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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张三跟了李四回家。李四家的成分是贫农,屋子自然是和成分相称的一片家徒四壁。和张三那个沉默寡言又莫名忧郁的母亲不同,李四的母亲十分开朗又亲切,她笑着摸摸张三的头说他是个乖孩子,还叫李四多向他请教学习。李四做个鬼脸说学习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老被人家欺负!他母亲说学习好小时候会被人家欺负,长大了就可以欺负别人。这句话张三记了一辈子。
安安静静的日子过了两年,张三家的地主身份再次变得瞩目起来。一天,张三正在家里写作业,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大喊着要抄地主的家,然后母子两人就被人赶出了门外,看着那些人在门上贴上封条。张三哭着问母亲怎么办?母亲叹一口气说你都9岁了,怎么还是那么不懂事老是依赖着我呢!以后我死了你怎么办啊!张三吓得忘了哭,惶恐地拉着母亲的衣角说妈你千万不要死!我要一直跟着你!母亲轻轻握着他的小手,哭了。
母子两人住在屋子旁边原来用于放柴火的棚子里,夏天的晚上蚊子很多,母亲轻轻摇着蒲扇赶蚊子,张三还是睡不着,后来他发现母亲其实早就睡着了,只是手还在不停地摇着扇子。他悄悄地爬起来,走出门口,向李四家飞奔而去。
来到李四房间的窗子底下,张三轻轻的叫了两声“李四!李四!”窗子里头探出一颗睡眼惺忪的脑袋来,
“那么晚了,什么事~~?”
“李四~~”张三本来没想过自己会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见了李四就觉得分外委屈,忍不住就哭了起来。李四跑出来手忙脚乱地安慰他,听他诉说无家可归和被蚊子咬的委屈。两人轻手轻脚地回屋里睡觉,屋子里有点闷热,李四拿着蒲扇轻轻地扇着两人,直到睡着了还在不停地扇着风,张三想笑着对他说你真像我妈,推了两下他都没醒,于是张三自己也睡过去了。
早上五点钟的时候李四把张三推醒,
“该回家啦!不然等一下你妈就知道了。”他说。两人急匆匆地爬起来,李四坚持要送张三回去,两个小小的身影像小老鼠似的奔跑在微亮的天色中,小路左边的甘蔗林在晨风中沙沙地舞动,右边的河水在无声地退潮,两串脚步敲着路面,说不出的轻快。
跑到家门前,李四叫张三回去继续睡,等一下他来叫他上学,张三望着地面说他的书包被封在屋子里拿不出来了。
李四烦躁地围着屋子走了两圈,把张三拉到屋子背面的窗底下,叫张三踩着他的肩膀爬进去把书包拿出来,张三怯怯的不敢动手,李四生气地吼了他两句,终于把他逼上了梁山。张三过了好一会才从里面出来,带出一大包东西,除了自己的书包,还有母亲的布料和针线盒,还有一辆泥做的玩具车,李四送给他的。
“你先帮我保管着,我怕弄丢了。”张三把玩具车递给李四。
“你放着吧,丢了我再做一个给你就是。”李四把玩具塞回给张三,挥挥手就跑回去了,张三站在原地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回去。
此后的每天晚上,清风和明月总是目送张三悄悄溜出家门,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朝霞和鸡鸣又伴着张三李四从李四家跑出去。然后有一天,张三家里,张三的母亲无奈地摸着儿子的头发说“你以后还是早点过去吧,太晚了危险。”
“哦~”张三脸红红地低着头咕哝一声。
与此同时的李四家里,李四的母亲笑着对儿子说“以后让他带了书包过来睡吧,早上在这边吃了早餐就去上学,你也不用跑来跑去了。”
“啊?!”李四瞪大眼睛,然后又“嗯!”一声笑着答应。
张三的母亲在棚子里做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让人看见了,被认为是走资本主义路线,抓到晒谷场临时搭成的台上批斗。一起挨批的还有几个被查出在解放前是国民党老兵的老头子,还有一对在甘蔗林里偷情被抓到的年轻男女。台上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垂手静立的张三的母亲,一个是哭倒在地的蒙羞少女。
村支书在大声地宣读着一些张三和李四都听不懂的语录和罪名,张三用力抓住李四的手臂,却仍是止不住一身的颤抖。
发言完毕,几个神色凶狠的人拿起钉满钉子的木板对着各人的身上就打,台上一片鬼哭狼嚎,台下响起浮躁的掌声和喝彩声。张三的眼泪大滴大滴滚下来,他的母亲一直在默默受刑,一声也没有出。
“妈!!!”张三大喊一声就想冲上台去,李四死死地拉着他,张三愤力挣扎还是脱不了身,最后一口咬在李四的手臂上。李四痛叫一声,还是没有松手。李四的母亲看着这对纠缠不休的孩子,叹了一口气,一手一个把他们分开,附在李四的耳边说了几句,李四“嗯”了一声,过来拉着张三说“你妈很快就会没事的,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开喔!一定不要走开喔!”张三抽噎着点一下头,李四飞快地跑开了。张三信守着诺言,一直站在原地心如刀割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在台上被人毒打,所以他看不到李四跑到台边村支书那里,对他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村支书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转身跳上台喝停那些眼睛已经变得血红的打手们,“把他们拖下去监禁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你妈过一个星期就能回来了。”李四拍着张三瘦瘦的肩膀安慰他。
张三擦干眼泪点点头,目光闪过李四手臂上那两排带血的牙印,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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