫冯坤,风伦工作室首席摄影师。人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是那种不用付出太多努力,就能靠才华吃上满汉全席的能人。在本市的摄影圈内名气颇大,架子却很小,平日里经常开班培训后辈,一切技巧倾囊相授,从不藏拙,因而口碑好得出奇。
不过搞艺术的人普遍脑回路清奇,都有些与众不同的特质,冯坤也不例外,比如他的姓向就一直是“风伦七大谜团”之首。再有一点,他做人做事十分随姓,管叶妈妈叫“姐姐”,又管叶伦叫“弟弟”,行事但凭喜好,很容易招人非议,但他本人依然我行我素,并不在乎这些。
总的来说,是一个很好相处,却很难读懂的人。不过叶伦是他看着长大,两人歪牛头对歪马嘴那么多年,彼此都熟悉对方尿姓,倒是很有话聊。
见面先来个“爱的抱抱”,再侃几句闲篇,冯坤就摆手赶人,继续领着徒弟布置场地,其他人则退到一边做最后准备。
叶伦有了空闲,这才注意到场边站着两个面生的女孩:一个身材高挑,少说也有一米七上下,穿一身哥特黑,配一双高筒靴,画着很浓的妆,气质相当女王;另一个则淑女很多,浅色蕾丝连衣裙配卡其色妮子大衣,捧着一杯热饮直呵气。
看穿着、气质、神态,没有一样与“model”一词搭边,想必不是来拍照的。
叶伦越瞅越好奇,便用胳膊肘撞了撞艾米:“姐,那两个是谁啊,新来的?”
艾米瞄一眼,摇摇头道:“当然不是啦,她们是那个什么豪车俱乐部的会员,听说今天有活动,特意过来考察的。”
难怪呢……叶伦恍然,这俩姑娘浑身上下都透着种“白富美”的有钱人腔调,怎么看都不像普通人。
不过客户提前到现场观摩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要不影响拍摄、不泄露机密,工作室一般是持欢迎态度的。叶伦见怪不怪,也没有把二人放在心上,正巧坤哥在张罗开工,便转头叫上搭档,往场地中间走。
一站到镜头前,擎风总会有种过度曝光,以至于灵魂出窍的感觉。
整个人僵硬得像尊木偶,摄影师怎么要求,他便如何做,一丝不苟地完成指导,绝不会添加一星半点的自由发挥。这种“手足无措”至少要持续一刻钟,随着进度的推演,慢慢才会有所改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相比上次solo,这回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叶伦的加入让一切不再生硬刻板。
他会用动作、表情甚至眼神去带动场景,主动制造矛盾冲突,就像黑白画面上突然晕染的色彩,令所有表演都活灵活现。
优秀的镜头感为“效率”保驾护航,冯坤按快门的手指就没有停过,他适时地提点:“如果你不知道看哪里比较好,就盯着小叶的脸。”
擎风闻言好似醍醐灌顶。自这句话之后,他的视线终于不再飘忽,也有了焦点。
一连换了好几套风格迥异的衣服,从休闲服到欧洲宫廷再到西部牛仔;又走过数面主题各异的背景墙,从花园到咖啡厅再到教堂,就算迟钝如叶伦也发现不对劲儿——这哪儿是拍两张封面“而已”,相机里的成片足够出八本写真了。
虽说男生换装比女孩子方便,不必每次都换一个造型,但接连几套下来,对体力和精力的消耗都是很大的,就算仗着年轻也有些吃不消。
匆匆扒两口午饭,自觉受到上级“蒙骗”的小叶子就踏着铿锵的正步去找自家老娘理论了。推开办公室的门,正碰上叶妈妈在电脑前修片,听到脚步声连头都没抬:“什么事啊?”
叶伦气鼓鼓地皱着包子脸,把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倒豆子似的倾诉一通。
叶妈妈竖着耳朵听完,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就这事儿啊。”
小叶子感觉天都要塌了,委屈得眼泪流出来,放到叶夫人这里,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她甚至连手都没停,一边CAO作鼠标,一边告诉自己的儿子:
多拍几套样片确实是自己安排的,冯坤和艾米照章办事,并不是有意压榨你们,更何况这哪里算压榨呢?且不说职业模特,就算拍婚纱照的情侣,从早七点拍到晚七点,一连拍三天的也不是少数,才小半天功夫就喊累,你是十八还是八十啊?
叶伦无语凝噎,被老妈数落地抬不起头,更不敢回嘴,只好悻悻地皱了皱鼻子。
叶妈妈继续道:你知道一个人最美好的年华是什么时候吗?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十五岁之前乳臭未干,中二病碰上青春期,整个一不可理喻;而二十五岁之后呢?新陈代谢减缓,生体机能退化,皱纹慢慢出现,所以“变老”不是四十岁才发生的,它从二十五就开始了。
人生有很多个十年,这不稀奇,但年轻只有一次,过了就过了,打多少玻尿酸都没用,人家一看你的眼尾和体态就知道你吃了多少年大米。
所以老娘我趁你还年轻漂亮有资本,多拍几组照片怎么啦?你以为你跟小风同学同框的机会很多吗?我怎么就生了个这么实诚的孩子,一点儿弯都不会转,你就不想着趁此机会有场地有服装有摄影师,想怎么玩怎么玩,拍个够本,留作日后的纪念,还来跟我讨价还价?臭小子你几天不见鞭子,皮又痒了是不是?
……
以叶妈妈的口才完全可以去参加脱口秀,全程引经据典、有理有据让人恨不得跪下来唱《征服》。尽管叶伦从小到大被骂哭过无数次,理应水火不侵、油盐不进,但今天被这一通教训下来,还是有种嚎啕大哭的冲动。
自己怎么就那么蠢呢,小叶子抽噎着想,非要跑到老妈面前来无理取闹,这下好了吧,又感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伤害,心都要碎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姜还是老的辣,叶妈妈话糙理不糙,讲得很有道理。
所以纵然“心碎成渣”,叶伦还是被彻底说服,再不敢多说半句废话,转身夹着小尾巴就灰溜溜地跑掉了,回去继续拍摄。
☆、他是我的(下)
下午的安排并不如早上那么紧锣密鼓。
一方面是因为场地有限,需要与其他人协调使用,在一些比较火爆的区域,经常能看到候场的队伍凑在一起聊天;另一方面,传说中的“封面照”被调整到下午,为避免两人太过劳累,从而影响发挥,艾米还领着俩小家伙到休息室打了个盹儿,顺便吃些点心,补充糖分。
再次前往摄影棚时,工作人员已经等在那里。见他们来,负责化妆的小姐姐便笑眯眯地朝擎风招了招手。
后者依言过去补妆,并在对方的指导下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背肌,形状和线条都相当完美,没有一丝赘肉。偏深的肤色能看出经常在户外运动的痕迹,隐约的伤疤则平添几分男人味,直把小姐姐瞧得两眼放光,都想伸手揩油,又不太好意思,于是拿上粉饼为他遮瑕。
叶伦本想跟过去,中途却被艾米叫住,顺手塞过一件白色休闲衬衣。料子很薄,款式松散,尺码也偏大一号,穿起来像是“男友衬衫”,有种慵懒又挑逗的风情,是他喜欢也擅长的格调。
看来为使这次的封面能吸睛出彩,工作室是认真花了心思的。
左右搜寻一圈,叶伦挑中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换衣服,侧面正巧有半扇屏风,刚好能遮住旁人探究的视线。他一颗一颗解着纽扣,冷不防听到屏风对面传来对话,听着是两个姑娘,音色十足陌生,不像公司里的员工。
只听其中一人道:“我觉得方才那个很不错啊,腿够长,脸也耐看。就你毛病多,嫌这嫌那的。”
“不是我毛病多,是你太幼稚,挑来挑去都是网红脸,一点儿档次也没有。”回话的妹子声线略低,语速也慢,有种漫不经心的味道,似是个做惯了大姐大的人物。
“好啦,你有档次,那有谁能入你的眼啊?”
“喏,对面那个。”对方应是抬手指了指擎风的方向,因为眼下这个区域内,只有他一个模特,“跟楼下那些‘妖艳贱货’不同,他才叫‘真诚不做作’,我今天就没见他怎么说话,想来是真的又冷又酷,够味道,我喜欢。”
软妹子沉吟一阵,似乎有些担心:“外形是还可以啦,但他好像不是职业model吧?”
“谁说一定要职业的,我们又不是出商业志,爱用谁用谁。”御姐越看越满意,忍不住赞叹,“再说了,这么酷的男生,撩起来一定很带劲儿。”
前面还好,评价中规中矩,说到这一句就有些跑偏了。叶伦默不作声地听着,不由拧了拧眉:有胆再说一遍啊,你想撩谁?
软妹子像是才听出玄外之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不出来嘛,你还好这口。”
“你懂什么,丫头片子一个,嫩着呢。”御姐不以为意,似乎并不怕被看穿,“等你以后撩过就知道了,表面越闷骚,发起狠来就越有味道。现在好多男生都太软了,娘们唧唧的,没意思,还是猛男够味儿。”
类似“闷骚男很好撩”的话,叶伦在寝室里也说过,还被老大等人调侃了很久。但突然碰见这么一个所见略同的“英雄”,他却一点儿都“惊喜”不起来,尤其对方指的是擎风,这就让他不仅不“喜”,反倒想帮她好好洗洗脑子,不要随便觊觎别人的东西。
就连软妹子也略感惊讶:“这么说,你还真打算出手啊?”
御姐没什么顾虑,承认得十分坦然:“先约出来玩玩呗,小白脸吃多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而且你看他身材那么棒,年纪又轻,体力肯定很好的,姐姐我非常不介意帮他多积累一点经验……”
后面的话愈发挑逗露骨、少儿不宜,叶伦简直听不下去。从“身材那么棒”一句起,他的怒气值就开始“噌噌噌”地往上涨,到后来几乎突破极限,气得脑壳直充血,要不是顾忌到时间场合以及对方的身份,他早就掀开屏风一拳揍上去了。
如果眼前有一面镜子,连他都会被自己要吃人的眼神惊到。
不过冲动只是一时情急,来得快,去得也快,叶伦迅速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他是个有些急智的人,调整过来之后,很快便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不在对面,而在擎风。
他是自由的个体,属于他自己,属于全世界,唯独不属于“另一个人”。对他青眼有加的化妆师没有错,想与他春风一度的姑娘也没有错,她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表达好感,因为没有任何一条规则限定她们“不能这样做”。
而擎风面对所有示好,有权利接受,也有权利拒绝,旁人没有任何置喙的立场和余地。
就算不想承认也没用,事实明摆着,叶伦亦在这个“旁人”之列。
他总是天真地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只有自己独具慧眼,殊不知人海茫茫,伯乐到处都是,诱惑也随处可见。御姐妹子的一番表态终于让他清醒地意识到,究竟有多少人在用火辣的眼神打量那个不善言辞的大男孩。
只要一想到或许就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对另一个人霸道温柔,用记号笔在对方尾椎画上一个毛茸茸的兔子尾巴,叶伦就觉得整个人像发烧一般难受。
其实他一直清楚自己要什么。
绕过屏风走出角落的时候,叶伦模糊地想,只是今天才突然准备付诸行动而已。
在走出几步之后,他曾回头看过一眼,不出意外地发现适才说话的正是那两位来自豪车俱乐部的白富美,难怪行事如此潇洒肆意、无所顾忌,在现代社会,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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