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同志爱情小说《慕霆》完整全文

慕霆 (48)

霆并没有去劝阻我的眼泪，反而好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其实，我很知足了，我感觉自己特别幸福。你知道吗?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哪怕不是情人、不是爱人、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我也绝对不后悔，不后悔认识你!到什么时候我都知足啦。”我一边控制着自己的语调，一边吸着清稀的鼻涕：“你今天怎么了?老是说些奇怪的话?”霆笑了，虽然天色很暗了，但我还是分辨得清，那笑容没有一矫揉造作，那么灿烂：“我在感叹自己的命运好，找到了自己真爱的人。够了，好些人一辈子了，还没找到能跟自己交流沟通的另一半呢。”我反驳说：“你那么出色，没有我，自然还会有别人心疼你、喜欢你的。你不是说麟哥也有过真爱吗?真爱也许并不稀罕，只是好多人不愿意去平淡的接收和面对。平淡得失去了色彩，就变成了一种煎熬和枯燥。所以就有很多不懂珍惜的人，尝够了苦头，才发现幸福就在身边，应该抓住机会，‘坐看云起时’。反倒是苦命的人，经风历雨之后，更加知道珍惜。并不是上天不公平，而是很多人他没有抓住机会去珍惜和获得。”

霆点点头：“也许你说得对，我也发现了这一点。你知道吗?麟哥死的时候，只有阿素来看他了。阿素就是麟哥以前的boy friend，他得到麟哥被毁容的消息，一刻不停，坐了飞机就过来了。在医院里，他们抱头痛哭过一次，说过几晚上话，后来就传出来麟哥自杀的消息了。康司令陪床的一天晚上，在病房外面听到阿素和麟哥说话。麟哥说自己的眼睛也瞎了，连自己是什么样子都看不见了，最遗憾的就是，在死之前，再也看不见阿素了，上帝对他不公平，哪怕一眼也好啊，哪怕一眼也知足了……阿素就拉着麟哥的手，让麟哥摸自己的脸。一边摸还一边说：‘你不用怕，阿素永远是阿素!永远是麟麟的阿素!你走吧，放心地走吧，我会送你，然后和你在天国相遇。哪怕是地狱里相遇，我也不会当逃兵。我们说好过!王八看绿豆，鸭子娶婊子!别人欺负我们，我们自己永远要对自己好!咱们的爱情，师兄弟们都知道，他们给我们做过证，永远相爱、在一起，谁也不许反悔!等着我，我们一定要把在人间无法实现的爱情，变成神话!天国或者地狱里的神话!’麟哥的葬礼，阿素参加了。古洪涛说阿素一直在流泪，让人看了揪心揪心地疼，却始终没有说话。麟哥信天主教，阿素从来没有信仰。葬礼结束那天，阿素一直捏着一枝白玫瑰，跪在天主教堂里，向神像祷告什么……后来好像还听谷洪涛说，阿素再也没有回广州，他去找把麟哥毁容的人，却被人家连伤了七八刀，就死在上海了。阿素的师兄，一个姓施的和一个姓魏的，也都一块儿死了。”

我惊讶!愤怒、痛苦!我无法忍受这些话了：“求求你了!不要再说了。”霆还是那样微笑着：“我说不说，这已经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就是天天说，也没有用啊!我不知道，我们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如果真的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怎么办?”我有些赌气地说：“我就忘掉你，找一个比你更好的!”霆把我搂住，搂得特别紧。我可以感觉到霆强壮有力的心跳和长短不一的粗重喘息声：“宇，你知道我听到你这样说怎么想吗?”我把右眼窝顶在霆的下巴上：“生气了吧?”霆的语气还是尽量保持着平静：“不能说没有醋意，但是我听到你这样说很高兴，真的!正像你说过的，爱一个人，就要全身心地为对方着想，这是一种全身心的奉献吧?毫无保留的奉献，有时也是一种快感。当我不能给你幸福的时候，有另外一个人给你幸福，不是也很好吗?毕竟，我是爱你的，我眼里的爱，不是以占有为先决条件的。爱就是爱，本来就不应该是自私和虚伪的，只要你幸福，我就是快乐的。”我感觉到霆的话，似乎有什么不详的预兆，或者他在隐瞒我什么?或者他是在为离开我找借口?我真的有些不高兴了：“霆，你到底什么意思?今天你到底想说什么?”

霆看我生气了，赶快解释说：“没有啦，我这几天老是爱胡思乱想，你别跟我一般计较。”我没有再说话，把头枕在霆的肩膀上，听着细碎的波浪在青石下发出的怪怪的声响。我似乎感觉到，霆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做过money boy的经历，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那种压抑和伤害，也许一生都无法摆脱?或者必须要到一个没有人知道他经历的环境中休养生息?那就意味着霆要想真正的快乐起来，就必须离开我?因为我也知道他的这段经历?我真的给霆造成了压力吗?我想和霆终生厮守，是自私的占有吗?我该怎么办?没有霆，我会因为情感的干涸衰竭而死!占有霆，是否真的会让霆终生承担着心理的包袱，永远不能快乐起来?我不能想，也不敢想了。

我也开始紧紧地搂着霆，好像一旦松开了，霆就会飞走，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贪婪地闻着霆的体香，掩饰着一阵阵的眩晕带给我的不安。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我和霆谁也没有去看表。我们就这样互相抱着，心里没着没落的，胡思乱想着。我不知道究竟该怎样，才能让霆快乐起来?也许面对太多的痛苦和死亡，让霆失去了重新获得快乐、振作向上的信心?我漫无目的地问霆：“麟哥、阿素他们都死了，那些坏蛋就没有受一点制裁吗?”霆的声音冷冰冰的：“别幼稚了!麟哥那么红，有多少人保着他啊?整个上海敢动麟哥的，没有几个。你知道他们是什么背景?什么来头?几条人命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了，何况是我们这种人，大家都只是玩儿玩儿而已啦，谁会认真呢?面对那种背景，谁会愿意管这种闲事?我的大少爷，我该怎么说，你才会明白?社会复杂得很，不是理想中的童话王国。残酷、荒唐的事情还多着呢，别犯傻了。”

不知道为什么，霆的话突然激起了我的欲望，我开始疯狂地吻霆。霆默默地接受着。我和霆拥抱着，慢慢躺下，就躺在热气还没有消退的石板上。霆很自然地用小臂揽着我，慢慢压到我身上，一阵毫无顾忌地亲吻之后，霆直起身子看着我。晚上的天气很晴朗，满天布满了星斗，却没有一丝月光。但远处的天还是被路灯映得发红。我躺在地上，背上隔着衣服还能感觉到太阳留下的余温未退。看着霆额际的头发垂下，让我一下想起我们刚刚相识不久时，深圳的海滩上，也有一晚特别惊心动魄的激情。当时霆在月光下，和现在还是那么像。不同的是那时我们彼此还充满了新鲜感，和一种冲动。现在我们都经历了太多，却爱得似乎更深刻了……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我们都累得很。洗完澡，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霆放了一张CD，都是些很伤感的歌。我们一直没有说话，我就蜷缩在霆的怀里，稀里糊涂地听着歌声，胡思乱想着。现在也实在记不起当时霆都放了些什么音乐，总之都很伤感。依稀还记得好像有几句这样的歌词：“我要你靠着我、抱着我、好好爱我……”;“再见吧我的宝贝，让我最后这样一次叫你，如果明天我们就要分离……”;“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放弃……”;“在死的时候她喃喃地说，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我问霆：“问你一个问题。”

霆看着我，等待我的提问。我也死死盯着霆的眼睛：“有过喜欢的女孩子吗?”霆笑了，但是仍然难以掩饰心底里的一丝尴尬：“有过，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我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没什么，想到这儿了，就问一问，说说看啊，那个女孩儿怎么样?”霆看着我的眼睛说：“还是不要说了好吧?我怕你会生气。你不会自寻烦恼吧?”我的表情有些木然，不是我不想笑，而是我实在没有心情和气力作出什么表情：“我想我不会的，随便聊聊吧，好吗?我很想了解你的过去。”霆看我似乎心情不太好，就没有继续开玩笑，而是很认真地问我：“了解之后呢?”我枕着霆的胳膊，安详地闭上眼睛：“继续爱你，好好地和你在一起，别的我什么也不想，实在太累了。”霆的唇贴在我的额头上，柔软潮湿，却有些冰凉：“宇，真的对不起你，我实在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有快乐和未来，我真的很惭愧，有的时候，我自己问我自己，你因为爱我，付出了一切!我究竟能给你什么?我们是真正的相爱，这不用怀疑。可谁也没有看见过gay的爱情有好下场的，我们到底会怎么样呢?很多问题，不是我们的主观可以决定的，我们毕竟要面对现实，我们毕竟生活在这个人与人构成的社会。明天到底会怎么样，谁也很难说。其实，我现在什么都无所谓，只剩了我自己一个光棍，要死要活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可牵挂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不知道是霆的话太伤感，还是音乐的作用，我鼻子一酸，眼泪实在是忍不住了。但我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打断霆的话：“行啦，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只要我们在一起，高高兴兴的，不就行了吗?想那么多干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死的人，这样的话，大家都别活了，天天痛苦吧!未来谁也不可预见，我们只要把握现在的幸福，认真地彼此珍惜就够了!”我的眼泪越来越多，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我不愿意让霆直视我的眼泪，所以我故意转身趴在床上，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霆的手放在我的背上，从上到下抚摸着我的脊背，使我更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真想大哭一场。但我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一会儿，我盘腿坐起来，看着靠在床头的霆：“说说吧?你以前的女孩儿?你和她有过吗?”霆看着我，突然笑起来：“你呀!到底在想什么啊?”我说：“放心吧，我才不会和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呢。”话虽这样说，可霆躲躲闪闪的态度，反而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也确实让我感到一阵醋意。

霆振作了一下精神，调整了一下情绪，很认真的开始讲述他的故事：“我从小，就挺有女人缘的，同班的，其他班的，还有高年级的，好多女生都围着我转。开始还无所谓，我也不太明白。后来我爸走了，剩我妈和我相依为命，心里一直挺痛苦的。老觉得低人一等，没有靠山，所以就有点孤僻了。那时候我喜欢独处，一个人跑到湖边上去看太阳落山。记得高中有一篇作文，让写我的爸爸妈妈和家庭经历，我写了家里的事情。老师很喜欢那篇文章，让我在作文讲评课上念，老师和同学大部分都哭了。后来这篇文章参加淳安的作文比赛，得了奖。当时好多女生喜欢我，每天都有信，但我面临高考的压力，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没有退路。所以对那些女生的感情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还好，我至少不算早恋。”霆用手掌揉了揉眼睛，理了理头发：“真正对女生有感觉，是大一的时候。一入学就是国庆节的歌咏比赛。我和一男二女，四个同学是领唱。电子信息工程学院的一个女生盯上我了。开始是和我套老乡关系，后来就经常约我去图书馆、去酒吧、逛街。我说自己是出了名的穷光蛋，她却从来没有嫌弃过我，还经常给我买东西。我也很矛盾，感觉自己占女人的便宜，好没有面子，却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她。她很善良，很认真，我总怕伤害她，她会受不了。”

我忍不住插嘴：“她漂亮吗?”霆愣了一下，说：“她是苏州的，那种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吧?水灵、秀气是肯定的。她最特殊的一点就是皮肤特别特别好，真的跟象牙啊、凝脂啊差不多。连我们宿舍的老大都惊叹我怎么稀里糊涂地就走了这么大的桃花运?好多人都羡慕不已呢。”霆苦笑了一下：“说实在的，那时候我真的很喜欢那个女生。还曾经幻想着毕业后找个工作，争取留上海，和她好好过一辈子呢。”我又问了一句：“她对你是不是特别好?”霆的苦笑凝固了，好像在极力地思索什么，好一会儿才使劲儿清了清嗓子：“对，她对我真的特别好。现在想来，那时她确实付出了太多，可我当时却不能理解。她从来不隐讳对我的主动追求，甚至把我当成她的骄傲炫耀于人。经常到我的宿舍来，把我换下来的衣服拿走，连内裤和袜子也给我洗。那段时间，我简直都快被逼疯了，天天象搞反间谍似的，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有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的空间被压抑了，想逃避、躲开她。可她竟然来堵我们宿舍，甚至发动她们宿舍的舍友轮流监视我们宿舍的窗口有什么动静。我彻底被击败了。呵呵……”霆的笑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无奈。

“那……你和她有关系了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来了。霆笑了：“就知道你要这样问。放心啦，没有跟她发生什么。刚到大三，我就休学到深圳了。走的时候，我们宿舍的人都严守秘密，没有走漏风声。后来就认识你了。再后来，我又回学校，没换宿舍，还是和我原来的舍友们在一起。她得到消息，找我大哭大闹了一回。我跟她说，这辈子算我对不起她了，我已经有了爱人。她一下子变得消沉起来，沉默寡言，仇视一切，甚至讨厌阳光，白天都不想出门。大四本来该去实习，她也托病不去。也不积极联系工作。我后来找她很深地谈过一次话，告诉她我已经变成同性恋了，而且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她根本无法接受，跪下来求我，让我改。还说是她不好，应该想办法帮助我妈看病，不该让我去深圳学坏。她当着我，一连扇了自己十几个嘴巴子，嘴角都流血了。我真没想到，她的劲儿那么大，我根本拦不住。我觉得我好肮脏，好罪恶!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偿还我的罪恶!永远也无法洗脱肮脏的名声和挽回对她的伤害。好在她一直为我守口如瓶，没有让其他人知道。后来有人往学校里写信，说我在外面当男妓，我就离开学校了，再也没回去过，再也没听到那个女生的消息。”霆说到这里，就沉默了。我也陷入了沉思。我不知道我的出现到底是对是错?霆的一番话，使我无法找到自己的位置了。我的出现，是引霆堕入深渊的契机?是对霆本来可以正常地享受婚姻幸福的荼毗?是把霆的心灵和人格魔化的催化?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对霆?甚至开始厌恶和憎恨自己!开始怀疑我和霆的爱情到底有没有确切的依据和根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