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同志浴池故事》 - 第 2 页-白马骑士

“酒池肉林欢华年，谁道仙境胜人间?

莫问尘世何处留，只管碧波荡缠绵。”

说起这打油诗，也有了两三年光景，是陈政刚踏进浴池的时候随口编的。

陈政是这浴池的熟客了，论年纪约莫大了刘舜行四五岁。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差不多是遇见刘舜行的两三年前。那时候的他一到晚上就喝得人仰马翻，然后整晚就待在浴池。时间长了，大部分的人也都认识他。各有褒贬，但大家都知道这人有点怪，也有他精神不太正常一说。总之，浴池里的江湖，每个人都有故事，或背着心酸，或负着眼泪，每个故事都让人感慨唏嘘。陈政也有故事。

那天晚上，一番满足之后，两人并排躺着并没有什么话。刘舜行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身体上的片刻欢愉，换来的却是精神上的更加空虚，可倒也不是后悔，毕竟身边躺着的这个人，让他莫名觉得亲切，只是身畔人的沉默，让刘舜行知道或许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根本不需要幻想，这所谓的圈子，这所谓的浴池，自有它的规矩。

刘舜行有一点后悔，不是因为自己轻易的放纵，反倒是患得患失地觉得自己告诉别人的是真名字，可“陈政”这个名字到底是真是假，自己就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像是快睡着的一刻，刘舜行突然觉得有些厌烦，这里边虽然不是多么噪杂，可是耳边时不时的轻声细语与喘息，让他越来越觉得无法忍受。侧脸望了望身边的陈政，再想起不多会儿之前，自己也曾深陷情欲无法自拔的状态，刘舜行就着实觉得周遭的一切更让自己不舒服。轻轻动了动身子，刘舜行猛地坐起来，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便往浴区去了。

在更衣室穿衣服的时候，刘舜行开始清醒了起来，回想起从自己刚刚踏进浴池的一刻一直到现在，刘舜行觉得这一切既荒唐又莫名其妙。从自己柜子的位置往浴区门口张望，刘舜行看到了陈政低着头进了浴区，就那么一瞬的画面，才让刘舜行觉得这一切都不是梦，刚刚那个陈政还在，这一切都是真的。没敢再多想，刘舜行利落地穿上衣服，便转身走出了浴池。

与这地方第一次的缘分也就这样结束。

那晚从暗巷出来的一刻，喧闹的街早已经万籁寂静人去楼空，昏黄的街灯矗立在路边，那种幻境一般的孤独静谧让人有些沉醉，刘舜行在街边愣了一小会儿，觉得今夜的一切如此奇幻，可那种切肤的真实感觉又让他难以释怀。

转身往暗巷回望的时候，那深邃的一片黑暗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可隐约又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笃定。还没等刘舜行做出什么惊讶的反应，那人已经从黑暗里脱胎而出，昏黄的光线映照在他的脸上，分明又很熟悉。

果然是陈政。

那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身简朴，灰黑色的夹克看上去很有精神，可分明却透出一股陈旧的气息，再往下看，那人脚上竟然还穿着一双解放鞋，像是民工还是解放军?可那英武的气质让人莫名摸不到头脑。

是他了。

刘舜行觉得有点尴尬，那人看上去还是那么的挺拔好像似乎没有因为刚才发生的一切而有所芥蒂。但毕竟刘舜行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刚才在里面的“坦诚相见”多少让他觉得有些难为情。

“你要回去吗?”那人的语气有些犹疑，却也直接，还是刚刚在浴池见到他的那种感觉，但明显那人收敛了一些。

刘舜行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搞得有些发懵，毕竟这种地方出来不应该都是假装不认识彼此的吗。谁料到这人会这么自来熟。但刘舜行毕竟还是没什么阅历，那人只是一问，他倒也就爽快地回答道：“嗯，回去。”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位主宰万物洞悉一切的神，那当尘世多情人遇见彼此的一瞬，他是在天上偷笑呢，还是躲在某处偷偷观望暗自叹息?谁也不知道，或许可能从来就没有这位天神。

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是有限的，没谁会知道一切，就好像那个晚上，刘舜行并不知道陈政在浴池里边找了他一圈又一圈，直到确定他已经穿上衣服离开了，便迫不及待毫不犹疑地追出来，虽然陈政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得要这么做，明明就已经是快要三十岁的年纪，自己的那些青春年少与义无反顾早就不知道被时间冲刷成了什么无法辨认的模样。可又觉得自己的生命突然有了一道触手可及的光，只要跑起来追上去，就能一直被照亮。

而陈政也不会看到，那个情欲的晚上在浴池简陋的休息床上，刘舜行在黑暗里一脸满足，那种漂泊沉浮中终于能有个角落无所顾忌地停驻，真的是一种让人难以言说的幸福。

只是两个人还都算是陌生人，可浴池这种地方又有一种别样的魔力，可以让平时生活中遥不可及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突然之间，就由海角天涯的距离变得近在咫尺。

“…你肚子饿吗?”陈政莫名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刘舜行突然就没忍住笑了出来，好像无论自己再怎么戒备再怎么处心积虑地猜想，都始终想不出来今夜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碰见了一个莫名其妙亲切的人，为什么自己那么轻易地就放纵了自己，为什么会在离开的时候转身回望，又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会问自己的肚子是不是饿了。

于是一切都有些失去控制。

看着眼前那人真诚而看不出情绪的脸庞，刘舜行觉得自己有点懵，可到底还是放下了戒备。莫名其妙地就跟那人并肩沿着街走远。

他说他住的地方离这儿并不是多远，他说自己一个人住，刘舜行有一搭没一搭跟他瞎聊的时候，老觉得他欲言又止让人觉得城府很深，可抬眼对上他眼神的一刻，又会立刻觉得也许这个人就只是单纯的很直接，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坏心眼。可想起来自己跟他是在浴池认识的，刘舜行心里那股自以为是的清高又开始作祟，在心里反复地告诫自己，浴池那种地方是不会有什么好人的。皮囊下的内心世界，旁观者永远看不清楚。

可那夜的一切就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刘舜行心里有摇摆，有奇怪，陈政的眼神里有清澈，又有决绝。两人并肩走了一段，竟然真坐进了一家鸭血粉丝店，为什么深夜还开着，为什么店里的客人就他们两个，为什么晚风突然没了凉意，为什么一起分吃的汤包那么好吃，为什么那晚会突然肚子饿。后来刘舜行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这一切。

南京初春的街头一如往常，难以责怪晚风的不解风情。那一个深夜两人的身影在街上游荡，仿佛一整个世界都被重新清洗，颠覆成了创世最初的样子。没有喧闹，没有人烟，甚至没有白昼。不用刻意思索的对话，随意而又无拘无束，彼此都是陌生人，没有利益往来，甚至这一刻所有的戒备都是多余。每一个不被爱的遗憾与残缺，每一次随尘世浮沉的疲惫与无奈，好像这一瞬间都没有那么重要，没那么难以度过了。

最后临分别的时候，陈政提出想要刘舜行留一个联系方式。听到这个请求的时候，刘舜行先是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但转而又觉得这一切是那么想让人会心一笑。心里却也患得患失的有顾虑，浴池在自己的眼里一直都不是个好地方，里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人。萍水过客，片刻欢愉，不需要缅怀与挂念，甚至不需要知道对方是谁。可眼前这个人似乎与自己之前对这里的一切所下的定义都不一样，他不应该是自己心里想象的那种人——心里一切的期望与憧憬早已湮灭，被惨淡的现实境遇压抑的无可奈何，早已经不会再心生感动，只会把自己隐匿在黑暗里，在浴池这个地方卸去伪装尽情发泄欲望。

应该不会是，因为刘舜行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光，虽然微弱却很坚定。尽管知道自己看人从来都不准，可是有一种难以抗拒的直觉就是在告诉刘舜行，眼前的人值得去相信。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的毛病，刘舜行一直都有，可毕竟经历的纠缠与遗憾还是不够多，也许未来的某一天这个毛病会自己消失不见。

两个人交换了手机号码，然后朝着一个反方向各自离开。第一次的奇遇就这样结束。回到家刘舜行觉得很累，那天晚上没多会儿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而陈政翻来覆去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太阳照亮大地万物的时候，刘舜行才看到手机上收到的短信：“睡了吗?”是陈政发来的。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