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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龙汉转身要走的时候不忘对上李先的眼睛:“帮我照顾他,我很快就回来。”
李先眼珠滑到边上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你去确认这件事情?”
男人已经转过头向着门外走去,李先才敢露出怜悯的脸来。但那样的表情反而把自己弄得可怜起来。
陷入感情漩涡的男人比驴都还要蠢。而他这样躲着情爱像躲着病毒一样的最终还是全身溃烂的人也不例外。
卫龙汉走后,一个女人出现,仿佛掐好了时间。
她打扮极为时尚,穿着才上市的高档时装,头发卷成大朵大朵的波浪,发颠挑了一抹橘黄。脸上浓妆,嘴唇淡抹,粉脂千里飘香,银亮的指甲和红色高跟鞋同样高调。
李先看了她很久也没认出她是谁,只觉得那双被眼影掩得暗紫的眼睛似曾相识。被这样的女人,于一个诡异的角度深望。微微的一笑,足以让男人的魂魄就这么残了。李先还没来得及做出进一步的思考,就被她的一个手刀重重放倒。
“呵呵呵呵。”看着自己的杰作,女人掩嘴,发出几声妖异的笑。眼里流光。
“你可不可以闭嘴。”不远处坐起身的男人,手按着额头,相当不悦。
被以蔑视的口气呵斥的女人,精致的面容被自我厌恶的神色变得粗糙。她摇着具有讽刺意味的碎步和蛇腰,走到周思作面前,低头在其脸上打量:“那个人,不值得你和他两败俱伤。”
男人侧过脸,不知是嫌恶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还是躲避那张邪魅得不像人的脸庞。
他也知道,卫龙汉给他的,是时间抹不去的伤。再多的弥补也不过是浪费生命罢了。
“跟我走。”女人收起带点骚味的嘴脸,芊芊葱指拾起衣服给他披上:“遥遥在等你。今天他一岁了。”
周思作的手猛地按在床单上,捏紧,口气烂极:“管我屁事!”
像惩罚他似的,女人又露出让人厌恶的娇态巧笑:“他是你的儿子,你是他的父亲。血缘关系谁也逃不掉。就算没有人是无辜的,但他也不是罪该万死。”
终于说动了男人,两人走在路上。一个拖着伤,面色阴沉,脸拉得比面条都长。一个步履轻快,花枝招展,毫不害臊。
外面停着一辆银灰色的跑车,车主看见他们走出来,灭掉嘴里的烟,迎上去,离那妖娆的人还有一步之遥时放下拽紧的拳,刚毅的脸略显紧张:“礼谦,我……”
不等他说完,蒋礼谦脸上就笑出个酒窝,风情万种地把长发迎风拨了拨,伸出一根手指戳上他的鼻梁:“没事,我弄成这样,只是掩人耳目。不然你叫我怎么把他弄出来呢?”
尤钦正听闻松了口气,他还以为男人在生他的气。不管是否有这个事实,只要看见蒋礼谦男扮女装,一副地地道道的女人的模样,就会先责问自己。毕竟以前,有那么段一旦被提及就会陷他于不义的过往。
三人一进门,就嗅到一阵奶香。
房间的中央,一个竹编的摇篮正随着里面那个胖乎乎的婴儿的动作轻轻晃荡。他仰着一张粉嘟嘟的兴奋的小脸蛋,正跟着跪在旁边的小保姆咿呀学语,一双小手高兴地拍。
周思作转开眼,不去看这温馨的一幕。不过那小家伙不经意间可爱之处的展露,让他完全偏离的眼眼角却写满流连。
房间里充斥着小男孩稚嫩的五音不全。周围放满了假花,地上散落着玩具,那些毛茸茸的童趣,以及桌子上奶嘴被咬得瘪瘪的奶瓶,卡通的塑料勺子,泡在盆子里的尿布,都显得温馨而琐碎,只是有些陌生。
在他脱身出来时,几乎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孩子送了人。这样的极度自私对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当时,的确是让他扭曲的快意持续了好一阵。
一旁的尤钦正见男人露出那种类似于心不忍的神情时,冷笑着撇了撇嘴。那时听说自己要接管这个拖油瓶时,他是坚决反对,但拗不过自己的情人,便也点了头息事宁人。再说,他本来就想要一个和蒋礼谦的孩子。但是这个狂想是惨痛的,他的爱人差点因此丢了命。
蒋礼谦对于自己养父的角色倒是处理得入木三分。一打开门就冲过去抱着遥遥尽“慈母”的本份。两年来,他想通了很多事情,爱不过就这么回事,扭过来扭过去也没啥意思。伤害本来就无处不在,何况是两个人之间的。放一时也就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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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作僵坐在那里,直到疲惫爬上脊椎,背才弯了一点点,但仍是固执地想要扳直。
桌子上菲佣放上的清茶他视而不见,眼睛非要搁在桌子尖尖。耳边婴儿特有的令人发腻的聒噪,以及几个大人围着声源哄得夸张,不知被哪个手忙脚乱的人给不小心掐痛了,小孩哇了一声,然后立刻响起蒋礼谦的怒叫。这一切,让他心烦意乱的同时又有点不甘被置身事外。看着一干人全被那个小家伙弄得手足无措,那样子起码会被拖累到猴年马月去了,觉得落一身轻也挺划算,只是这样的大麻烦偏偏又有那么点诱惑。
这一家子人像打仗般围着摇篮团团转,有人拿奶,有人唱歌,就连尤钦正手里也拽着个玩具熊傻傻地发呆,还真让周思作心里不是个滋味了。对调皮的孩子软硬兼施本该是他这个生父的专利。从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和那个人安心地生活。无论卑微到什么地步。可现在,只要一想起他,除了浑身发冷就没其他的了。
就在这时,他的眼一下子怒了起来,他怎么忘记,这个小孩,根本不可能叫他承认。这样一来,以上的所有迷惑都被毫不留情地推翻。
他叹了口气,抬起偏得酸了的头,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竟然只剩了他一个人。转头,就撞上了趴在摇篮边那个胖小子圆乎乎的脸。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那小屁孩嘴边滴着口水鼻涕也像要流出来,然后P股墩往外一腾,嘿嘿笑了两声,掉在地上后四肢并用地朝他爬了过来。
周思作吓了一跳,身体往后面一退,P股差点把凳子挼倒。身体稍稳,站起来已来不及逃开,双脚已经被一双小手抱住,圆滚滚的小家伙,朝他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小嘴啪嗒啪嗒地动了一圈,抬起一只小手,冲惊呆的他挥了挥:“抱……抱抱……”
周思作心里一阵激动最后也只是翻了个白眼。脚小幅度地对他赶了赶,没有赶开。那小家伙就像胶水一样把他粘得无法动弹,还用短短的小腿在他裤子上蹭来蹭去,又围着他原地滚了一圈,周思作彻底无语,越发感到心烦意乱,幸好就在他忍不住动粗之前又莫名其妙地软下来时,不远处人声沸腾,离开的人终于转回来。
“哎呀,我的小乖乖。”见到这番景象蒋礼谦率先跑过来将贴在一块的一大一小分开。遥遥不依,抓着男人就不放的可爱的强让后面的人哭笑不得。就是蒋礼谦在他嘴里塞了颗奶糖周思作也脱身得勉强。
再一看,笑盈盈的保姆已在地上摆满了算盘,笔,钞票之类的东西,说是“抓周”用的。这是中国人的习俗,话说一个人从小就能看老,在一岁时应该象征性地测测小孩的志向。
小娃娃立刻就被放在面前的花花绿绿的玩意儿给吸引了。在地上又爬又滚乐不可支。大人们站在一旁,都微笑地看着他的高兴样。哪知小家伙在玩具里转了一圈,把小脑袋对准了尤钦正那个方向。东正的老大一时警铃大作,知道不好,果然下一秒,他的JJ就被像头小牛冲过来的遥遥给结结实实地抓住了。
“啊……”所有的人几乎全部抓狂,周思作虽然没有怪叫也忍俊不已差点要笑。但在他遗忘了一些不愉快的东西时总会记起这个可爱得恨不得让人捏一捏的肉团,不过是个孽种罢了。心情便一落千丈。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其中叫得最大声的蒋礼谦笑得前翻后仰,肚子都快笑爆,就听见某人低低地扫兴了一句,他赶忙跳起来拦住男人离开的脚步,手却被狠狠打回去时,他有点郁闷了。
“吃个饭再走。”虽然尤钦正巴不得他快点走最好刚出门就被车撞死,但考虑到自己的情人,也就放下身段不情愿地说出了挽留的话语。虽然舌头卷得厉害,还好没什么破绽。
周思作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冷笑了一声,把这一场闹剧抛在脑后要走个痛快。也许是他身上披着一层让人流血的刺,也没人再敢阻拦。在门关上之时,他听到蒋礼谦发出了一声颓丧的叹息,让他有些难受连打在他身上的阳光也不能将一身的灰暗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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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龙汉走在路上,手机响了。
瞟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刚凝聚起来的注意力又散漫了。
“我说过,我们分手了。”按下接听键,他很干脆的一句,直接就往对方的嘴堵去。
“等等。”电话里那把男人的声音,抢在卫龙汉挂掉前快速地说了两个字。
“我没空。”卫龙汉直截了当,加重了不耐烦的语气。
电话那边稍稍沉默,然后说:“卫哥,我知道你在忙什么。现在不用忙了。先回你的办公室,我有话给你说。”
估计对方听见他尖锐起来的呼吸声,忙先发制人,留下一串忙音。
收起手机,卫龙汉眉毛皱起,琢磨了一下孟蓝光的弦外之音。嘴角讽刺地勾起。
他还是去了趟蓝帮,看那家伙搞什么名堂。
孟蓝光不是善主,好聚好散这样的说辞无法将他的纠缠彻底推脱。不管他怎么做,最好别让自己发现他要动周思作。任何类似的隐患都应该刻不容缓地根除。
上了楼,推开他的私人办公室的门,发现里面不止一个人,但没有孟蓝光,全都是自己的手下,背对着他,围着电视,可疑的是房间里竟然有精Y的气味。
他放轻脚步,眼睛顺着人影挨着转过去。居高临下的角度,让他发现他们一些诡异的动作。卫龙汉的脸顿时黑了许多,他的地方从不欢迎除自己以外的人插足,更何况某些把手伸进裤裆里发出猥亵的喘息的家伙。
三个人,对着电视上的画面很投入地S淫着。但他们的表情并不完全像一个S淫者。卫龙汉不禁把目光转向屏幕,那上面正播放着极具污染性的情节。
在看清里面引发众人兽性的主角的脸时,他像被人泼了一股脑子弹似地僵住。
一张床,和两个相叠的男人,是毛片里用烂了镜头。而吸引人的是加进了一些时尚的SM元素。
在下面的那个,双手被铁链捆在床头,而两只健壮的手臂代替了冷冰冰的分腿器。男人正以双腿敞开的姿势被毛虫一样东西进入。可怕的是,他明明是男性,腹部却高高的隆起。并被上面的躯体向下压成椭圆形。他屈辱的神色比任何一个被同性强奸的脸上的都要鲜明。极度痛苦的表情似乎并非来自被贯穿的后庭而是被压迫的肚子。
而上面的那个男人看不见脸,镜头里只现出他壮硕的背肌。一个强劲的挺入让他的那两块肌肉呈现出大鹏展翅的轨迹,抬起身时又变作令人艳羡的紧密。被他强暴的男子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凄厉得不像人发出的。趴在他肚子上的家伙似乎要将他坼吃入腹般疯狂地侵犯着那血肉模糊的小穴。从他优雅的逼进能够看出是多么地享受男人恨不得自杀来终止这极其无助的境地的表情。
围坐在电视边的男人贪婪地吸允着从里面淌出来的淫糜气息。随着施暴者逐渐高亢的喘息,他们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加剧。似乎自己也参入如此令人精血沸腾的暴行,与男人一起猥亵这具被打开到极限内部快要掏尽的身体。
中间正攀向高峰的男子只觉眼前划过一道血色,睁开眼惊恐地发现,其他两个伙伴竟然倒在自己身上,脑袋上多了一个冒烟的小孔,里面正流着脑浆和血液。他猛地回过头,对上一张似乎来自地狱的魔鬼般的狰狞面孔,冰冷的枪正抵着他空白的头。
“这张碟是哪来的?”然后被一把冷冷的声音掐断了仍旧兴奋的神经,太阳穴上金属冰冷的质感在大口吞噬着他的意识。
“门口……一个……小贩……卖我……的……”他结结巴巴地说,似乎知道任何辩解都不能够挽回他的小命而声音簌簌发抖。
“砰”。一声轻蔑的枪响为他放血。男人睁着眼睛倒在他同伴的尸体上。
这时一声熟悉起来的哀鸣炸开在音响里。卫龙汉红着眼睛转身给了屏幕一枪。捏着凶器的手指扭在一起咯咯作响。
电话铃声响起。他麻木地把它放在耳旁。
“他不会原谅你。再也不会。估计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原因。”
孟蓝光走在街上。脚步轻快,脸色一片晴朗。挂掉电话,他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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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作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走在路上,正不晓得该往哪里去,就接到卫龙汉打来的电话。
“思作,你在哪里,我开车来接你。”老大的声音很轻,几乎比耳语还要耳语。
周思作仰头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却并没有思考归宿这个问题。
“不用了。”
“今晚可能有雨。你回来,好吗?”
手指玩弄着男人低柔的鼻息,周思作撇了撇嘴忍住差点笑出的声音。他随口一句,像打发叫花子似的,竟然也激不起那个易怒的人半点脾气。
那边的卫龙汉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惦惦不安地把话筒握不牢实。也许对方已经猜到他此刻脆弱的表情,但这也不能让他在语气上伪装那么一些。
男人回来了,在他身边的这段日子,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包括表露出要他乞求原谅的一点意思。就连离开的话语也不挂在嘴边简直吝啬透出一丁点让他难受的信息。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却又始终把心中的愧疚说不明白。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把已放出手心的男人再收回怀里。
“思作,对不起,”卫龙汉沉默了一会,让烟灰沾满手指:“以前我那样对你……”
周思作停住脚步,但是没有停止报复。
他回答:“老大,别说这些了。你给我自由吧。”
然后周思作听见电话里传来沙沙的好似对方把话筒抓紧的声音。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惆怅的。
卫龙汉的手垂下,他低下了头。看见傍晚的阳光慢慢地离开自己的身体。从窗户消失。直到夜幕降临。
这一夜,房间变得异常窒息。像一座空旷的墓室。
躺在床上,想着男人终于狠下心说出的那一句,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就要一个人。虽然他经常在想没有谁离开谁不能活下去,但他现在开始怀疑。
他的人不会死,他的心也不会死,但是死去的是他冷暖自知的能力。
半夜,卫龙汉在梦里,模模糊糊地似乎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他睁不开眼,但心中无比地欣喜。这个梦,一下子就美得让人醒不过来。
然后他感到那个人朝他靠近,上床,伏在他身上。似乎在看他的脸,在嗅他的味道。像诀别,又不是。像留恋,太假象。最后他好像抱住了他,又似乎离开了。就如同搞不清自己,脸上究竟是在流泪,还是在微笑。
第二天醒来,看见旁边是空的,没有人睡过的痕迹,觉得失望,心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失望。
他起身,取过桌子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烟的手顿了顿。身体激动地撑了撑。他再次往盒子里看了会,发现里面的确是少了两根,心情就这么激动起来了,下了床,鞋也没穿,光着脚奔。
推开隔壁房间的门,空的,厨房似乎传来了响声,结果是幻听,阳台上似乎有片影,却是盆栽而已。
男人站在地板上,看着自己的脚,愣愣的。难道他根本没有回来过,昨晚仅仅是个梦而已?因为他太过的希翼对那人的想念,而造成的幻觉?
一道霹雳,把他从头劈到脚。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沾满了大雨磅礴后留下的冰冷水渍。他的心开始痛,好像埋伏已久,足以令他粉身碎骨的痛。
“滴答”。卫龙汉屏住噪杂的呼吸声,重新点燃灰蒙蒙的心。“滴答”。又是一声清脆的,有一种无法预期的诡秘。
“思作……”他猛地转过头,向浴室而去。他的整颗心像悬在了一个鱼钩里。即将被吊上去不知会看见什么的恐惧,是结局还是开始。抑或什么都不是。
他一下子推开了洗手间的门。闯入眼帘的是横陈在浴缸里的身体。水满了出来,踩在瓷砖上的脚踝一瞬就被浸湿。
“思作?”他的脸正要浮上欢喜,刚出现的那一点欣慰的痕迹就仿佛被突然刮过来的刀锋削去。
脚下的水慢慢变得通红。浴缸里的身体上搭着碎肢。眼前一下子变得恐怖的场景让他以为撞了邪。他的脚机械地朝里靠去。在看清水里漂浮的人脸孔时,清亮的早晨立刻就摇身变做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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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卫龙汉拨通电话,“找人做了他。”
不给对方罗唆的机会,挂了,扔在地上。
他看了一眼地板上手机摔碎的残骸,抬起头,冷冷地在周围环视了一圈。目光突地涣散,腿撞在桌子上,双手连忙撑住摇晃的木桌两角。但晚了一步,空气中一声尖锐的脆响,桌面上的烟灰缸滑下去,碎了。
周思作在广场的长椅上半躺,正眯着眼看天。
空中的白鸽成群结队地飞,夕阳西下,仍不知疲惫。
周围走着三三两两的人。有情侣,有父子,有孤独的流浪者。情侣手拉着手,肩并着肩,甚至嘴对着嘴。这是个没有悲欢离合的黄昏时分。拥有彼此是最具摧残的单纯。他们的旁边站着一个苍老的人,不惑之年,老态龙钟只剩。但他望着这对情人的眼神变得炙热而曲线,曲线里是他曾经在爱里转悠过的一生。
不知怎么的周思作觉得眼里有点涩。这并不是因为在这些人当中他恰好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流浪者。只要曾经拥有过的人,都不会是贫穷的人。他的肉体和灵魂曾合二为一,也有过一分为二。虽然爱和恨没有明确的划分,但是爱与不爱的界限却严格得惊人。
他不知道,他在看风景时,却有人在看他。
在不远处,屹立着一个男人。
一阵大风刮过,吹落了略略发黄的树叶,吹散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头发,吹走了黄昏最后一片宁美,却吹不动他牵在周思作身上的眼神。
被撩起的半长发,可以看见内里白发丛生。能够猜到他的疲惫。而更深处的焦虑也是旺得很。他高大而冷峻,不像是一个容易受伤的男人。事实上,他在伪装彻底破灭的那一瞬早就神形俱毁,现在他的存在,是牵挂和不舍飘渺的组成。
周思作朝他转过来时,眼睛迷茫了一会。就好像在看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也许是他们之间太过遥远,翻山越岭,过河涉水,仍是没有重逢的机会。
直到男人来到他身边,周思作的表情才慢慢染上一些冷漠的颜色。卫龙汉看着他的脸,眼神仿佛化作了一只无形的手,夹杂着一分又一分的贪婪抚摸在上面。这让他不舒服地转过了脸,望着天上渐渐亮起来的斑点。
“思作,跟我走。”卫龙汉觉得两人再这样下去比天色还要沈没。他已经受不了了。没有人知道,看见浴缸里的尸体时,他害怕得就像发现自己死了。他已经有半年没有发病了,以为好了,却没想到今天早晨得以重温。
孟蓝光,被自己杀死了。他知道完了。蓝帮也快完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为那些也许会纠缠自己的冤魂而痛不欲生。但是他一想到,这次根深蒂固的不可挽回,有可能告终他和爱人重归于好双宿双飞的百分之一的可能,就觉得难过难受欲哭无泪。
“去哪?”周思作没有看他,问。
卫龙汉在他身边坐下来,声音干涩又振奋:“带你离开我。你可喜欢?”
男人笑了。起身,眼睛终于盯着他看:“好啊。”
老大低着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苦笑。扬起脸的时候,却只有真诚。
昨晚幸好他没有回来,不然死的人……他不敢再想下去。或者他的内心已有对他残酷的隐患也说不一定。他本不适合隐忍。所有被掩去的强势最终会爆发成狂烈而偏执的杀戮之最。在潜意识里,他仍是信奉得不到就毁灭的真理。
“真好。你还在。”
周思作不知为什么面前的人会突然说这么一句。他有些疑惑而没注意一双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脸。此时此刻,男人易碎的部分被反握在他周思作的手里。他没有用力,而是放开手里的沙烁般,让它们终于因为自己的抛弃而凄然消逝。
他跟着卫龙汉来到一家旅馆。附近有所学校,进出这里的都是年少轻狂的一份,迸发着作为年轻人对第一次发生的爱情一贯所有的热情。而他,已经走过这一程,看着亲密无间即将肉体纠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这些自以为终成眷属事实上只是在彷惶的生命。觉得无限悲意。
看着房门慢慢地关闭。周思作突然感觉这可能是男人对他最后一次取暖般的送别。月老套在他们两手之间的红线,不被时光所消耗,却被他们的挣扎用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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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洗。”周思作指了指浴室,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
被留在房间中央的卫龙汉,轻轻笑起来。胸口却还是淡淡沉闷。
他原地站了一会,然后轻手轻脚地摸到浴室的门。刚刚推开一条缝隙的手指,就被狠狠夹住。他吃痛地低吟一声,里面的人猛地把门推开。苍白的脸上红晕散乱。
两人眼睛对上,眼神缠绵出温温柔柔的气氛。周思作突然把他推开,再回头拉住他的手臂,就往卧室的方向拽:“别洗了,开干。”
卫龙汉笑着任他把自己甩到床边又停下来不知如何继续,露出有些懊恼的表情。
周思作停下来时踢到旁边一个打开的箱子,里面装的全是辅助床上运动的那些情趣道具,眼睛眯了眯,伸出手懒懒地拨了拨其中一个做工极其精美的肛塞,又挑出一根外观豪放的伪Y具:“你要我拿这些弄你?”
卫龙汉转开眼,脸上一红,以别扭的姿势被压在男人身下的躯体笨拙地动了动。
看着老大可以算是羞涩的模样,周思作把笑意夸大了不少,突然表情一变,冷了眼:“我没有这些恶趣的爱好。”他说,“你继续在上面好了。这种事,不必为了讨好我而谦让。”
这回,卫龙汉窘惨了。眼睛几眨几眨,脸上的红更深了。“这……”他犹豫地撑起身,而男人已经在旁边躺平了。脚胡乱蹬了几下,下身就光得一片阳春了。
“动作快点,拜托!让你上你还不高兴来着?”抬起脚板堵住老大要说话的嘴,“废话少说,再不来就过期作废了。”
卫龙汉抓住男人的脚踝,眉眼感动地在上面亲了亲。唇微微开着在上面吮吸的轨迹,沿着小腿,膝盖,往大腿以上的危险地带爬上去。留下湿漉漉的印子。
躺着男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其中又有微微的笑意。他的身体慢慢摆出享受的姿势,而从某种角度看上去又有些痛苦的样子。
“妈的!”身体被卫龙汉挑逗得越发不堪的男子,张嘴甩了句粗口,腿弯扣住那人的脖子就将他狠狠拉下来,被熟悉的体重贴得结实的分身扭动着蹭起来。
卫龙汉将憋住的喘息大大呼开,一只手捏着周思作瘦削的腰杆,一只手迅速脱掉身上的衣服,勃Q的男根迫不及待地在对方的凸起上摩擦起来。
周思作的表情木了一木,立刻变得潮红,皮肤像被蒸汽蒸着般温热了一阵就火烧起来。在老大的手指急切地插进下面涌动的口,他呻吟一声身体挺上来把抵在腹部的硬物往上摁。
上面的男人喘息变得极重,每一声都像砸在地上的石头。手指没啥耐心地在湿热的花穴中四面八方地插弄,间或曲起,指甲深入到媚肉的夹击之中。
“呃……呃……”周思作的呻吟闷闷地在情欲里沉着,抬起腰,让对方更深地进入,并引导它去往敏感点上,似乎嫌对方太蹉跎干脆抓住那只手拼命地往里面凑。
“把枪拿出来!你这样解不了我的饥渴!”对方大胆的言辞激烈的动作,卫龙汉也被感染,眼眶热了起来,放纵一点,再放纵一点,天堂就在眼前。
“啊……”周思作主动上前时没料到那人也一马当先,湿透而溅着淫水的花穴和那根猛得和炸弹似的硕大深切而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啊……”被对方一个狠挺周思作感到自己飞在半空,然后再没命地坐下去。两人几乎嵌得死死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分开了一点可供重蹈覆辙的空隙。
“啊……啊……”周思作在男人怀里狂乱地扭着身体摆动臀部,卫龙汉也面红耳赤两手抱着对方的肩膀疯狂地蹂躏那紧致柔软的中心。周思作被搞得目光涣散含不住的唾液往嘴边滴,脸庞因为极度的愉悦绚烂地扭曲。
“哈,哈哈……”在Y茎上凶猛绞紧翻腾着肉穴的男子突然张开嘴断断续续地笑起来,一点一滴的泪水随着飞扬的动作洒开。卫龙汉愣愣地望着他失心疯般的笑颜,继而发现两人结合处不知何时灌满了浓血。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突然咬破了嘴唇,慌忙将陷入狂热状态的Y茎拔出。男人随着他的离开被扯倒在床单上,声嘶力竭的笑声变成痛苦的巨咳,咳完又继续把没笑完的笑完。
“老大,你看,我们的孩子,成了污血一滩。”他敛笑,坐起来,手指在胯间的血渍上沾了一点,邪魅地放在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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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龙汉只觉心底塌方了一块。
坐在血泊中的男人愉快地支着两条腿,脸上冲他扬着得意的神色,笑容冷冷淡淡中透点厉害的寒。沾着血的指尖神经质地在唇边点上一点。
“原来……”卫龙汉好半天才找到语言,揪痛的心脏早已浸满了血。他的眼睛因为睁到了极限而模糊一片,视网膜被眼前残忍的一幕狠狠撕裂。“原来,你果然是恨我的。”他低低地喃了一句,像是呜咽地责说着自己。他的脸几乎是比死灰还要难看的颜色,低垂的眼帘萦绕着伤痛的气息,他的尊严彻底折了下去,最后一点血色也在颤抖的嘴唇上消失。
周思作只觉无限快意。哀莫大于心死,痛莫过于爱灭。其实他并不需要报复的,他只是想假人之手杀了这个孩子。而这个凶手的人选也只有面前这个人具有资格。仅此而已。
周思作的脸上不再有笑意。在刚才他所有的欢心已经得到淋漓尽致。他明白,这个男人是自己不能够毁灭的。顶多不过让他好好记住这让他极度崩溃的唯一一次。
“思作……”卫龙汉说话了,他叫他的名字,还是那么温柔的,却是造次。可是,周思作已经对他的呼唤没有了任何回应的心思。经过了这么多事,他心中哪里还有半点对冬去春来的窃喜,哪里还找得到心头那块只为他柔软过的地方。
“你……你怎么样了,跟我……去医院……好吗?”
完全哀求的语气,赤裸裸的担心,自责得恨不得杀了自己的表情,让周思作怔了怔,继而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和对方战栗而冰冷的手指相触碰:“老大,”他做出一副承受不起的惶恐,以及小心翼翼地回首,卫龙汉以为男人坚如磐石的心终于裂出了一条柔软的缝,却被接下来的一句杀了个片甲不留。
“你不要装了,”周思作轻轻地说,“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忘记……你TMD是怎么爱我的!”说完猛地起身,快速套上衣裤,阴戾着的脸,若有一些惨淡的笑容。
“思作!”卫龙汉在对方就要转身而去时大叫一声,周思作只是略微慢了一步手就被男人捉住。他扬起下巴,半响才傲然地转过头,在发现手中被塞进一把枪的时候,眼睛不由眯得狠了。
“思作,”卫龙汉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恨我,就杀了我。”他笑了,将枪口缓缓朝自己的胸口转过来,同时将男人的手指放在扳机上轻轻扣着。
周思作也跟着笑了。眼里似乎含情脉脉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手指也跟着那冰冷的凶器缺乏着温度。
周思作摇摇头,脸上的笑意越发地浓,嘴边挂着不带一丁点怂恿的嘲讽。多么逼真的苦肉计,他怜悯的眼神地流淌在空气中。
“我走了。”甩开手上的男人用来麻痹他的道具。转身时,耳边响起男人愤然的呼吸。他没有去看,那人也许气急败坏也许心有不甘也许伤心不已的表情。他在心里说,不管是什么样的,周思作,他都骗不了你。
出了门,他听到枪响。他笑了,是空枪。果然门被大力撞开,卫龙汉完好无损地跑出来,对他长吼一声:“周思作……”
他已经下了楼。已经离他远了。他不需要回头了。在过马路的时候,有人从对面惊慌失措地奔过来,差点把他撞倒,“有人自杀了!”那人脚步匆匆。
他不信,转身。看见男人倒在不远处。胸口被血染红。摔在旁边的手枪,枪管上的消音器在路灯下幽幽发绿。
这个世上,对他的人,没有比卫龙汉更狠,也没有比卫龙汉更温柔的了。
他的好,和他的残忍,好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是两处皮肤上的新伤和旧痕。
如果不是他的离开不够干脆,如果不是他一次又一次给不出绝对,这一切断然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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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五个小时,手术室外的灯依旧未灭,周思作独自一人蜷缩在墙角。
他万万没想到,老大真的为他放弃了生命,在自杀的那一刻仍旧没逼迫自己原谅他。
在他心中,卫龙汉是个势利的男人,可以说自私到完美。他的温柔里鲜少有爱情的成分。
可是这样一个视自己为天尊的人,竟然会为他,而甘愿负罪。甚至把子弹打入心脏也舍不得让他听见枪声。
他爱他,他要他更爱,他恨,却也要他更恨。
周思作抬起颤抖的手,覆上额头,再滑到下巴,指甲在脸上留下了五道伤痕。
这不算什么,他心上的痛,是他能够承受的十倍乃至百倍。
但是,他没有流泪。
一双皮鞋,出现在他低垂的眼帘里。
一部分严寒被落在背上的衣服掩去。
周思作一只手摸上去,将那给与他温暖的布料拽紧。头缓缓地抬起。
在对上那副熟悉的笑容时,心一阵激动,眼里浮上微颤的液体。
那人爱怜地注视着他的目光,如此深情。他说:“思作,这里不仅冷,何况气味也不是你喜欢的。不要委屈了自己。我来接你,这一次,跟我回去。”
他继续轻轻地言语:“思作,你无法想像,我有多么爱你,恨不得爱你一生一世。而你,可否愿意?”
周思作紧紧地咬着嘴唇,千言万语他怕表达不出一句。然后他看见了男人胸上那抹红,顿时感到无以复加的窒息。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人笑了,指着自己的伤口:“你说这个么?思作,你可知道,我的心早已碎了,不在乎再补上一枪。”
说完,他的影像渐渐幻了起来,周思作使劲揉了揉眼睛,但发现眼前仍是模糊不清。再眨眼,男人已经消失。只剩几缕飘渺的光晕。
他终于,抱头痛哭。
今天轮到罗东值班。他百无聊赖地拿着遥控板,对着电视随便按了个台。
他耷拉着眼皮,兴趣缺缺,在新闻联播的主持人机械的声调里,昏昏欲睡。不知迷糊了多久,被生生冻醒。
起身,他起身去把空调开小一点,原路返回时,听到门外似乎有细小的动静。
他有些疑惑地向门外走去。清冷的过道上却没有一个人影。嘟囔了几句,准备转身回去。、没走到几步,一个东西就狠狠撞到他的背部。猛地一个旋身,伸出的手恰好接住擦过自己朝地面歪下去的身体。
然后是一张苍白的男人的脸,人倒在他腿间。手被一种疯狂的力道拉住,他惊慌失措地看下去,发现这个人的裤子上全是血。
“你怎么了?”他不知从何检查他的伤势。
男人的身体撑上来一些,靠在他身上,重重地喘息。脸上是痛苦的神色。
他集中耳力,才勉强可以听清从他嘴里含糊着的话语。
他说:医生,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这是明天,今天,还是昨天?他不想去知会。
阳光还是一样的明媚。从窗外照进来,雪亮的病房不再是乌云一片。
旁边一个病号,是个看上去容易知足的年轻人。他一边整理着床单,一边打开桌子上的录音机,跟着里面沧桑的旋律微笑着缓缓地哼了起来。
是一首老歌。粗陋的声音把过往越唱越旧。
“回头只有一回,而思念只有你的笑靥。放了真心在我胸前,盼望一天你会看见……我不做大哥好多年,我只想好好爱一回。时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后悔,爱你在明……”
歌到尾声,那个人向他转过头,微微笑着:“这是什么歌?很熟。”
周思作只觉心里空了一块又一块,他转身望着窗外,声音淡淡:“是的,再熟不过。”柯受良的《大哥》。
这时,知了的叫声在突然猛烈起来的阳光下,于歌声中穿插而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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