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的工作是非常危险的,山石被炸开,乱石四飞,稍不注意,就会被乱石击中,由于飞行速度惊人,拳头那么大的石头有时候都能让你脑浆开花。
可此时的我,似乎已经不那么害怕,有时候甚至希望被某颗石头砸中,以了结自己这无趣的一生。
在这些人里,我找不到有共同语言的,几乎不怎么跟人说话,经常望着荒凉的山影,想我活着的意义。
越是想麻木自己越不能麻木,越是想自己被乱石砸中越砸不中,不过还是有其他人被砸中了,而且是致命的。
此人犯抢劫罪入狱,年龄35岁,本来想通过这次劳动获得加分,平时有事就躲,典型地投机倒把型,他最怕死,每次爆破声一响,便抱着脑袋躲得远远的,可就是这个最怕死,最把命当命的人最后被夺走了生命。
那天爆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特殊的是这人脚被卡在某缝中,石头飞来,没法躲避被砸个正着,当他的尸体被白布盖着抬出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大哭了起来,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痛哭? 不!是为我自己,为我们每一个苟延残喘于世间的人,也许是受了我的感染,大家都想到了自己的人生处境,不约而同都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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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的意外身故,对我的身心冲击不小,突然意识到生命的可贵,突然很怕死,一个狱友曾说过,真正见证过死亡的人是最舍不得死的人。
是呀,天天说想死想死,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又是那么想活。这是种很难解释的心理。
于是我也开始爆破后抱头鼠窜了,也开始掐指算着什么时候回到监狱中,虽然还是常被石头砸中非致命部位。
回去的那天,心情很复杂,两个月不长,但恍如两个世纪,我已经觉得很长了,本想在这两个月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可实际上却更烦杂了。
如果是以往,我一定急切地想见到安哥,而此时虽然也有种心情,却夹杂着一丝担忧和害怕,为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
囚车缓缓驶入曾经熟悉的一切,不由得紧张和兴奋起来。由于我们达到的时间是清早,所以下车验身短暂集会后就被告之会原劳动组各就各位。
狱警带着我去了监舍,一步一步是如此粗细漫长和沉重,这个时候正是犯人洗起床洗漱的时候,大家碰了面,都打着招呼,对我能平安归来,大家都表示出开心,我想此时此刻他们的关心寒暄都是发自肺腑的。
当我经过安哥监舍的时候,血压升到最高,迎头碰到其中某人,照样打招呼,我看见安哥了,他露出久违的笑容,冲我点了点头。
我心里很高兴,却装作毫不在意地默默走开。
吃早饭的时候,他有意端盘过来,我一见他就赶紧转身,避而不见。他只好另找了个地方。
放风的时候,见他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赶紧拉上小王说是去打乒乓球。
厨房劳动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他又恢复到昔日的主动,总是抢着帮我忙,而我依旧对其不理不睬,
人呀,有时候连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的一些行为,究竟是什么目的。
我不清楚他态度变化的原因,但是却又不能做到欣然接受,也许是自尊心,也许是赌气,也许是我也想让他尝尝同样的味道吧。
这样子持续了几天,有天晚上,没有事先的约定,同时出现在了洗澡间,他先到的,我看他正在拧毛巾。见我进来,他停住了。
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找到一个莲蓬头,脱光衣服,然后背对着他。
身上被砸的部位现在都发青发紫了,一块一块,甚是显眼。洗着洗着,闭着双眼,正准备尽情用水洗净身体的时候,突然感觉有双手碰到背上,不禁一惊,干净睁眼,一看竟然是他,再往四周一看,只有一个人在边角的地方,四周都是热气,显得看不清楚。
我还是洗我的,也没拒绝他,他也不说话,只是照旧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我承认此刻内心是带着些报复的怨恨的,所以丝毫没有被感动。
突然他抱住了我,仍旧什么话也没有说,我做挣脱状,他不松手,却抱得更紧,我哪里是对手,渐渐地也就不反抗了。
他轻轻地在我耳边说了声对不起,我毫不为动,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时间快到了,要擦身了。
他一听赶紧拿毛巾给我擦……
第二天放风的时候,他突然塞给我一个纸条,然后就走开了。
看着这纸条,思绪万千,他表达着自己的歉意,并告诉我起初那样对我是因为探监的时候见母亲风烛残年,如果不结婚会很对不起老母,可是如果结婚,又对不起我,本想通过冷淡来经验一下彼此是否真的缺了对方不可,谁知道我做出那样突然的决定,还没等他调整过来就消失在视野中。
等我真正走了,他才知道原来我在他生活中这么重要,当听到采石组有人被石头砸死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瘫痪,如果那个人就是我,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情真意切,发自肺腑,不由得感动,虽然没有一下子就跳入他怀中,但也慢慢地在相处中不那么故作清高状,慢慢地,双方话多了,慢慢地,又一起洗漱吃饭上厕所了,慢慢地,又互相开玩笑了。
虽然最终恢复到曾经的亲密无间需要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但总归是又能像从前那样了。
好事多磨,这是没说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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