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侧着身,扬着眉毛,眼波流转却始终望着钟凯坐的位置,嘴角泛起一抹凄楚的笑,引得台下的人都下意识的往那方向张望、找寻、猜测。
他哀怨缠绵的浅吟低唱,心碎神伤的翻转手里的折扇,末尾两句故意不唱,只幽幽一声长叹,偏转身体,将扇子轻轻一抛,而林雅欣立在暗处递剑,于是台下人像看魔术表演似的见洪晨将扇子一抛,一个侧转,手里就多把剑,他提剑横架颈上,一拧身,缓缓倒地。灯灭了,钟凯忘情的站起身来,这时灯亮了,许多学生和老师都站着,身体向前倾,洪晨持剑站在舞台中央,对台下的观众调皮的扮一鬼脸,双手抱拳鞠一躬,翩然离去。
全场人起立鼓掌,刘斌见赵雪梅一边使劲鼓掌,一边抹眼泪,吃了一惊,打趣说:“上回我发高烧住院躺了三天,你没哭还骂我,这洪晨唱首歌就把你唱哭了?”“你懂什么?大老粗!”赵雪梅捶了刘斌一拳,小声说:“谁说我没哭……”
洪晨也让大家见识了他的厉害,一个背上绑者两支白色羽翅的九四届高个女孩唱完《天使》之后,仍意犹未尽,发表毕业感言。林雅欣委婉的请她下台,高个女孩不予理会仍在送祝福。洪晨只好亲自出马:“那就请下一个节目《雀之灵》作为吉祥祝福送给在座的各位。”高个女孩不悦的看了他一眼,皱皱眉头,突然很惊喜的说:“呀,我站你俩中间才发觉自己真挺高的呢。”台下一阵哄笑,林雅欣气得干瞪眼,洪晨不急不徐的说:“是啊!我也觉得我和林雅欣站在你旁边像在拍《神雕侠侣》。”钟凯双手拢在嘴边大喝了一声:“好!”顿时一些男生也跟着纷纷起哄,坐前排的老师和校领导前俯后仰拍掌大笑。
晚会进行到一半时出了点意外,九七届的两名跳双人舞的同学闹肚子,两个人困在卫生间里几乎虚脱,根本无法演出。洪晨联系到九七届该班的文艺委员,要他赶紧另作安排,因为此晚会的节目由各班选送一个节目,今晚的是法律系晚会,获得前三名的将于元旦夜参加全校文艺总汇演。
洪晨几番上台主持,台下都有人起哄要他再来一个,他清晰的听到了钟凯的声音,脸上露出在外人面前难得一见的羞涩媚态,微微皱着眉,眼里带着嗔怪,报完幕就低头笑着往侧台走。“不如你表演个节目来顶我们这个,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文艺委员央求道。
一连三场也不见洪晨出来主持,钟凯还以为他怕羞,怕又被起哄躲在后台不敢出来。赵雪梅对钟凯说:“洪晨普通话挺标准的,一点口音都没有,讲话慢条斯理挺老成的。”钟凯笑道:“他是为了藏拙,他话一说快了,说话就带口音,我有时就是把他惹急了,他气起来用长沙话骂我,哈哈,可逗了。”
一段相声表演结束后,舞台上一片漆黑,久久没有动静,台下的人不耐烦了,乘机恶作剧的吹哨。
灯光终于亮了,劲爆的迪士科舞曲响起。舞台上搭着一个约十平方米的台子,四个女孩不畏严寒穿着短裙长筒靴,灯光晃得人眼花缭乱,两个前排的女孩松了手里的大布,一个戴着黑色佐罗式面具,右边眉毛粘着根一寸长七彩羽毛,嘴里咬着一支红玫瑰的男孩立于中间,舞蹈动作极其狂野。钟凯认出他是洪晨,忙告诉刘斌夫妇,赵雪梅吓一跳:“洪晨还会这个,真看不出来。”“跟着钟凯,不多才多艺,千变万化怎么行?”刘斌笑道。
台下沸腾了,先是洪晨寝室的男生和四个女孩的寝室同学起身一边鼓掌叫好一边随着音乐节拍扭动身躯,引发其他同学也纷纷效仿,坐前两排的校领导和老师们不时回头看。
一个女孩调皮的借一个抬手的舞蹈动作摘了洪晨的面具,惊得洪晨连忙转过身去背对观众,担心被老师们认出来产生不好印象,台下喊成一片:“转过来!转过来!洪晨!洪晨!”
潘琪手持话筒疾步上台将洪晨拦住,洪晨接过话筒,气喘吁吁的笑着说:“你是代表老师来向我要检讨书的吗?”台下笑声一片,这时突然响起“恰恰”舞曲,潘琪一边踩着舞步一边问洪晨,“从来没有哪个学生敢在有校领导出席的晚会上跳劲舞,你以为写个检讨就没事了?天真!”洪晨和她配合默契,笑着说:“真的造成恶劣的负面影响了吗?我觉得老师也不是只看中央台和人民日报吧?而且,我的拉丁舞是我的高中英语老师教的啊。”“那为什么前两年的晚会你不表演这种节目?你都只参加大合唱!”“因为那两年我也以为这样干后果很严重。”“后台有个大行李箱,装的都是你的衣服……你为什么要带这么多衣服来?”“因为我比较保守,所以穿的多一点啊。”“你……”潘琪指着洪晨说不出话来。两人侧身在舞台中间跳着恰恰妙语连珠,台下笑声不绝。潘琪问:“你说以后会不会有人像咱俩这样聊天?”洪晨笑道:“只要别在过马路时‘聊’就好。”说完,他一本正经的面对观众,“刚才为各位表演的是新版‘兄妹开荒’下面的节目是96级3班王唯的诗朗诵《满江红》。”
他俩这样“另类”主持却收到意想不到的绝好效果,一直中规中矩的另一个女主持人也大胆起来,故意当场刁难洪晨,要和他唱《剧院魅影》,也不管洪晨同不同意就摆开架势放声高歌,刚唱了一句,洪晨就抬起右手用力向下一划,喊道:“咔!”台下观众都楞了,洪晨对不知所措的女主持人说:“请不要用唱山歌的方式来演绎歌剧……嘿嘿……降八度……”台下哄堂大笑,女主持人哭笑不得。
晚会即将进行到尾声,洪晨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晚会结束后,能不能和钟凯顺利离开。在准备和林雅欣上台报幕时,侧台上来穿着时髦的一男一女,“我们想加一个节目。”女孩很无礼的从林雅欣手里拿过话筒,看着洪晨,眼神挑衅。“你是外校的学生,对吧?”洪晨平静的看着她。“噢?难倒你认识你们学校所有女生?”“这个要辨别起来并不难,”洪晨说,“我们学校的学生由于有着良好,严格的校纪校风,因此是绝不会做出失礼的事情。我们这不是街头表演,是整个系的全体师生一年一度的欢乐聚会,你不应该这样冒失无礼。”男孩颇有些尴尬,背过身去,挠鼻子。洪晨问:“你想表演什么节目呢?”女孩被洪晨一番话说的无地自容,本想一走了之,听他这一问,便笑里藏刀的说:“我和他想表演一段拉丁舞,刚听说你也学过拉丁舞,想邀请你一起表演,你可以去找一个舞伴。”“你是舞蹈学院的吧?”洪晨笑了,“你怎么知道?”“你是走着外八字上来的。”台下爆发一阵大笑。女孩面红耳赤,“你不敢吗?”“又要找带子又要选舞伴,实在太麻烦,不如这样,我单挑你俩,你都说是‘比’了。”“你一个人怎么跳?”“咱们就一招分胜负,怎样?”“不明白。”“就是表演一个舞蹈动作,谁做不出来,或者不如对方规范就算输。”“好!”“我先来。”洪晨把话筒递给林雅欣,做了个“仙人指路”纹丝不动,目光炯炯,嘴角泛起一抹调皮的笑。女孩和男孩当场傻眼,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短裙,瞅着身边的男孩,男孩无奈又窘迫的摇头。洪晨保持着姿势,回头问:“怎么样?比吗?”女孩不服气,“你这分明是欺负我穿着短裙!”洪晨站好了,拿过话筒说:“你不是还有一个搭档吗?”他顿了顿,微微一笑,“你一个舞蹈专业的和我这个法律专业的比舞技,到底是谁在欺负谁?”男孩难堪的拉着女孩要离开,洪晨说:“你是97级的学生对吧?”男孩怔住了,“如果刚才胜的是你们,你真会高兴吗?你会不会去向别人炫耀说‘我和舞蹈学院的联手让F大的颜面扫地?’请你记住自己的母校,以它为荣,维护它,珍惜它的声誉。这是我作为95级学长给你的忠告。”洪晨的话令全场师生起立鼓掌。
全体演员谢幕,晚会已到尾声,台下又冒出一个女孩的声音:“洪晨再来一个!”结果又引发“大合唱”。
洪晨坐在钢琴边自弹自唱张国荣的《夜半歌声》。刘斌夫妇第一次看见钟凯流泪,很惊讶,他们一直都以为钟凯是个不会动感情的人。
钟凯兴致奇高,在礼堂外等到洪晨拖着箱子出来,也不顾旁边一帮学生在场,要背洪晨,洪晨笑着跳上他的背,刘斌拖着洪晨的箱子和赵雪梅跟在后面,看着钟凯背洪晨跑圈。
赵雪梅说:“洪晨,你最后对那个要和你比跳舞的男孩说的那番话说的真好!很有水平。”洪晨微微一笑,“我那是借题发挥,故意说的,说给在场的老师们听的。”钟凯三人都楞住了,“钟凯总是像个孩子一样,喜欢别人凡事是顺着他,他要你去他那陪他,你就必须得去。我已经旷了好几节课,经常不在宿舍住……我这那些话是希望校领导和老师哪天真的要追究起来时,能念在我说了这番拥护学校的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下留情。”
洪晨次日下午回到学校,看到自己床上堆满打了包装的礼物,又惊又喜,宋鑫告诉他那是他从传达室分三次给他带回来的。
洪晨坐在椅子上珍爱的轻轻转动左手中指的白金钻戒,沉浸在幸福里,这是钟凯今天中午送给他的,略大了些,有点松,洪晨怕落了,伸着手指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取下套在项链上当坠子,宋鑫恐吓他当心被人谋财害命。
程俊和吴莉分手了,搬回寝室住。洪晨见他萎靡不振的模样,想安慰他,陪陪他。可早上醒来时,程俊还在睡觉,课也不上,上完课回寝室,他又不见了人。洪晨在晚会上的突出表现深得老师赞赏,交由他负责元旦晚会的统筹工作。那晚的演出将会录像,参加北京高校大学生文艺晚会竞赛,而他的表演《当爱已成往事》获得系表演第一名,他在策划改版,前奏加上一段京剧表演,增强观赏性,庆幸的是潘淇有个高中同学在中央戏剧学院读书,打了包票。钟凯说元旦那夜会带他父母来观看,洪晨“以权谋私”的为他预留了三张位置极佳的座位,更加不敢懈怠,全力投入晚会工作,以求讨二老欢心。
吴莉约洪晨在中国银行见面,还钱给他,洪晨到了那儿,看见她身边站着一个约三十出头,身材健硕的男人,那男人对他点了一下头,对吴莉说:“我去车里等你。”说完上了停在旁边的一辆白色旧桑塔那。
“你和程俊分手是因为他?”“是啊。”“他是北京人吧?”“是啊。”洪晨沉默了,接过吴莉递过来的钱,也不数,放包里,迟疑的说:“他好像挺大年纪了,难道还没有结婚?”“离了。”吴莉略有些窘迫,又马上满不在乎的说:“这有什么?难道找个处男吗?”“我不是那个意思……”洪晨尴尬的说:“你为什么不爱程俊了?他对你真的很好,你看他为了你,把宿舍的人都得罪了,那时很多人对你有意见,要他别和你谈恋爱,他现在很难受,独来独往,很颓废。”“他要长相没长相,要钱没钱,要才华没才华,好吃懒做,没个性,只会耍赖,我忍无可忍……”吴莉顿了顿,说:“他早泄……你说我还有什么可图?”洪晨惊讶的张着嘴,吴莉脸色缓和了些。“谢谢你借钱给我,过几天我请你吃饭,我走了。”“吴莉。”洪晨叫住她,恳切的说:“你别把那事说出去,你知道的,男人最受不了这个,你们毕竟爱过一场,好聚好散,千万别互相诋毁,羞辱,那只会让旁人看了笑话。”“要不是你老在中间调解,我和他早分了。”吴莉叹了口气,“感情的事真是不能勉强,拖了这么久都快成仇人了,现在终于解脱了。”
坐在车里的刘斌依稀看见一个只穿着睡衣睡裤的男孩从校门口飞奔过来,定睛一看,真是洪晨,忙给他开门,洪晨脸色惨白,头发凌乱,两眼惊惧的瞪着刘斌,说不出话来,刘斌见他光着脚,吃惊的说:“你怎么鞋都没穿?零下二十多度……”“他……伤得重吗?”洪晨捉着刘斌的手,颤声问道,眼泪汹涌而出,满心恐惧,“车都翻了?”
钟军和韩丽见洪晨惊慌失措的闯进病房,吃了一惊,韩丽见他光着脚,忙拎着钟凯的鞋过去要他穿上,钟军也忙安慰他:“伤得不重,刚睡着。”洪晨顾不得礼貌,只愣愣的看着脑袋缠着厚厚绷带,一条腿打着石膏高高吊起的钟凯,恍恍惚惚的走过去,抓着床杆,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的下坠。钟凯睁眼看见洪晨,苦着脸说:“我要死了。”见洪晨哭了,忙又笑着说:“逗你呢,我没事……没事。”洪晨蹲下身掀开被子查看钟凯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心如刀绞:“你总是任性,不听劝……我还以为……高速公路上翻车……我都要疯了……”“下次听你的。”钟凯眨着眼笑,吃力的抬手去拭洪晨脸上的泪。“都怪老刘不会说话,看把你吓的,穿成这样跑过来,快把我的衣服穿上。”
钟军和韩丽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刘斌全看在眼里,心里只打鼓。
洪晨每天都要跑三个地方,学校、医院、家,每天都给钟凯准备滋补的汤水,给他擦身换干净衣服,晚上就在病房支张小床睡,第二天再赶回学校考试,中间钟母来过两次,见病房干净整洁还插着鲜花,钟凯穿得干干净净,脸色红润,还见胖了,有次离开,在医院门口撞见刚从出租车上下来,拎着一个保温壶和两个大饭盒神情疲惫,清瘦了许多的洪晨,想喊他,但还是没有开口,眼睁睁的看着一边咳嗽一边匆匆进大楼的洪晨在眼前消失了踪影。
“小刘,你跟大妈说实话,洪晨跟钟凯什么关系?”韩丽严肃的看着刘斌。刘斌心里暗暗叫苦,脸上挂着笑:“大妈,您真逗,还能有什么关系?哥们儿呗!”
“哥们儿?你和钟凯认识十几年了,他出了事,怎么没见你有洪晨那种反应?你会哭?你肯给他端屎端尿擦身子?整晚守着他?出事那天,你穿得整整齐齐,还梳了个大背头!洪晨呢?穿着睡衣睡裤光着脚哭着跑来,比我这当妈的还紧张!”
钟凯出院那天,韩丽把他和洪晨叫回家吃饭。一进门,洪晨就感到气氛不对,韩丽对他刻意的客套着,像他是第一次来家里做客是的,而钟军则是沉着脸一声不吭的抽烟看报,洪晨一脸尴尬,忐忑不安。
吃饭的时候,韩丽一直在说谁家的孩子结婚了,谁家抱了孙子了,洪晨如坐针毡,食难下咽,偷偷瞟钟凯,见他一脸沉重。
“对门的小张跟你同年,孩子都上幼儿园大班了,你还想玩到什么时候?”韩丽见钟凯一言不发,再也沉不住气了:“我和你爸商量了,今年你一定得把婚事办了。”“您真逗!”钟凯笑得很不自然:“新娘在哪呢?弄得像下任务似的。”“你不找,我们让人给你找,谈上两三个月就把事办了,你放心,肯定找个条件好的姑娘。”钟军说。
“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只知道玩,一点也不稳重,你别老找洪晨,他还有学业呢,你别耽误人家,你老拉他一块儿,人家连谈恋爱的空都没有,你别只顾着自己,你想想你二十岁时,身边的小姑娘走马灯似的换。”韩丽瞥了洪晨一眼,又说:“洪晨啊,你毕业有什么打算?”洪晨脑子里一片混乱,呐呐的说:“不知道。”“还是回去的好,你家就你一个孩子,做父母的当然想留你在身边,养儿防老嘛,还是回去的好,北京毕竟不是你的家,你一个人在这儿闯荡……”“不是还有我吗?”钟凯连忙插嘴。“你?你连你自己都照顾不了。”韩丽嗤之以鼻,又意味深长的说:“你有你的一世,他有他的一世。”
洪晨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
吃完饭告辞回家,漆黑的夜,没有星月,白雪已被践踏得污浊不堪。北风凛冽,眼前一片荒芜,孤寂,两人一路无语。洗洗上床,背对背躺着,呼吸沉重,过了一会儿,钟凯坐起来,抽烟,长长的叹了口气,狠狠吸了口烟,用力呼出,欲将内心郁结的烦恼苦闷都随着那缕蓝紫的烟飘走。
洪晨幽幽的说:“钟凯……我们怎么办呐?”钟凯沉默了半天,吞吞吐吐的说:“你……以后……也会结婚吧?人都得结婚啊……你家就你一个孩子……家教又严……你现在好好谈一个……你还小……”“你在安排我的人生吗?”洪晨觉得血都凉了,悲哀的问。“我……我是为你好……不想害你……”钟凯内疚的说,恨不得扇自己的耳光。“你已经把我害了!”洪晨愤怒的喊道,爬了起来,看见钟凯流出泪来,又连忙抱住他,哭着说:“不,不,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是我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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