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午,程俊来到洪晨所在的律师事务所,洪晨已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洪晨还忙于工作,叫人给程俊冲了杯咖啡,自顾自的翻阅材料。
“洪晨,我有事要和你商量。”程俊见洪晨充耳不闻,仍在查找记录,急急的过去推了推洪晨的肩头,“你把工作先放下,听我说。”“别打断我的思路,去椅子那坐着。”洪晨头也不抬,严肃的说。
“你小子,自从跟钟凯好上以后,对我越来越差!”程俊生气的推了洪晨一把,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后脑勺被一团废纸砸中。“怕了你啦,说吧。”洪晨无奈的看着他,又疲惫的闭着眼睛,抬起左手抚着额头。
“吴莉没交男朋友……这么多年,竟然还能遇上,我觉得是缘分。”程俊紧张的看着洪晨,用力吸了一口烟,见洪晨双眼猛的睁开,吓了一跳,被烟呛得只咳嗽,“干嘛这样看我?”
“你们已经好上了?”洪晨心乱如麻,估计程俊还不知道吴莉的职业。
“没有,我只是心里着这样想……你比我有主见,你帮我拿主意。”程俊急切的看着洪晨。
“我……我哪有什么主见?而且……这种事只能你自己看着办了。”洪晨吞吞吐吐的说。
两人的感情取舍只能由当事人定夺,去问一个旁观者的意见,并不是交出手中的感情生杀权,其实他自己也有数,问别人只不过是想明白自己正在经历的爱情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样,旁观者清,因为看得太明白,又置身事外,当机立断,冷静得近乎残酷。
洪晨很矛盾,忠言逆耳,若是对方听进去了,照做了,得罪的只有一个。若听不进去,便是得罪了两个人,“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这是古训。
“你还爱她?”洪晨没话找话。程俊沮丧的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赞成,我早料到了。”
“感情上的事,外人插不上手,就拿我和钟凯来说吧,简直比西天取经还难,可到底还是合到一块。缘分的确很重要,可是否真的有缘分,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光凭一个人的努力争取也是不够的,要想重头来过,真的好难,必须一个肯回心转意,一个不计前嫌……”洪晨沉吟了一会儿,话里有话,“经过四年多时间,很多人和事都不一样了。”
宣宣吃了一口洪晨喂过来的丝瓜排骨汤饭,又跑开了,洪晨照例又跟在后面追。
钟凯坐在餐桌边,一边吃饭一边训斥围着沙发和洪晨绕圈子的宣宣,“过来,老老实实坐着!”洪晨一把将宣宣操起夹在腋下坐回饭桌,把红烧武昌鱼腹部的那块最肥美的肉从鱼身上扒下来,小心去了刺,夹了喂宣宣,自己忙里偷闲吃了一口饭,问钟凯:“苋菜是不是有点老?”钟凯点点偶。“我都只掐下最顶头的一点芯子,三把一块钱,我见便宜就买了,一堆苋菜全掐了也只能炒成一碟,真是便宜没好货。”洪晨舀了勺滑蛋豆腐吹凉了喂宣宣嘴里,宣宣吸溜着,抬头问:“咱家是不是没钱?”“为什么这么问?”洪晨与钟凯对视数秒后,诧异的偏头看着宣宣。
宣宣指着桌上的菜,“芹菜里一点点肉,胡萝卜里一点点肉,蒜苗里……蒜苗里没肉啦!”钟凯和洪晨恍然,乐不可支,洪晨说:“你爸爸体重超标,得减肥,叔叔不爱吃肉,这些肉难道不够你吃吗?”“哦,是这样啊,都好几天了,我还以为是家里没钱了,跟电视里演的那样,大人把好吃的都留给小朋友呢,要是买不起肉,我去妈妈家拿。”宣喧小大人似的说。
“千万别,”洪晨吃惊的笑道:“家里有钱。”他看着钟凯,“天啊,这事要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虐待你们父子俩,太恐怖了,我会被抓去游街示众的。”
“我爸是该减肥,胖得像头猪一样。”宣宣指着桌上的菜说:“小爸爸你把这些肉都吃了,上次咱俩合作都没能翘起我爸爸,你该增肥。”
钟凯的侄儿结婚,送来请贴,请贴上写了洪晨的名字。洪晨原以为自己不在邀请之列,早在得知钟凯的侄儿要结婚的消息时就向钟凯表示近期工作很忙,不能赴宴,如今新郎新娘亲自登门拜访,特意等洪晨下班回来,千叮万嘱的,洪晨欣然应允,夸奖了新娘几句,认出新娘不是新郎当年的女友,温柔大方、知书达礼,不禁对新郎刮目相看……这小子还是挺明事理的,知道应该找什么人当老婆。
新娘肯定知道他和钟凯的关系,但并无半点不自然和犹豫,像邀请好朋友一样热情里带着亲昵。洪晨对她印象很好,当她的面给一个知名化妆师打电话告诉他自己有个亲戚要结婚了,请他腾出一天时间来。
送走新郎新娘后,洪晨正感叹自己老了……连侄子辈的都结了婚,宣宣扑到他怀里问:“小爸爸,您什么时候结婚?”洪晨和钟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好。宣宣搂着洪晨的脖子说:“小爸爸,您别结婚好不好?”洪晨松了一口气,笑道:“为什么呀?”“您结了婚就不住这儿了,您跟阿姨生了孩子您就陪他玩,给他做好吃的,给他讲故事,不会喜欢我了。您别结婚,成吗?成吗?”
钟凯几年前在上海重庆南路的一片老洋房区里买下一幢楼,一是为了有个落脚地,而且自己也颇喜欢这种情调;二是为了转移资金,当时不过一百来万,如今这套房的价格已飚至五百多万。
如今他的工作重心基本都在上海,觉得不如搬去上海,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可以讨陈小虹的欢心。陈小虹一直对上海那短短三年的实习生活念念不忘,如果举家搬迁至上海,去接陈小虹来家住,陈小虹一定是求之不得了,她不喜欢北京,嫌气候干燥,空气不好。
洪晨也觉得好,上海比北京的文化时髦、新潮,而且在上海人的性格里比较起北京人来,少了贫,基本上不大会有男女老少聚会张家长李家短的,去了那儿,独门独院,附近的人也都是有一定文化底蕴的人,虽说可能会少了北京的人情味儿,但以他们的特殊家庭而言,要的就是“淡如水”的邻居。
钟凯试探性的给陈小虹打了电话,陈小虹果然又意外又兴奋,直说当年在上海时,经常去重庆南路。又说起多年前一个算命先生说洪晨不适合北方,宜南方生活,说他28岁前有场大难。钟凯笑道:“妈,您还信这个?”陈小虹叹气,“你们说你们之间有爱情,会白头到老。这个我都能信,还有什么我不能信的?”钟凯忙说:“上海算南方了,要是您还担心,海南,深圳,厦门,哪都行。”陈小虹说那三个地方太热,上海就很好。钟凯便滔滔不绝的说上海现在的变化,绘声绘色的描述他在重庆南路买的那幢房的周围环境及室内装修,正兴起时,忽听洪爱国在旁责备陈小虹:“半个多小时了,还聊?他打电话不要钱是吧?”
周末,林雅欣、王磊、宋鑫照例在洪晨住处聚餐,林雅欣已有身孕,王磊除了工作外,与她寸步不离,过两天林雅欣的母亲就会来北京照顾他。他们住在洪晨和钟凯在复兴门的那套房,舒适不说还省了一大笔开销,他们还开玩笑说如果生了女儿就给宣宣当老婆,洪晨先还一脸的笑,后来又急忙打断他们的话:“生下来再说,生下来再说。”钟凯笑道:“你是怕重蹈咱俩的覆辙吧?”
林雅欣搂着宣宣,对洪晨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你可得把宣宣教好,要像你这样痴情、勤劳、好脾气,像钟哥那样风趣,会赚钱。”
“这程俊也不知是怎么了,老不过我这来玩,约也是约到外边,古里古怪,瘦得好厉害,精神也不好,我都担心他吸毒,可他又没向我开口要钱。”洪晨不安的说。
“他啊,风流着呢。这小子天天上网约网友一夜情,怎么不瘦?”宋鑫指着钟凯笑道:“钟凯瘦多了啊。”洪晨忙大声辩解:“他那是合理饮食,减的!”
洪晨在钟凯的陪同下来到西城分局,林雅欣和王磊竟然也在,林雅欣双眼哭得红肿,王磊怔怔的说:“吴莉死了。”
林雅欣对警察说只是两个多月前在朋友的生日宴会上见过吴莉一回,饭后互留了电话号码,大家一起聊天时,只是回忆过去,吴莉刻意的不谈她的近况,大家估计她可能过得不大如意便没多问。
洪晨说:“我所知道的和她一样。”
他心里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他不时会想起程俊。他很惶恐不安,骂自己神经过敏,但还是决定立刻去找程俊。
吴莉是被活活掐死的。
一出公安局大门,与林雅欣夫妇分手后,洪晨又怯懦了,他害怕去见程俊,害怕自己面对他发觉自己的猜测就是现实,他对准备去取车的钟凯说:“哥,你陪我走走。”
已是黄昏,天气不该这么好,云淡风轻,绚丽的晚霞给大地温柔的镀上一层金色,此时的心情走在如此美好的景色当中,令人不禁有种恍惚感。
吴莉死了。洪晨觉得仿佛做了一场梦,他再次感受到人生的无奈,无法把握,爱情、工作、健康、喜怒哀乐甚至生命,这些原本都是属于个人本身,但又不由本人控制。
洪晨伸手碰了钟凯的手,钟凯立刻握住了,温暖了他的手,他的心,令他感觉到安全和希望,两人挨得很近,沐浴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下,又感觉到幸福。
程俊住所的房门敞开着,洪晨看见形如枯槁的程俊呆坐在饭桌前抽烟,桌上摆着七样熟食,一瓶五粮液,两只酒杯,三双筷子。
洪晨整个人都僵硬了,力气全集中到了双眼,惊愕的瞪着程俊,他想转身离去,可他无法动弹,就连呼吸,也快要丧失了。
程俊也许是等得太久,起身时有点吃力,他走向洪晨,把门关上,“雅欣王磊和宋鑫他们都给我打了电话,而你没有,我知道你会来。”
洪晨身子一晃,神情漠然的走到饭桌边,坐下,拧开“五粮液”,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又连喝了两杯后,他长长的呵了口气。
“吃菜,咱们好久没有私底下喝酒了。”程俊笑着说,眼里泪光闪闪,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说:“吴莉和我不是在街上遇到的,她是我在夜总会找小姐时,点到的。”洪晨吃惊的看着他……他早就知道了。
“还有谁过来?”洪晨瞅着架在酱牛肉碟边的一双筷子问。“哦,这是公筷,我……”程俊神情黯然的低下头。
洪晨犹如挨了一记耳光,震惊、羞愤、失望,他将手中的筷子“啪”的折断扔桌上,“怪不得你一直都不肯去我家吃饭,怪不得你……”他恼怒的站起身来,“上个星期我和钟凯还去献了血!”急急欲走,椅子被带倒在地。“不是担心你!”程俊一动不动的坐着,“是因为我,我感染了艾滋。”
冲到门口的洪晨听到这一句,犹如晴天霹雳,他陷入一团混乱当中,耳边响起程俊绝望无助的哭嚎声。他想起宋鑫说程俊这几年沉湎“一夜情”,估计大概是由此而得,但又心存一丝侥幸,“你去医院做过检查?是你自己瞎猜的吧?”
“我见你为了钟凯不顾一切,他一度伤你,而你却还是有情有义,我很佩服你。吴莉是我第一个女人,我想与她重新开始,她当初离开我,是因为我早泄,可毕业后我吃中药调理好了,可是她拒绝了我,我脱她裙子,扯她的肩带,她打我骂我,我压住她,说好话,她骂我,骂我变态,骂我的父母,我讨厌她的声音,以前在一起时,她唠叨个没完,总是抱怨……我不想再让她说话……”程俊语气越来越急促,激动,他说到这儿,凄怆的一笑:“连婊子都不要我。”他把火红的烟头摁在手腕上,洪晨大惊失色的去拉他的手,发觉程俊手臂上布满了烫伤的圆形疤痕,程俊木然的说:“我已经不懂什么叫痛了。”
“都怪我误会了你,我以为你担心我和钟凯有病……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怎么赞成我和钟凯在一起,见你和我疏远了,我不该只是和你赌气而没有去关心你,以前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记得我第一次去学校报到,第一个认识的同学就是你,你主动跟我打招呼、帮我拎东西、向我介绍宿舍同学、帮我铺床、打开水、请我出去吃饭……”洪晨泪流满面的看着程俊,“自从我们各自有了恋情后,我们就疏远了,我把几乎全部的心思都用在钟凯身上。程俊,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大家来日方长……我宁愿瞎了,断手断脚也不愿失去你啊,你以前干什么都会跟我商量,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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