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酒吧的真实男男故事 - 第2页

小七

我当然知道,边界饭店不是饭店,而是一间同志酒吧。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身在其中的一天。

酒精、音乐、喧闹、撩拨,酒吧总是简单粗暴又不切实际的把欲望放大,敦促你及时行乐,仿佛人生真谛就只是这短暂的欢愉。可究其深,欲望更像是一块普通的实心石。它指引我们千里迢迢,负重前行。又总会适时提醒,我们真正需要的,不过是一点饱暖、爱或关心。而这样沉甸甸的东西,显然都很难在只教人做梦的边界饭店找寻。那么,在边界饭店夜以继日的人们,该有多么的虚空,带着怎样的灰心?

我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涉足这个地方。直到6月30日的午夜,为了找到Eden,我推开边界饭店的门。然后,很不可思议的,从里面领出来一个叫KK的陌生人。

他借着醉意,气呼呼,理直气壮的说,你把我带出边界饭店,就必须对我负责到底。

我敷衍着,只想尽快送他回家,好结束这一整天的波折。

事与愿违,他突然冲向路边花坛,大声呕吐,掏心掏肺,一发不可收拾。过了零点的街道,空阔,安静。他难受作呕的声音一下子传得很远,叫人联想到酒精中毒甚至更严重的后果。我几乎就要呼叫救护车。他却自己缓和下来,往后一栽,瘫坐街边。

我拦腰抱住了他。触碰到他沉甸甸身体的一刹,十分清晰,Eden流泪、负气的脸出现眼前——去边界饭店找一个人,把他带进酒店。

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

我心虚的摇醒怀中人,最后一次追问他住哪,我送他回家。他疑惑的看我一眼,又看一眼,不答只言片语,只用力挽住我的胳膊,再次陷入沉睡。

这个叫人无法置身事外的夜晚呵。

扶着他踉跄走过酒店大堂,登记入住,等候电梯,刷卡进门,终于上床躺平。我忍不住自嘲的笑了。是不是发生在边界饭店的约会,注定都要结束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我浸湿毛巾,帮他擦脸,拉开棉被,调高空调气温。他时而极乖,拖着我的手,央求你别走你别走,让我不禁生出如父如兄的情感。时而又变得烦躁,踢开被子,大声质问为什么他就不能不结婚,为什么就必须换工作。

他闭着眼睛,眉头皱紧。一面胡乱嚷嚷,一面流下眼泪。

我能猜度他的烦恼,到了适婚的年纪,家人好心办了坏事的催促。假使我们是朋友,等他酒醒,我很愿意告诉他,我来自那样一个家庭,母亲远走他国,父亲因贪腐入狱。两相对照,不难发现,原来有家人唠叨也是一桩幸事。而他如果能意识到这点,对于眼下的种种不愉快,或许会变得豁达,放松一些。可惜,我们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只能作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中途,林老师打来电话。我拿了手机去卫生间接听。Eden已经回到林老师家,他们明早就去医院办理入院手续。林老师几句话交待完情况,电话那头换作了Eden。

Eden可怜巴巴的说,你能不能替我去清音寺烧香,我好害怕!

我说,放心。

只说一个放心,恰恰说明事情的无法放心。话及出口,我们都有片刻停顿。然后Eden挂了电话。是我口拙,把安慰的话说得这样苍白无力。但归根结底,当考验来临,除了自己咬牙挺过去,也确实没有人能代替你度过难关。

天亮前,床上人响起舒缓酣甜的鼾声。我用冷水冲脸,抵挡困意,悄悄离开酒店。

我叫小七,大四学生。不过,今天便是学校发放毕业证书的日子。所以,今天也是我能以学生自居的最后一次。然后呢,明天起我该以什么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反观身边同学,他们可以是公司职员、中学教师、公务员、研究生或者自己做老板,都有名正言顺的新角色。唯独我,报名参加一间慈善机构发起的支教活动,将要去广西山区呆两年。统计就业情况时,辅导员对此为难好久,拿不准我应当算作未就业呢,还是自主择业。同学们则评价我是理想主义,昏了头,将来一定后悔。

我能理解他们的不理解。坦白说,我参加支教,是为助人,也为助己。去到隔绝的大山,跟眼神明净的小朋友在一起,想来应该是洗涤身心、沉淀自省的最佳途径。只是,我为什么这样需要反省,不惜搭上前程大事的代价。这才是我不愿解释,也很难说清的。

我没有母亲。在遥远的八零年代末期,她和爸爸作为我们小城定向培养的优等生考取大学。跟着毕业,返回小城工作,结婚,生子。然而在我还不会记事的时候,她就从工作的镇政府辞职,南下深圳打工,辗转又去了香港。然后办理离婚,跟情人远走澳洲。关于母亲的记忆,只是每年固定的几次电话、包裹,或许还有不定期汇来的生活费。在那时的我看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由奶奶一手带大。高一的时候,爸爸因为经济问题入狱,判了二十年。我不怪爸爸,却怪母亲的富足生活刺痛了他。爸爸从乡镇办事员做起,苦熬苦干大半辈子,总算在我们的小城谋得要职。可是有什么用呢,月工资还买不了前妻寄来的一双儿童球鞋。这实在是太刺目、甚至可说是残酷的对比。我真的不怪爸爸一时糊涂,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光彩的实情。但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

高二结束前,班主任征询参加高考的名单。按照小城惯例,成绩尚可的二年级学生都有试水高考的机会。考取可以为校挣光,落榜也权当一次模拟。我积极报名参加。即使出来的成绩不甚理想,老师建议我放弃。即使当时奶奶重病。即使调剂的结果是一个叫动画设计的冷门专业,我仍坚持要走。以为只要能离开小城,别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忽略不计。

我是那样的自私、无知,也很快为此付出代价。在军训操场上,我接到奶奶过世的消息。我们都来不及作最后的告别。丧礼的两天一夜,我木知木觉的跪拜、守灵,彻底送走奶奶。然后独个搭乘夜间火车返校。亲戚们都累坏了,自然再没有人想起我来。列车开动的瞬间,车窗外空荡荡的站台突然变得模糊,心里的一个念头却变得清晰。那便是,你从此就要一个人生活。

大学四年,我再没有回过小城。期间偶有长辈关心,在节日来电话邀我回去。我总推说学习太忙。这也算事实。四年里,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教室、图书馆,没有参加任何社团,也很少外出娱乐,即便兼职也仅限寒暑假期。因为对所学专业不满意,整个大一都想着转专业。可是,当我取得学校要求的成绩,申请的专业却恰好没有名额。调换专业不成,只能改修双学位。周一至五在本校,周末两天到临校上辅修课程。就这么用功两年,总算如愿考取理想的研究生。不料最后关头,又因为个人原因放弃,临时决定参加支教去广西。

回过头总结,我自己都不禁骇然。又怎能要求周遭的人不诧异,不好奇。他们不厌其烦的追问我为什么。如果非得给出一个理由,我只能赘述这个啰哩啰嗦的过程。我是几经调剂,十分勉强考取这个学校。一开始的敷衍、凑合,往往需要我们在事后付出数倍的努力,仍未必能够称心。不是吗?但这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答案。他们期待一个简单、直接的回复。这样的答案,请恕我不愿说明。反正毕业在即,再大的新闻也不过徒增点热闹,转眼就会过去。

曾经觉得,毕业是一场昼夜不息的欢宴。呼啸而过的毕业旅行,梧桐道下的练摊甩卖,明亮喧闹的烧烤夜市,隆重登场的毕业典礼,以及最后写在床单、高挂窗外的离校宣言。每年夏天,毕业总要制造出这样一连串的热闹印象。可是,当催我离开的六月不期而至,才发现属于毕业的心情,是失落,是茫然,是忧虑。

寒假刚过的那段时间还不觉得,直到学院发布毕业答辩的通知,时间的帷幕轰然落下,才惊觉离别的真相已经迫在眼前。在满满当当的教室自习,或是人声鼎沸的食堂排队买餐,我常常恍惚走神。环顾四周,简直不能想象,这样熟悉的生活也会有结束的一天。搭乘电瓶校车经过学校后山的下坡道,车子疾速的俯冲而下,耳边风声嗖嗖——仿佛时间飞逝。入学报到那天,头一次挤上这校车的激动明明还在明天,怎么转眼就到了结束的日子。室友甩卖二手物品,把我的一堆书也搬了过去。等我回到宿舍,发现所有人的书桌、壁柜都已经清空。时间是这样准确无误,原来,离开的期限真的近了。

等不及毕业典礼,就有人陆续离校,提前去往各自的工作岗位。随时随地,听见走廊响起纷沓的脚步声,大家都冲出门来给要走的同学送行。送到宿舍楼下,要走的说,都回去吧。人少了一些。送到学校门外,要走的说,都回去吧。人又少了几个。但是总会有人坚持把他送进地铁,送到火车站、机场。一路上,要走的总是呱噪,说出无数的玩笑话,以替代那句说不出嘴的不想离开。送行的往往沉默,表情凝重。然后机场到了,眼看再没有时间,大家抓紧拥抱在一起。送行的终于开口,对不起,兄弟,原谅我曾为一点小事跟你动手,原谅我……要走的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拍拍对方后背,转身大踏步去往安检口。但是很快,他又自个跑了回来——妈的,原来我是今天凌晨的机票,应该昨晚就过来的!大家来不及擦干眼泪,一面笑出了声,一面拥着他去柜台咨询。要走的总算办妥一切,进了安检。想着天大的难舍难分到了脚下也不过如此,不由得松一口气。还感到暗暗的振奋,因为新的生活已经开始。送行的则调头返回学校,回到那蚀骨的离愁里去。这难熬的毕业啊。一行人干脆躲进路边摊、KTV,不醉不归。再一觉睡过午后,走廊外又有同学离开了。

大约每个毕业生的心里都有一个笃定,那就是,绝对不做最后离校的人。

在这片闹哄哄、乱糟糟的氛围里,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来到离校前的最后一日。现在,我只需要,也只能再办两件事,领取毕业证书,替Eden跑一趟清音寺,然后轻轻碰上大学这扇门,离开这个城市。我也确实做好准备,就这样结束一切。可是,当我领得证书,除自己一份,还帮一位提前离校的同学代领跟邮寄。待要预约快递,才发现手机不在身边。手机落在了酒店?赶紧找公共电话打过去。果然是KK接听电话。我说,请他稍等,我马上过去取。KK一片好心,坚持要给我送来学校。殊不知这一等,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才看见一辆银灰色小车停在学院楼下,拾掇一新的KK钻出车来。

KK满目惊喜的说,缘分啊,我们居然同校!还同专业!又孩子气的计算时间,很遗憾我在他毕业整整两年后才入学。

他说,你必须请我吃饭,而且必须是最好吃的三食堂小锅菜。

我满口答应,却不得不问,三食堂到底是哪个食堂?四年用功的一个成果,临到毕业,我在不熟悉的校区仍会迷路,除了离自己较近的两个食堂,从没有去过别的食堂。

KK一字一顿的说,我、真是、服了你!

去往食堂的路上,他慢悠悠的开车,参观母校。一会感慨学校完全没有变样。一会又大叫,这块的篮球场怎么变成了女生宿舍!我笑着看他。一个上午不见,他已经从宿醉里完全恢复,短发挺括,额头舒展,肩膀结实宽阔,散发清洁、温暖的气息。

我们聊到毕业。身为我们专业的首届毕业生,大大大师兄KK他们当年的就业一片狼藉,几乎都去了跟专业无关的工作。KK便是自己创业,开网咖跟卖健身餐。

城市生活方式的更新发展,健身房普及。但结束一日工作,还能坚持到健身房锻炼已属不易,谁来为你准备低油少盐的营养餐盒?这时候,你就可以选择健身餐。手机下单,专门厨房制作,直接派送到你所在的健身房。KK插播他的生意经,头头是道。

我由衷的称赞他。几年过去,我们这届毕业生已不愁就业,甚至还有点抢手。不过,我也没有学以致用。我……我不禁犹豫一下才说下去,我报名参加一个支教计划,要去广西呆两年。

果然,KK立即换上夸张的语气,行啊,你可真够前卫的。

我心虚的笑笑,岔开了话题。

来到三食堂,KK熟门熟路的领着我去买餐,红烧带鱼、香酥里脊,味道都好得叫我叹息。在今天以前,我足足有一千四百天时间,为什么一次也没有来过三食堂呢。

吃饭期间,我想起打电话预约快递。得知我是帮同学邮寄毕业证书,KK建议我改用邮政特快,安全第一。又展开分析快递跟邮政的优劣,一口气罗列出一二三四条来。我忍不住打断他,表示饭后就去邮局。

得知我下午还要去清音寺,KK也提出同行。这会时间已是午后,清音寺又在远郊,你如果搭公交,今天就赶不回来了。

我确实着急在今天往返。宿舍还没有收拾,而我是明早的火车。

那我们赶紧出发。

可是,我怎么能要求毫不相干的KK,为我耽搁一整天时间。

那你想办法补偿我一下。

……

说话呀。KK催促。

可是……我明早就要离开。

那我们就做一天的朋友呗。

是因为毕业吗,眼看着宿舍走空,同学各奔东西,人在这个时候就会变得软弱,想要有人陪伴?还是因为我们恰好同校,同专业,机缘巧合制造错觉。又或者仅是做一天朋友的提示,叫人掉以轻心。总之,我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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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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