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同志浴池故事》 - 第 17 页-白马骑士

陈政爷爷走的时候，陈政并不知道。那时候国庆节刚过去没多久，早上再次住进医院的时候，就被下了病危通知。下午四五点钟刚过，老人便永远的离世了。

那一会儿，陈政正等刘舜行下班。两个人在街上吃了饭，一路有说有笑地回了家。直到洗漱完都要睡觉了的时候，陈政的手机才响起来。挂了电话，就看见陈政一脸的失魂落魄，刘舜行没敢耽搁，径直跟陈政去了医院。

那个晚上的气氛格外凝重，陈政见了爷爷最后一面，爷爷就被推走了。没有眼泪，没有哭泣，甚至没有声音，陈政一言不发地看着爷爷的一脸安详。好像他还有很多没有交代的完的话，可是自己再也听不到了。

刘舜行站在走廊另一边很远的位置，看着陈政呆呆地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陈政的父亲就站在一边，跟医生交流了几句，医生就匆忙走开了。回过身的时候，重重的一记耳光已经打在了陈政的脸上。那声音很响，连站的很远的刘舜行都被吓得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陈政坐在长椅上被打的身子一歪，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父亲好像是有些动怒，一把抓起陈政就往消防楼梯走，一声闷响，刘舜行知道又在动手了。那一刻，刘舜行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赶忙往前走，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可消防楼梯里的怒吼是那样让人感到害怕：“你个畜生!非得把老子搞得家破人亡你才算完是吗!看我今天不敢打死你!生你到底有什么用!一家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今天老子就要活活打死你!”刘舜行的脚步突然停住，再也没力气往前迈一步。

那天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陈政的嘴角还挂着鲜红的血。

刘舜行拿毛巾给陈政擦了把脸，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刘舜行知道在陈政的心里，爷爷也许就是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了。他可以想象得出，陈政山穷水尽的那些日子，爷爷给了他怎样的宽容和帮助。陈政说过很多回，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自那之后再没见过生母。那时候他还很小，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突然就分开。印象中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凌乱的家里空无一人，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妈妈。父亲因为工作忙的关系，对陈政几乎没怎么关心过，一种疏远和莫名的仇恨就慢慢在陈政的心里扎了根。直到后来陈政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同性别的人，就毅然决然地跟父亲翻脸了。

爷爷在陈政的心里，从小就扮演了所有的长辈角色，陈政成长过程中得到的所有爱，几乎都是来自于爷爷。

刘舜行不知道自己能劝慰些什，睁着眼睛只是陪陈政并肩躺着。

而陈政的脸上突然划过了一行眼泪，虽然还是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的心里各种各样难过的情绪起伏的很厉害，似乎自己渴求了那么多年的爱，在一瞬间都变成了再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从小一直心心念念的想着长大之后一定要去找她，可等自己长大的一天，却发现她早已经病故。那应该是陈政的人生里第一次感到绝望的时候，刚刚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找到母亲家里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人都对自己没有了记忆。好像从自己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一切，都随着母亲的离开而变成了没人记起的存在。再后来，陈政连记忆中母亲那张年轻的脸也都不记得了。

大学时候，爱上了一个人，本以为可以走到永远，可镜花水月的一切又消失的太快。

有那么一瞬间，陈政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好孤独。哪怕此刻身边陪着一个刘舜行。

操办后事的那天，陈政在一直在家里躺着，从日出一直到日落，两只眼睛睁得很大，看着窗外的一切，一脸平静。刘舜行那天下了班之后，也没敢开口打扰他，把带回来的饭放在桌子上，便坐在一边安静地拿着本书，假装在看，眼睛却一直偷偷瞄着陈政。直到夜色四合，世界重新回归了宁静，陈政才起床准备出门。

他要去给爷爷守灵，白天时候一大家人都在，他父亲觉得他丢人，坚决不准他回去。只能趁着晚上没人，偷偷跑回去，刘舜行都是知道的。于是也没问陈政让不让自己一起同行，只是跟着陈政也做好了出门的准备，两个人有一种默契，在门口对视拥抱了一下，便一起下了楼。

这时候的街上已经很安静了，连来往的车辆也少了不少。刘舜行一路跟着陈政过去，在上次一起去看望爷爷的那个小区路口，看到了灵棚和花圈。那种苍白让刘舜行感到一丝恐惧，下了出租车，刘舜行就躲在一边目送陈政走过去。而陈政低着头脚步很快，与父亲没说几句话便安静地跪在了灵棚前。那一刻的场景除了安静的沉默，再没有别的声音，刘舜行甚至有很短暂的错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别人的故事，自己只是个安静的旁观者，没有对白，也没资格做出什么情绪。

陈政在那里跪了很久，刘舜行站在路对面的远处一直傻傻地看着，觉得有些累，可还是伸着头一直安静地看着。心里有一些难过，可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表达。好像遇见陈政，就只是昨天的事情，两个人在浴池里巧合似的碰上，然后就再也不愿意让对方离开自己的生命。可这一切又过的太快，明明最开始两个人无忧无虑地认识的时候，那种悠闲幸福的日子像是永远都不会结束似的，怎么就忽地一转身，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了。而刘舜行的心里也突然有了困惑，以后的以后到底该何去何从。他已经三十岁了，而自己也有着许多不得不去承担的责任和必须要做出抉择的未来。

等陈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一脸愁云的刘舜行的面前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支烟。

刘舜行有些惊讶，和自己认识了这么久，自己从来不知道陈政会抽烟。而陈政面无表情的解释倒也很轻描淡写：“戒了很久了，今天突然想抽一根。”于是刘舜行也没再追问，陈政心里的难过与忧愁氤氲在烟雾里，那个味道，刘舜行嗅得特别清晰。

陈政又使劲抽了几口，掐灭烟扔在了地上。零散的火星四散开来在空气中熄灭。

“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晚上我就不回去了。”陈政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刘舜行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抬起头望向陈政的眼睛，眼眸里曾经那汪清澈湖水所反射出来的诱人光芒已经暗淡，只剩下疲惫满溢。刘舜行有一些难过，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配合地点点头，应了一句好。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转身走开。刘舜行看着眼前挺拔的身影，内心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被无限的放大。轻轻握了一下陈政的手，刘舜行转身准备回去。

刚迈出两步却又被陈政的声音叫住。

回身张望，那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爱你。”陈政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那三个字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刘舜行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先是一愣，等听清陈政的话之后，这些日子以来的压抑与难过一瞬间都烟消云散。想咧嘴露出一个笑容，可刘舜行怎么也挤不出来笑。轻轻低下头，心里的温暖让这世界上残酷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

“可我们最好还是分开吧。我不想再去面对不得不分开的那天，所以这次让我来说分开。”

刚还沉浸在温柔里的刘舜行，一下子像是被寒冬的冰雪给冻结。他想问陈政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可是张不开口，抬头看向刘舜行的眼睛，他的眼神里还是满溢的疲惫，只不过又多了一些绝望。

“我可能要结婚了。你好好考研，以后会遇到真正值得的人。”刘舜行还想听眼前人多说些什么，可是那人的声音却突然停在了这里。两个人都愣了一会儿，陈政转身离开了。而那一刻刘舜行也突然没了力气再叫住他。心里忽明忽暗地想着，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吗?记得当初两个人刚遇见的时候，那一幕幕笑容与热情，第一次坦诚相见，第一次拥吻在一起，第一次下班并肩回家，很多个片段在刘舜行的脑海里反复地重演，直到陈政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刘舜行才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扇门重重地关上了。

那个晚上，刘舜行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回去。

就在陈政的隔壁那栋楼，再看到陈政家那熟悉的楼道的时候，虽然离得很近，可刘舜行却觉得两个人隔得已经很远了。又或者这距离早就已经存在，不论两个人再怎么努力地挣扎着靠近都永远无法将这鸿沟给填满。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