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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月份,我又有一个亲人离世,她就是我奶奶,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脑子里是个乱的,想哭却没有眼泪。
奶奶也算善终,死之前没有遭受疾病的折磨,不过我非常清楚她为什么会在2007年从我家搬出后迅速衰老并很快离世,那就是价值感的缺失,当一个人觉得自己在世上的存在没有价值,被人视作累赘的时候,往往也是生命迅速凋零的时刻。
2006年冬,一直在我家住的奶奶因为电热毯忘记关,引起了一场大火,连电视台都被惊动,我家被烧得一片乌黑,好在人都没有事。可是经过这场大火,奶奶似乎受惊过度,人没有以前那么灵活了,记性也不如以前了。
在大火以前,她以身体矍铄著称,快90岁了,还能每天买菜做饭,上下楼梯,不亦乐乎,因为我妈身体不大好,爸爸又很懒,所以每天的三餐几乎都是奶奶做的,而她虽然嘴里说自己这把年纪还不能享清福,但心里是很充实的,因为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自己有价值,她还结识了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老奶奶,彼此情同姐妹,没事的时候就一起聊天,所以那个时候奶奶一定是快乐的。
大火之后,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都被冠上不灵便的称号,她有四子三女,其中一个已经去世(我五叔),我爸爸是老大,可那时候正好因为赌博在家中失去威信,最小的儿子(我六叔)因为在政府部门,说话有些威信,他便要奶奶去养老院。
奶奶坚决不去,并说自己能动,不要别人照顾,一开始六叔不为其动,坚持自己的决定,并对别人说她不去也得去,得听他的,估计这话被奶奶听到了,她整整三天茶饭不思,自己曾经无比疼爱的儿子没有跟她有任何商量就私下决定送她去养老院,这种打击是无形的,突然觉得自己如废人累赘般,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丝毫没有影响力,生孩子是为了什么(她自己说),养儿防老又为了什么?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奶奶最疼爸爸了,她曾经被其他儿子认为过度偏袒我爸爸,为什么? 因为爸爸给与了她真正的孝顺,真正的尊重,在爸爸这里,她觉得自己仍然是母亲,有个儿子需要为他做点什么,和爸爸在一起,奶奶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她觉得儿子的家就是她自己的家。
我是讨厌爸爸那些兄弟姐妹,四姑六婶的,个个都是势利眼,在他们眼里,利益和金钱远比亲情重要得多,谁有钱谁就有地位,爸爸却是一个重视感情的人,心里没有那么多小九九,8090年代爸爸位高权重的时候,家里那些亲戚无不阿谀奉承,如今只是因为赌博输了些钱,然后自己的儿子又坐牢便失去了一个兄长应得的尊重,他什么都没变,唯一变的就是没钱了,但是在那些势利人眼里,这个哥哥似乎就是一个罪恶不赦的人。
他们既然能这样对自己的哥哥,自然对自己的母亲也是一样,虽然最后没有被送进养老院,但是奶奶迅速衰老了,心灵上的打击远胜肉体上,每天不用做事,吃现成的,如同行尸走肉,昔日的老姐妹也见不到了,还得忍受小儿子的不尊重,媳妇们的嫌弃,人的心死了,肉身也不远了。
2010年1月,在三叔家阳台上摆放的寒酸小床上,奶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没有人知道她临死前想着什么,因为没有人去关心她想什么。
写到这里,想到爸爸弟兄那些丑恶的嘴脸,我心里很难过,他们在我眼里是陌生的,想起来悲怆的,如果父母不在世了,我是不会再理会他们的,因为这些亲戚早在心中就死了,他们带给我的是丑恶的阴暗的感觉,这才想到原来我和小王,我和顺哥, 我和安哥能这么亲密是多么的不容易。
因为坐牢,我看清楚了很多人的本性,知道哪些是真正雪中送炭的人,也算一种财富,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两句话真是没有说错的。
但愿奶奶下世不要再生下那样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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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6月期间,一向爱干净的我却无缘故地染上了一种可怕皮肤病。
起先是个小红点,然后两天后变大并生脓包,这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发病部位四周非常地疼,因为发在大腿上,屁股上,所以有时候走路上床都很疼。
监狱方面又不同意住院休息,只是在医院开了点药,因为不是疼在自己身上,谁会关心呢。
在厨房,我不能坐,屁股上的那个脓包很疼,却仍被要求好好干活,安哥为这事有几次差点要和那管教打起来,被我死死拉住。那段日子真是生不如死,因为病发部位是在太疼了,我上床都是慢慢挪上去。
有几次晚上因为疼睡不着却不忍心打扰安哥,暗自啜泣,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要让我今生遭受如此的痛苦,如果不是有遇到安哥顺哥这些好兄弟,我想那个时候定是做出傻事了。
因为不能洗澡,每天安哥都把洗脚水端到监舍,然后给我涂药,帮我洗脚,然后坐在我铺上,试图转移疾病带给我的痛苦。
有一次他帮我挤脓包,那是钻心的疼,我用指甲硬是把他的手臂上掐出血来,他竟然没有吭一声,只是帮我挤出脓后涂药,然后去洗手。一切都是默默地。
晚上被疼醒,忍不住叫了声安哥,嗯? 他应声道,突然感觉心里温暖了许多,痛苦也减少了很多。
整整持续了2个月,才最终痊愈,现在我身上都有此病带来的伤疤,不知不觉中一个少一个,疼痛也越来越轻,最终好的时候我也只剩骨头了,人瘦了很多。
安哥总是尽量在我面前展现乐观微笑的一面,但看着喜欢的人如此痛苦,相比谁心里都不好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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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中秋节,我监狱中最后一个中秋节,那晚的月亮特别圆,我们晚上又睡在一块,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
本是思乡的日子,我们却不经意间谈起了别离,是呀,掐指一数,都快5年,再过几个月就要出去了。
又一次说到了外面的世界,又一次提到了外面的打算,很惆怅又很兴奋,因为我出去了也意味着他也快要出来了,我可以去看望顺哥,去见小王了,经过这几年的磨炼,我也变得心智成熟起来,只是握着他的手,一言不发,眼睛凝视着窗户。
他摸了摸我的脸,然后起身朝周围看了看,接着说这个中秋特别有意义,得做点其他的…..
我们很小心翼翼,所以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中秋过后,我在监狱的日子真的进入倒计时了,真正从心理上意识到自己快离开了,所以特别的小心翼翼,也特别珍惜和安哥相处的每分每秒,因为这每一分每一秒日后都将成为特别的回忆。
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放风的时候拉着我去打篮球,劳动的时候故意不帮我,让我多做点事。
日子还是那样过,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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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狱前的最后一个月,每一天的每一分对我都是如此宝贵,早上洗漱的时候不自觉地多刷几下,上厕所的时候故意多呆一会,吃饭的时候一粒也不剩,劳动的时候会全神贯注,洗澡的时候会无缘故地绕场一周,原来如此厌倦想强烈摆脱的地方现在点滴却成了珍贵,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要走了,突然是那么不愿意,和安哥在一起时间久了,习惯了什么都是两个人一起做,一旦别离,什么都是一个人,觉得很害怕,很难过,有几次还偷偷地掉眼泪。
安哥总是安慰我,说很快就会重聚,可内心强烈的不安还是让我很难受,我担心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他出什么事,我担心我不在的时候他生病, 担心他和别人打架然后被人打,担心他一个人孤独,担心……
我在外面还好,至少有许多打发时间的工具,可他一个人在高墙之内怎么过呢?
我担心他胜过担心自己,虽然他用无数的方法来缓解我的不安,但还是没有用,每每想到这些问题,就会害怕,无缘故的。
幸福来得太艰难,突然要远离,总是很害怕的吧。
有次他上大号,我故意站在旁边,他问为什么,我说在我住院期间他曾经这样做过,所以我也要体验一下感受,他赶我走,我偏不,然后默默地在旁边等他便完,突然意识到原来忍受异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愈发觉得感动,当我们在享受别人的付出的时候,有没有意识到这种付出是多么难得呢? 也许每个人都要思考这个问题,这样才会懂得去加倍珍惜。
我也尝试着去在没人的时候去背他,我想真正用心去体会他曾经对我的好,每次他都嘴里反对,然后任由我去执行,想必他也是幸福的吧。
离别总是会到的,时间总是向前的,没有人能阻止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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