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傻傻坚持
1
在开始这段故事的那个晚上,刘舜行喝了一小瓶白酒。
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南京初春傍晚的街头。他习惯性地步履匆匆,把自己淹没在人群里,好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其他刚刚下班的年轻人一样。他喝酒并不上头,反而脸色有些发白,除了一身些微的白酒香味,暮光竟将他的脸庞照的更显年轻。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让他看上去有些疲惫,没人会知道,这样一位寻常的路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那是2006年的南京,细雨带雾的初春,氤氲在古城的每一记斑驳每一处繁华。阴晴不定的天,像是说变就变,孩子的脸。满城弥漫的,是历史迷蒙的温柔,可那气息却又像极了郁郁不得志的细雨,正如此刻刘舜行的心情,说不上绝望,就是雾蒙蒙的。
他的脚步在街角转向,走得慢悠悠起来,漫无目的。心里若有似无地还是在想着未来的事情,可眼前的窘迫与苟且又让他提不起精神。再想起来辞职的那一幕,都已经是三天前。而在南京住了一年的房子,月底也就要到期了。昨天晚上父亲打来电话,刘舜行只是说了自己在南京一切都好。
似乎自己二十四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奇迹。像是千篇一律的绝大多数人,求学,入职,打拼,失意却仍然挣扎着奋进,迷茫又无助,在大城市沉浮,渴求救赎与解脱,终究无法免俗或是沉沦或是归去。只是刘舜行似乎要更加困难一些,因为自己喜欢同性的这个秘密,自打有自我意识开始,他就一直在矛盾与挣扎中长大。来自于小城最普通的家庭,闭塞、粗浅与幼稚像是难以褪去的顽癣,伴随了他的整个年少与青涩,直到来到大学,他才觉得自己真正在活着,那种倔强、跃跃欲试,从血液里呼之欲出的生命力,灼烧着他的心,只是大学四年,却也并没有如他所想,可能平淡才是生活的常态。而他本就是个骨子里有些软弱的人,每一次的勇敢都只会变成笑柄,于是仿佛就只是几个春夏朝夕,大学就毕业了。
考研失利,家庭负担又比较重,那个六月刘舜行从宿舍背起行囊,好像就只是一瞬,青春就完了。
而此刻他踱步在南京街头,回想过去的时候,又免不了有些伤感。可他倒也记得今天晚上要去的地方——浴池。
不算陌生,毕竟从小到大,每到冬天,刘舜行都是跟着父亲去浴池洗澡的,湿热的雾气,赤身裸体形态各异的男人,倒也都不算是陌生的场景。虽然自己特殊的身份,可对浴池这种地方倒也没有什么难为情。只是今天晚上要去的这个地方,不是普通的大众浴池,而是他们这种人专门去的浴池。里面的那些人,全部都是“同类”。
于是一切都变得有些微妙。在去之前,刘舜行早在网络上打听了关于那里的一切,看了无数关于那里的描述与臆测,在负罪感越来越重的感觉下,他却反而有了一种超脱般的轻松,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何来高低贵贱之分,同类本就少之又少,知己更是沧海一粟,自己又没有做错任何事,那为何这世上的压抑与痛苦都要我一人承担?倒不如乐得自在,随它去。去见识一番,放纵也好,堕落也罢,也都无足轻重了。
夜色四合,晚风吹得已经有些凉了。刘舜行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到底有多远,绕了一大圈,在一个暗巷口停住了脚步。
不大的灯牌,在巷口亮着灯光,往里张望,是漆黑一片,像是很深的巷子,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扇透着微光的门,门上有门帘,晚风吹拂,从边缝里透出温暖的光线。刘舜行一刹那觉得有点疲惫,两腿发软却也走近的坚决。
门帘后已经是另一片天地。
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猛然亮起的光线,让刘舜行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他知道自己没有来错地方,虽然是第一次,可周围锐利又温柔玩味的目光让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走错,尽管有些小小的尴尬,可周围的确都是“同类”。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前台一个斯文戴眼镜的中老年人语气轻佻地发问,让刘舜行根本没来及好好打量周遭的一切,匆匆完成对话,换了鞋拿了钥匙毛巾,便进了里面的更衣室。
身后有一句嬉笑,打趣道“这小伙子,还真年轻。”可刘舜行没工夫理会,在前台再多呆一秒,自己一定就紧张得呼吸不了了。转身往更衣室去的瞬间,原本的那种犯罪感膨胀到了最高点,但已经没有纠结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渴望与一种莫名的兴奋。
难以言状那到底是个什么心情,可刘舜行想起了自己大一的那个春天,傻乎乎地以为那个他对自己也有意思,出于信任和爱慕,在他的“循循善诱”下终于说出自己喜欢他的事情。却被他转而当成笑料告诉了所有人。那个他用刘舜行博得了女朋友轻蔑的一笑,而刘舜行变成了别人眼里的怪物,被叫了整整四年“死玻璃”。
只是低头不语,刘舜行避开了所有轻佻玩味的目光,迅速找到自己的柜子,脱了衣服就去浴区洗澡了。雾气与水温,让刘舜行有些如临梦境,可周围的一切别样真实,他摘掉眼镜,擦去水雾又戴上,才看清这一排淋浴头下并没有几个人,只是每个人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大胆,仿佛要把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休息区的门脸不大,里面漆黑一片没有灯,似乎又比外面温暖了不少,一股腥臊的气味,跨进一步,便能听到些轻声细语和喘息,猫叫似的,抓的人心里直痒痒。适应了好一会儿,刘舜行才在这黑暗中看清楚,里面的空间挺大,一张张床摆放有序,上面或坐或躺着人,像是刚洗完澡在休息,可仔细观察却又能发现与普通的浴池确实不太一样。角落里有两人紧紧依偎着,靠近门的位置亮堂些,而再往里走,暗了些仿佛又是另外一片天地。
有人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身体,刘舜行赶忙逃一般回了浴区冲洗,一边抓挠着头发,一边莫名其妙地想着,这是什么地方来着?心里开始打起了退堂鼓,盘算着是现在走,还是等一会儿再走。来之前的那种疯狂想要得到释放与解脱的心情转而变成了一种空虚和无奈,好像未来再怎么艰难,自己眼前再怎么失意,都变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天刘舜行关掉淋浴正准备往外走,一抬头就在浴区的门口碰见了陈政。因为是在浴池里认真看见的第一张脸,刘舜行记得很清楚。浓眉大眼,一脸孔武有力,高了自己半个头。两人一对视,仿佛就都被彼此同龄人的那种年轻给吸引了。
刚好堵在门口,两人一进一出正面碰上,可就那一瞬间谁都没让开。有那么一秒钟,都反应过来的时候,刘舜行赶忙退了一步,那人笑了笑,刘舜行推了推眼镜,也不自觉地稍显尴尬地笑了笑。
“你也一个人来的?”那人倒也不闷,站在淋浴下一边冲澡一边跟刘舜行打招呼,刘舜行木然地站在门边上,应了一声。本打算回去的,反而站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洗完了吗?”那人看刘舜行一脸接不上话,又张口闲聊。刘舜行这才回过神拿着毛巾拧了拧,故作老练地在把自己擦干。
三言两语也就聊开了,只是那人的语气一直不冷不热听不出什么情绪,这让刘舜行有点吃瘪,总觉得那人应该不反感自己,可又好像没什么理由过于熟络亲近。可是一个人没个伴没人说话,在这种浴池,反而会觉得更加空虚无趣。刘舜行索性也学聪明了,假装成一个常来的熟客,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等陈政洗完澡俩人就结伴去了休息区。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两人并排躺在了床上。黑暗的环境让刘舜行放松了不少。身畔这个陌生人,让自己觉得莫名的充实。正欲再找个话题聊下去,好好感受感受这浴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时候,陈政的手突然就搭上了自己的手。并不觉得唐突,甚至不觉得别扭,刘舜行的手也没有躲闪,似乎聊了一会儿,之前的那种戒备与清高都荡然无存了。
“你叫什么名字。”
“刘舜行。”
还没等反问,那人已经自己报出了姓名:
“我叫陈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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