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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几个大胆的设想,关于梅欣与白婷的来历与来意,后来发觉凭我的智慧是猜不到真相的,并且真相这种东西也是个变量。难怪程昱辉总说我只适合做个文人,永远也做不了生意人。
起初的时候他这么说我我很反感,但事实胜于雄辩,通过在远航的每一步历程,我明白了自己的定位。
晚餐之前,我给老徐打了个电话。
老徐正在片场,他的公鸭嗓子很是刺耳。他说,好的好的,正好缺人,你明天就过来吧,程总提前也打过招呼。
我说好。我放下电话,看见若彬正在收拾行李。
他已经把客厅收拾干净了,沙发和柜子推回原来的位置。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显得很是忧郁,好像这个不足五十平方米的空间里留下了他无尽回忆似的。
然后,就在他系好背包带子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种不舍的感觉。这感觉很微妙,像几微安的电流,稍纵疾逝。我想,身边这些林林总总的人里面,竟还只有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对我保留着最真实的想法,哪怕这想法关于欲望。
我说,既然这样,你就按你姐的安排回成都吧。今天晚上我给你饯行,咱们吃什么?
若彬看着我。他看我的这种姿势很特别。他其实是挺着身子的,但感觉却比我矮一头,他的下颌微颔,眼睛望上抬,盯着我,然后我看见他的眼圈红了。他说,我还能叫你姐夫么?
我过去拍了他肩膀一下说,没关系,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希望我和你姐之间的变故没有给你带来伤害。
他说我姐那是发神经,我们都习惯了的,你别管她。
他始终还是在为他的姐姐做辩解的,这很正常。如果是我的姐妹,我也一样希望她貌美如花并且永远正确。可惜我并没姐妹。我连个兄弟都没有。如果我有个弟弟也不错,至少可以像电视剧里那样一起聊天一起喝酒,一起分享追求女孩子的心得体会。不过我是幸运的,虽然我没有血脉手足,但至少拥有了大开小开这对死党。于是我想起了他们。外面开始下雨,渐渐感觉到了凉意。我说若彬?
他说嗯?
我说去玩儿去?
他一下子扑了过来,狠狠地抱了我一下,说,去玩儿去。
他都没有问我们去哪里,就兴冲冲地跟着我出门了。我心里盘算着带他到小开那里坐一坐,但车到半路上我改主意了。
我叫司机把车开到了江边儿,然后撑着伞下来,两个人在一把伞下,步行往桥上走。
若彬说,在你们这座城市里,只有这个地方最干净。
我说是吗?
他说是的。你看桥下面的江水,虽然很浑浊,但它总是流动的,流动的就是有生命的,有生命就能不断更新。
我说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理论?不像是你该说的话。
他笑,吐了吐舌头,恢复了孩子的本性。
江边一条路旁,郁郁蓊蓊长满了榕树,那些气根在气流中飘荡,叶子很繁茂,此刻在装饰灯的映照之下显得有些神秘。
若彬把伞推开,抬头望那些树,问,姐夫,你说这树有多高?
我说大概十几米吧。这些树年龄应该不大,我小时候看到它们移栽过来的。
若彬说如果这个城市里有长颈鹿的话,在树干六米的地方,不过半小时叶子就被它们吃光了。
我佩服他的想象,或许只有小孩子才有时间去联想把长颈鹿牵过来吃那些叶子。然后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变得沉静而又清澈,这与现在的天气完全不符。我说,怎么会吃光呢?叶子那么多,这条路大概有五百米,半个小时是吃不完的。
他认真地说,半个小时吃不完,一天也会吃完的,长颈鹿一天能吃四十九公斤左右的树叶,你想那块一百斤的叶子得有多大一堆啊!
我说就算这样,你怎么知道长颈鹿爱不爱吃榕树叶子呢?
他推我,把我往伞外面推,说,我说它喜欢吃,它就喜欢吃。
码头附近有个小公园,因为下雨,稀稀两两的没几个人影。我们在一个小亭子里坐了下来。空气很凉爽,从亭子里望去能看到江面上的游船,一些绚烂的灯光掩映下飘过隐约的乐曲。我想起了小时候,大开带着我们跑到江边来玩,我们钓鱼或者捉小螃蟹,有一次他还嬉闹着把小开推到水里。那时候自然是我来保护小开的。想想时间过得很快,这样的日子竟再也不会出现了。现在的江又脏又臭,岸边也看不到小螃蟹了。我觉得这世界变化得很快,而我也变了。我点了一根烟。
若彬说,姐夫……呵呵,我叫你姐夫都叫顺口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我奇怪地看着他那幅故弄玄虚的表情说,什么地方?滨江公园啊,我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多年难道还不比你清楚?
他得意了,晃着脑袋说,你们是把它叫滨江公园,不过我们叫它渔场。
渔场?我下意识环顾四周,没看到一个卖鱼的。我说可能早晨会有渔民摆摊子吧,不过好像没有这个地名。
他哈哈哈地笑,一边笑一边拍自己的腿。
若彬说姐夫,还有件事情我跟你说,但你不许乱想,也不能告诉我姐。
我说什么?
他说其实我姐在来你们这边之前认识那个什么程总吧,我好像听她说过。不过她的事情我家里都不过问的,我听她说过什么程总的。
哦?我说,那你怎么知道?是姓程么?我们远航公司的?
若彬说,姓陈还是姓程我就不敢确定了,来这里之前她和白姐一起租房子住,有一次我没钱了就想找她拿点儿,到她们那里,进门的时候我姐正在跟一个人视频聊天。我姐给我拿钱,对白姐说你先跟程总聊一会儿,白姐问是哪个程总,我姐说远航的那个。
我说后来呢?
他说后来我拿了钱就走了啊。不过远航程总我听得很清楚。再后来她们两个就一起辞职跑这边儿来了啊。然后我们就在电视上看见她们了。呵呵,她们真能撒谎,在电视里还说自己刚毕业没工作经验,还打电话回来叫我们千万别揭她们的老底儿。
我说,没什么的,做节目而已,你姐姐他们是公司安排的,包装出来的形象,不是她们故意要骗人的。
我知道我这么说其实是在为梅欣开脱,因为我并不想破坏了她在弟弟心里的形象。
不过若彬说的这些应该不是撒谎的,他没必要对我撒谎。也就是说,程昱辉连我也骗了,他比我更知道她们的底细。
这才符合程昱辉的做事风格,在公司这么多年,每个人都是他的心腹,每个人也都得不到他一句真实的话,他从骨子里往外地做着一个商人,难怪他会得抑郁症。
某一次他开着车在午夜的高速路上狂飙,我紧张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陪着他。他说,小肖你不知道,我的压力到底有多大,有时候真想找个房子撞过去。
我说你得看心理医生。
他说没用的,如果心理医生能够解决问题的话,他将是世界上最热门也最赚钱的职业。
那段时间选秀的活动还没有做,正在做策划的阶段。当时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这个项目会如此成功,不仅仅使远航公司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而且让我们两个单身汉都找到了如花似玉的老婆。
但现在想起来,选秀活动的策划者名义上是我,实际上是受命于程昱辉的概念,而实际上有可能是程昱辉和白婷梅欣两个一起策划的。他们之前就认识了,就在网上聊天,我想起来了,那段时间程昱辉经常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上网,我们还开玩笑说他网恋了。
我知道得越多就会越苦恼,我明白我是怎样的性格。现在至少我对程昱辉的感觉不仅止“妈的”两个字了,应该是“妈的妈的”。
若彬问,姐夫,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我抬头看,雨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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