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晨震惊的看着他,他已经做了决定,他早已做好了决定,他刚才那番话不过是试探他,好让他知难而退,“善解人意”的成全。他好阴险,他把经商的那套用在感情上,他俩之间真有爱情吗?洪晨怀疑,想到自己还自以为很伟大的要为爱情牺牲,放弃学业、父母、身边所有人,只为了坚持爱情的信念,与爱人同甘共苦,长相守,可是,这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苦涩的滋味涌上心头,这多么讽刺,他愿为他甘心当只扑火的飞蛾,而他却不想。他真是诈、残忍,临走还继续伤他,用身外物来打发他。当然,他也只能给他身外之物,他没有心,没感情,他总能权衡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这世上没有不顾一切的爱,所有伟大的情人都已葬身地下,比如梁祝,比如茱莉叶和罗密欧。生活不是戏,但凡现实就得少点浪漫,多些理智,“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只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这些话怎么忘了?
洪晨盯着钟凯的脸,将他看透看穿,他在心底悲哀的想:“我怎么会爱上他?我怎么会爱上他?很久以前,他便被推下悬崖,一直坠着,坠着……终于着了地,粉身碎骨。
到头了,他嘴角泛起一抹诡异的笑,他脱下皮衣,掏出学生证;取下貂皮围脖,摘下项链,手表;脚上的鞋不是自己钱买的,脱下;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和月票证;手机里取下电话卡。“洪晨,你别这样,我求你。”钟凯不断的说,最后按住洪晨的肩头,摇晃,“我……我……”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不是人!”洪晨冷冷的绝望的说,他把门钥匙卸下扔在CD架里,东西堆得把半边车窗都挡住了,他就那样,穿着双袜子,行尸走肉般的渐渐远去。
“新郎笑一笑,别那么严肃嘛。”摄影师笑容满面的一边调光圈一边说,末了,直起身疑惑的瞅着钟凯。陈洁的笑容僵在脸上,泪水夺眶而出,两个嫂子对视一眼,把摄影师和其他工作人员叫出摄影棚。
“你不能逼我,”钟凯痛苦的说,他脱下白色礼服,“你把我逼成了畜生,你告我也好,把我整破产也好,随便你。”
他怎么反悔了?他已经答应了啊?新房已经在装修,喜贴都派出去了,身边的人都在祝福她,她那些要好的姐妹都迫不及待要在她大喜那天从四面八方赶来看她穿婚纱的样子,看她的新郎……陈洁死死拖住钟凯,她已经堕入深海,他是她的救生圈,她不能失去他。
钟凯义无反顾的走了。
已是下午,洪晨还躺在床上没起,宿舍里的同学正在闹哄哄的打扑克。宋鑫见钟凯来了,忙过去打招呼,“他感冒了,昨天鞋都没穿的回来,整个人两眼发直的躺床上,到现在还没起,中午叫他吃饭,他睡得死死的。”
洪晨合衣躺在床上,身上横盖了条被子,脸上蒙着一件短袖T恤,是钟凯的。他有次穿着那件T恤在洪晨学校打了一下午篮球,换了洪晨衣服,这件就拉在了洪晨宿舍,洪晨洗了没有给他,一直放在枕头下。
钟凯红着眼圈,轻轻推推洪晨,柔声唤着。洪晨无动于衷,T恤衫滑落至旁边,露出他苍白的脸,钟凯心疼而愧疚的轻抚他的脸,心里吃了一惊,好凉!屋子暖烘烘的,他还盖着被呢!钟凯手不紧一抖,手指扫了一下洪晨的鼻梁,洪晨眼睫毛都没动一动,钟凯诧异的拽了拽他,挤出枕下一只白色药瓶。
洪晨终于醒了,面无血色,只一双眼睛是红的,呆滞、空洞、毫无生气,他看了钟凯一眼,别过脸去。
“我不结婚了,不结了。”钟凯当着林雅欣、王磊、程俊、宋鑫和潘淇五人的面握着洪晨冰凉的手贴在额头上,痛哭。
五个好朋友面面相觑,惊呆了。
班主任闻讯赶来,宋鑫忙抢着说:“李老师,洪晨食物中毒了!”其他四个嗯嗯啊啊的附和,五人把还没走到床边的班主任几乎是挟持的出了病房,“您过两天再来看他,他现在身体很虚弱,需要休息。”班主任进门时看见一个男人伏在病床边大哭,吓得两腿发软,还以为洪晨没抢救过来。听学生这么一说,一颗心才落回原处,又很疑惑,在走廊里问:“那男的是谁啊?”“洪晨他大哥。”潘淇说道,“他俩一块吃的海鲜,他没出事。”“我怎么听说是吃安眠药?”班主任迷惑的看着大家。“谁说的?”程俊一听火了,问清是谁,回去揍扁他!“不是就好,”班主任擦擦一脑门的冷汗,“吓得我啊,你们可得踏踏实实的,千万别出事,就快毕业了。”
第二天,刘斌来了。陈洁的两个哥哥带人去钟凯的公司闹,砸坏不少东西,刘斌还不敢报警,公司的保安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他们还闹到钟凯父母那儿,钟凯心脏病发住进医院,钟母又气又怕,现在暂住在刘斌家。陈洁痛不欲生,说只要钟凯回去结婚,她既往不咎,否则一尸两命。陈洁的舅舅放出话来:就是用枪指着也要把钟凯押回去。
第三天,钟母在刘斌搀扶下来到洪晨所在的病房,她头顶的头发全白了,她不理会钟凯,颤颤悠悠的向躺在床上的洪晨走去,泪流满面。洪晨忙爬起来,钟母跪了下去,“洪晨,你放了我们家钟凯吧,大妈我求你了,你要真是为他好,就别害他啊。”
洪晨怔怔的看着钟凯,久久地,直到把一生一世都看完,他偏头望着窗外,“你们都走吧,我不认识你们,不记得你们是谁。”“晨晨……”钟凯恨透了自己的无能,连累父母和洪晨。“离了你,我可以更好的活着。”洪晨在被窝里狠狠的掐着自己大腿,不令自己落泪,泪珠在他极力睁大眼里打着转,他冷酷无情的说:“从今以后,我们行同陌路。
他在好朋友的陪伴下出院,进校门时,有人在后面高声喊他,语气轻佻,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洪晨扭头一看,是欧阳海龙。穿着一件黑色貂皮大衣的欧阳海龙远远走来,犹如一头野兽,洪晨突然想起曾经在钟凯办公室做的那个噩梦,他恍然的,不安的看着欧阳海龙。他阴森,快意的笑了,走向虚弱、木然的洪晨,身体前倾,在洪晨耳畔说道:“陈洁给钟凯喝了杯橙汁,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他故作遗憾轻轻的摇晃脑袋,“钟凯是真心爱你的……哦,对了,好像你也是喝了杯橙汁才爱上钟凯的吧?”看到洪晨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他恶毒的说:“我给你喝,你不喝,我只好让别人拿给钟凯喝……我得不到的宁可毁掉。”
几个朋友如同听天书一般,一头雾水,怔怔的目送欧阳海龙远去。洪晨笑着流泪,慌得宋鑫王磊连忙在后面扶着他,几个人满腹疑惑,又不好开口问。洪晨抬起左手掩着嘴,压抑着不令自己哭出声,钟凯是被陷害的,他爱他,他爱他,洪晨抬起头怨恨的仰望阴霾的天空,在心底质问:这世上那么多有情人,你为什么要拆散我们?我们都没有做过伤天害理、天地难容的坏事,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们?为什么?
程俊街道班主任打来的电话,得知洪晨已回学校,班主任语气焦灼要他和宋鑫陪洪晨去系主任办公室。
在走廊,三人看见急得团团转的班主任,班主任一见洪晨,扔了烟头,一把拉住他的双手,紧张不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系主任办公室来了几个人,系主任对他们唯唯诺诺的,看样子对方来头不小,只说点明要找你,也许是什么误会。咱九五届还有一个叫洪诚,诚实的诚;外语系也有个叫洪成,成功的成,都找进去了,又都出来了,就剩你啦,你别怕啊,你……”班主任正在安慰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洪晨,系主任正好开门往外探头,瞅见了,连忙招手喊道:“李老师,快,快带他过来。”
洪晨忐忑不安的跟在李老师后面进去,头昏昏沉沉的,走起路来像飘一样。
办公室里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班主任大气也不敢出,手抖抖的搭着洪晨的肩膀。系主任语气里透着紧张:“就剩他了……”又忍不住补充道:“他是学生会副主席,宣传部部长,年年都荣获优秀学生和优秀干部,哦,还是校刊主编,我对他印象非常深刻,这孩子多才多艺,尊敬师长,遵守纪律。”
洪晨迷惑不解的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三男两女,陌生的脸孔,古怪的表情。
一个面容憔悴,双眼红肿的年轻女人上上下下审视着洪晨,走近他,洪晨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她沙哑的问:“你认识钟凯吗?”
洪晨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定格在她的腹部,看不出隆起。
众目睽睽,如一支支利箭射向他,洪晨千疮百孔,更孱弱、苍白。他都来不及找个地方喘息、疗伤,一场更大的灾难接踵而至,他立刻想起欧阳海龙,是他,一定是他把他们带来的。
洪晨的表情变化和沉默说明:他们找对人了。陈洁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震惊、悲痛、羞愤、憎恨,她怨恨的瞪着洪晨的脸,渐渐的,她的内心充满了自卑感和沮丧悲哀,即使是怀着仇恨的心情,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孩有一张令人怦然心动的俊美容颜,而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郁,更令他惹人怜爱,如果钟凯真的好男色,迷恋这男孩,不无道理。
陈洁的二哥冲上来就给了洪晨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洪晨踉跄的跌倒在地。“钟凯在哪?你把他藏哪了?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陈洁被羞辱和嫉恨刺激得发狂,歇斯底里的挥舞双手冲被二哥拳打脚踢的洪晨哭喊。
“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打人呢?”系主任忍无可忍,怒斥道。
班主任见自己的得意门生惨遭毒打,无还手之力,义愤填膺,瘦削文弱的他冲上去要扯开陈洁的二哥,却被陈洁的大哥一把扫开,眼镜摔落在地,人也差点倒地,他火冒三丈:“比人多是不是?”他顾不得拾眼镜,跑去开门,程俊、宋鑫、王磊、林雅欣、潘淇一窝蜂涌进来,救下洪晨,校长闻讯也赶了过来。
洪晨被程俊和王磊架着,两眼发黑,直冒虚汗,浑身犹如散了架般,但他咬牙硬撑。“还?”他张嘴冷笑,口吐鲜血,他轻蔑的扬着脸,斜睨她,把她看成一滩污水。“还?你也配用这个字眼吗?我17岁就跟钟凯好上了;18岁时,他承认他爱上我;19岁时,他已去过我家两回,对我父母恭恭敬敬,视为亲生父母,;20岁时,他向他家摊牌,甚至不惜决裂,他父母已经默认了。”他挺直了脊梁,鄙视陈洁,“你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想起欧阳海龙那番话,满腔怒火,满眼恨意,这个卑鄙无耻又阴险的淫妇!贱人!为了得到钟凯竟然用那么下流的手段,她也黔驴技穷了吧?她永远也不可能得到钟凯的爱,她是在逼婚!老天,洪晨抬了下头,凄怆的一笑,您竟让她得逞了,难道就因为她是女人,而我是男人?
陈洁犹如挨了致命的一击,满脸的怒火褪成苍白,她怔住了,身体晃了一晃,二嫂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好啊!好啊!好啊!”陈洁的舅舅气得浑身发抖,他根本不知前因后果,只知道外甥女怀孕了,而钟凯不肯负责任,后来同意了,准备办喜事了,钟凯竟跑了,外甥女只是哭,要寻短见,他不得不再出面。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可一路被牵着鼻子,走到这儿了,蒙着双眼的布才松开,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如何收场?
哥哥嫂嫂也惊呆了,自己的宝贝妹妹竟然爱上了同性恋者,怪不得钟凯老躲她,怪不得她这么漂亮,家庭又好,钟凯还是不要,他们齐刷刷的看着陈洁,她把他们全骗了,她早明白一切。
“这就是你们学校培养的人才,还是学生会副主席?”陈洁的舅舅向学校发难,“伤风败俗、道德败坏、作风不正!这样的学生应该开除!”
“学校自会另行处理。”校长不怒而威,简直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对陈洁说道:“这种事你还闹到学校来,你以怎样的身份?如果你以为洪晨有绑架的嫌疑,只管去报警,难不成要我这个当校长的发动全体师生去给你找人吗?”他料到这种丑事陈家是决不会对外张扬的,陈洁的舅舅虽然身居高职但也不属文化部,总不至于为这事对他进行打击报复,而且他们之前气焰嚣张,完全不把他这个堂堂校长放在眼里,他不能忍受。“同性恋非法但不违法,你们看着办吧。”
陈洁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把脸埋在二嫂怀里痛哭。
“怎么个处理法?我想听听。”二嫂开了口,“我小姑怀上钟凯的孩子,钟凯本来是要履行责任的,而且他的确深爱我小姑,可是洪晨对他纠缠不休,恐吓他要把他俩的事情宣扬出去,令他身败名裂,钟凯万般无奈,只好……”
“你污蔑我!”洪晨怒吼道:“你歪曲事实,颠倒黑白!”他正要说出实情,陈洁手机响了,她看一下来电显示,欣喜若狂:“是钟凯!”
她又哭又笑的接听电话,所有人都看着她。洪晨听到她说:“我在朋友家……你等着我……婚纱照明天拍也没有关系,来得及……”
“要不要钟凯过来对质?”二嫂先还有点心虚,现在简直是有恃无恐了,嘴角泛起得意的庆幸的一抹笑。
钟凯要和她结婚了,他们要结婚了。洪晨颓废的瘫倒在程俊怀里,万念俱灰,他脑海里浮现钟母的白发、泪眼,尚躺在病床上的钟父,耳畔回荡欧阳海龙的那句话:“钟凯是真心爱你的。”他守在校门口等着告诉洪晨这个真相,洪晨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才明白欧阳海龙的歹毒用心。如果钟凯选择他,下场一定很惨,一无所有,陈家的人甚至可以告他强,他们无法自辩,而陈洁腹中的孩子却可以替母亲做证;如果钟凯选择陈洁,他便会对洪晨内疚一辈子,也从此在陈洁家人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但是,这远比他选择他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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