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齐定的饭店有一个气势恢宏的名字,叫豪威。
其实就是个三层楼的饭店,门口还停着用来送菜小四轮子。
我们去的时候快到下午一点了,人还是不少,几个小伙儿正旁若无人的修理一楼的楼梯扶手,一个走菜的妹子告诉我,说这是昨天晚上一伙喝酒的学生打架给踹掉的。
我脑海里立刻出现了卧虎藏龙里章子怡在饭馆里飞檐走壁的一幕。
学校周边的餐饮市场,是伴着刀光剑影成长起来的。
老齐定了个包间儿,还算干净宽敞,就是没空调,老板娘一个劲儿地说不好意思,下个月就装,事实证明这是句最名副其实的敷衍,直到豪威出兑改成网吧那一天为止,空调都是镜花水月。
老齐说,靠,这事儿我怎么给忽略啦?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光哥说,就这么地吧,这时候能热到哪儿去啊。
大伙入座,光哥说,先说好了,今天谁喝酒要跟我藏奸耍滑儿,我就对他不客气。
光哥的不客气可是真的不客气。
东北人的酒量在全国绝对可以混进前三。
我接触到的最能喝的五个人当中,四个是东北人。
另一个是蒙古人。
我和光哥先喝的白酒,剩下的人先整啤的。
这个不是我的擅长,半斤装的整一瓶我倒了不到二两,剩下的都让光哥给干了,老齐他们看得眼睛都鼓了出来。
我知道这不算啥,虽说我不太能喝白酒,但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比他能喝的我见过不少。
喝完了光哥咂着嘴说,这他妈舒服,半年没这幺喝酒了。
敢情是给憋的。
喝到三分之二箱的时候,杨亦先不行了,小蔡扶着他出去吐了,回来之后趴在我身上号啕大哭。
他说挺子阿,你知道吗,有个女朋友真是太费心思了,你不找就对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一箱喝光了,高娃已经浑身发烫,小脸儿呈现出酱猪肝一样油腻的紫色,但是这孩子好像真有股不要命的劲儿,在我提议为军训干一杯的时候,他直接拎起瓶子往下灌。
光哥一把把瓶子抢下来,说你不要命啦!
然后光哥开始循循善诱,喝酒要量力而行,喝到自己的极限就证明这个人可交,要是与别人斗酒这酒喝得就没意思了。
高娃瞪着红红的小眼睛说,我不是和你们斗,我是觉得和你们喝酒开心啊,说着一头扎在光哥怀里,嘴里喃喃地说:哥哥们啊,我想家啦,我真的想家啦,我老豆那天给我打电话我就哭啦,真丢人呀。
光哥充满爱怜地摸了摸高娃的头,抬起头看着我说,你看看这孩子,也就和我弟弟差不多大,我弟今年刚上高一,还成天泡游戏厅打街机呢,唉,也怪可怜的。
我没说话,这个场面突然触动了我的某根神经。
我知道,我是在想他。
后来老齐又和我喝了不少。
他和我说了不少他们家的事儿,他说他上面有两个姐,他爸就想要个男娃,他还说自己这么大老远的跑来上学,一开始家里挺反对,是他自己决意要报这里的,走的时候,家里送他送了不下十里地,站在车站上和家人挥手作别的时候,他妈哭得差点昏过去。
说到这儿,老齐眼里有晶莹的泪光。
我第一次觉得,老齐也是个孩子。
小蔡把杨亦先送回去了,又折回来接高娃。
还是那个样子,一声不吭,面无表情,我们喝得兴高采烈,他好像坐在咖啡馆和咖啡一样,冷静地像个局外人。
老齐说他,喂,老乡,你咋这时候还这样子呢,你看大伙都这么高兴,你再看看你像个啥?
光哥赶紧说小蔡你别理他,他喝多了。
小蔡罕见的笑了笑,扛起已经不省人事的高娃,走了。
老齐说,娘的,就不应该叫他来,真扫兴!
光哥说你别他妈胡说,是小蔡昨天跟我提议要出来聚一聚的,没他你们谁都不用来。
我和老齐都愣住了。
光哥说你没看咱们喝的时候他也在喝吗?你再看看杨亦和高娃都是谁扛走的?
我们都没说话。
我心想,看来小蔡这人还真有点意思。
喝到第二箱只剩三分之一的时候,老齐也不行了,又是小蔡,从寝室折回来,把老齐背走了。
临走的时候,老齐冲我们作了个揖。
光哥说小蔡啊你就不用回来了,我和挺子坐一会儿,钱在我这儿,我把帐算了就走,好好歇歇吧,你看酒没喝好光让你扛人了。
小蔡又笑了笑,转身走了。
光哥掏出烟盒里最后两支烟,分了一支给我。
他突然问,挺子,你真没有女朋友吗?
我摇了摇头,我说没有,要有我就给你们领来了。
光哥点点头说,其实有个人在身边照应着也挺好的,你也抓点紧吧,说实话咱们寝这么多人,我和你最投脾气了,所以我能看出来你这人可交实在,够义气够朋友,可往往是这样,越是对兄弟好的,好像找女朋友越难,有时候你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我听着感动得眼泪差点没下来,我说我明白,但是哥们永远在我这是第一位的,朋友如手足女人是衣服……
光哥打断我,说还有下半句你知道吗?叫手足可以断衣服不能换!
我说那也不行,我什么都能断手足就不可以断!
光哥冲我笑笑,呵呵,那儿也能断阿?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明白了之后给了他一拳,我说光哥你他妈怎么也这么下流阿?
爷们么,光哥深深吸了口烟,说,可能你还没碰到你爱的人吧……
我突然感到,说这句话时候的光哥,眼神儿很忧郁,很不爷们儿。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鬼使神差一般,我掏出了手机。
咋的?要现找阿?呵呵,花钱的可不托底。光哥嘿嘿笑着说。
我说不是,有个朋友找我有事儿。
我给他发了条短信,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发。
“我在豪威,喝多了,来接我,挺子”
光哥说是吗?那你叫他过来吧,你们就着这点东西把酒喝了,别浪费,钱给你,我就先走了,我去整个桑拿。
别找小姐阿,你自己说的,花钱的都不托底。我逗他。
我心里有数!回见!。
起身的时候,光哥庞大的身躯也有些打晃儿。
光哥出去了,我数了数空瓶子,连带打碎的在内,一共44个,里面能有20个是我和光哥喝的。
真有点高了,我一阵恶心。
这时候,他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见到他的时候没见他脸上挂着笑。
十一
他似乎不太会板着脸,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只会稍稍皱皱眉。
我和他认识了这么久,没见他红过脸,但是只要是他微微一皱眉,我就知道这家伙心情不是太爽。
他进屋的时候,眉头就是皱着的。
“……怎幺喝了这么多?”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眉头没松开。
我说学长你坐啊,呵呵,我们没喝多少啊。
“没喝多少?这有两箱了吧?”他没动,还是站在原地。
我傻笑着说,不对,你错了,他们四个喝一箱,我和光哥喝一箱。
“你不要命了啊!”
我晃晃荡荡的站起来,说没事儿,学长,这点还要不了我的命,快坐下,我来可不是让你教育我的啊!
他两条眉毛稍微松弛了一下,接触得不那么亲密了,他在我身边坐下,把背包放在了一边。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休闲夹克,里边衬着一件黄色的T恤,无论穿什么,他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清新和自然,不死板,也不做作。
我说,学长啊,你——可真会穿衣服。
他笑了,眉头也就松开了。
我说,哈哈,好啦,你笑啦,来来来,咱们把剩下的这些喝了,来了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他要推辞,他说他不会喝酒,他还让我也别喝了。
喝到这个地步,我能顾忌得了谁呢,更何况我执意要谢他,他拗不过我,就叹了口气,默许我把他的杯子倒满。
这似乎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没听他的话。
倒满了,我举起了杯,扶着桌子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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