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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了下通报,然后告诉白婷今天的拍摄日程是女主角新歌发布会的一组镜头,白婷问会不会真的邀请记者过来采访?我说不会,拍戏的都是演员,不过不排除有其他娱乐记者前去探班的可能。白婷说那些狗仔最好别去,老爷子不喜欢抛头露面。
我心想,不喜欢就不要来好了。
但嘴巴上说,放心吧,到时候把老爷子安排在宾馆里好了。
挂断白婷的电话之后我给老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老爷子会来,老徐说好了,我会通知他们安排好接待工作。
给老徐打完电话后,我又拨了韩博的电话,先感谢了一下,又问手机在哪里。
韩博说在我家里。
我说手机坏了没关系,卡还在吧,那样我就去拿卡,省得再办一张了。
韩博说你过来?恐怕不大方便,我个你送过去吧?
我说反正我会到片场去,离你家那么近,到时候再说吧。
正是秋老虎初袭的时候,感觉竟比仲夏还要炎热,刚下了车热浪几乎把我打个跟头,这时候我想,得提前把手机卡拿回来,要不老爷子来了白婷可能通知不到我。于是跑到公园门口的一家公用电话拨了韩博的电话。
响了好几遍韩博才接了电话,听声音他是在午睡。
他说肖老师你在哪里?我现在就给你送过去吧。
我说还是我过去吧,外面很热跑一趟就是一身汗,反正我已经出汗了。
他想了想,说好的。你面向公园门口往左边看,那边有片树林,树林里有几户人家,我家是平房,红顶子的,门口还有个院子,院子里种了两棵芭蕉,很好找的。
我说好的,应该很快就到了。
我按照他说的方向找了过去。这样说韩博的家长应该是附近的农民,因为这里是城郊,附近住了不少农民。但远远看去他家的房子很漂亮,院子收拾得很整齐,并没有像农民伯伯那样习惯地种蔬菜,院子里铺的是红砖,并用砖头砌了一圈土池子,里面两棵芭蕉树长得非常茂盛,硕大的叶子上面布满阳光,下面是一片荫凉。
房子是左右两间,中间是一条走廊式样的通道,门是开着的,一张绿色的纱门很宽,从里面直接看到了通道的尽头像是个客厅。这房子很宽敞,感觉上也很凉快,没有装空调但里面通风很好,有些日本民居的味道。我想这个房子的造价也应该不菲,若在城里可算得上是个返朴归真的别墅级别了。
我站在门口喊了一声,韩博在吗?
他应声而出,拉开了门说肖老师您请进。
果然是日式风格的,木制地板打了腊,进门便脱了鞋子换上软布拖鞋。我看到左右两间房子的格局是一样的,应该都是卧室,里面有塌塌米,通道尽头是个客厅,迎面的红木桌子上供着香烛,一张黑框相片,上面的人没仔细看,大概是韩博故去的长辈。
韩博带我进了左边的房间,说这是我的卧室,对不起我们家很少来客人,所以没有专门招待您的地方。
我说不用这么客气。你家住这里多久了?
韩博说我大概四岁时搬过来的,也有十几年了。
我说怎么感觉有点儿像日本的民居?
他不说话了,我知道他是不想说这个话题,就把目光转向别处。
韩博的房间很整洁,除了壁橱之外几乎没什么家具,没有电脑桌,电脑放在一个案板上,下面放了块垫子,他应该每天就是坐在这个垫子上上网的。大窗户底下放了哑铃和羽毛球拍,还有跳绳之类的简易运动器材,门后面网兜里挂着个篮球。墙壁都是被木板包起的,上面贴了两张韩博演出照,照片上的他看起来还比较小,应该是初中时的样子。
他从壁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来给我,又把那只摔得分家了的手机给我,说真对不起,都摔成这样了……
我说应该是压坏的,那是草地摔不坏的,压坏的也不能怪我,因为是我压着你的……
话还没说完我看到他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我立即觉察自己说的话有些暧昧。
毫无疑问男人也会害羞,并且这份害羞尤其动人。
他坐下来的姿势也是双膝着地的,半跪的姿态,这使我越发怀疑起他有日本血统来。但不好直问,留在本地的有日本血统的人并不多,并且会遭遇歧视。
但看他的年龄不像,他只十七、八岁而已,父母充其量满算了也就五十岁,那时候中日关系还不至于好到通婚的地步。
我把烂手机上面的卡拆了下来,装到新手机上面去,试了一下还能用。
我问,你父母不在家?
他说妈妈出去了,爸爸早已经去世了。
我说了声对不起,看时间应该还早,索性吹了一下电风扇。
我看着他,就又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他也是这么害羞的,尽管害羞却不放弃,最后也不知道他表演了老徐要求的《蓝宇》的片段。而且我也有些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让自己的玻璃身份被老师知道了呢?这将影响他的发展,他老师是个碎嘴巴的女人,总说些小话之类的,会使他失去很多机会。
他也不直接看我,俯着身子去揪小地毯的一角,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看他,看他浓黑的眉毛一根根往鬓角的方向顺去,长长的睫毛遮住半个眼球后又翘起,嫩红的饱满的嘴唇和高挺的鼻子,鼻尖上还挂着一滴小小的汗珠儿。我看得心旌摇荡,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一般。
然后我突然听到隔壁房间好像有人走动,猛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失态了。
我说,家里还有人?
他说没有,没有。
我说我能不能去下卫生间?然后也要走了。
他指了指客厅侧面的一条小走廊,说,从这里出去到后面,能找到的,比较简陋,不好意思啊。
原来在这房子后面还有个小院落,里面种满了花草,看得出照顾这些需要些心思,按韩博的说法,这里应该只有他们母子居住,那么照顾这个院子的自然是他或者他母亲了。那些高一点的灌木花卉女人是够不到的,我看到旁边有个喷壶,就幻想着韩博提着他浇灌花草的样子,一定很静很细心。
从卫生间出来后我才看到在小院子的角落里横拴着一根铁丝,是晾晒衣服用的,上面晾着几件浅色衬衣,还没干,往下滴水,然后,衬衣丛中还有一条黄色的三角短枯,是男式的,我会心地笑了,想,是不是现在的男孩子都喜欢穿这样的短裤呢,好像若彬也有一条。
是的,若彬那条还在我那里呢,上面印着小熊图案的,我猜想他是故意留的,好让我做纪念。
韩博这一条简直和那条一模一样,不过印的是小兔子的图案,兔巴哥,龅牙,大耳朵。
我呆呆地看了三秒钟。
从韩博家里出来,感觉太阳没那么毒辣了,一大片乌云从天边飘了过来,即将要下暴雨。
白婷打我的电话,你在片场吗?老爷子已经过来了。
我说我马上就到了,你们在哪里?
白婷说谢凡带我们到这里了,就公园里面这个小宾馆,老爷子不爱吹空调,我们在一个有亭子间的地方坐着呢,叫什么?哦,听雨轩。
我加快了步伐往里面走去,找到听雨轩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开始往下砸了。
我猛跑了两步,终于在大雨瓢泼的瞬间到了回廊里,外面可以用万马奔腾来形容了,顷刻间屋檐下往下滴水,大珠小珠落玉盘。在听雨轩里,老爷子手拄着根紫檀木雕的拐杖,坐在藤椅上看风景,湿暖的雾气腾起来,头发胡子上都挂了闪闪的水星儿,看着他像看到老神仙了似的。白婷则站在他身边,轻轻摇着一把蒲扇。
老爷子看到了我,客气地挥了挥手,示意我坐到他旁边空着的藤椅上。
我恭敬地叫了声程老您好。
服务员过来倒了一杯茶给我。
我应该是,应该是第二次见他吧?第一次还是在三年前,在一次什么开幕式上,那时候他的背不这么佝偻,眼睛还挺亮,不过行动已有些迟缓了,要两个礼仪小姐搀着。
老爷子说,天有不测风云啊,这么会儿下了这么大的雨,应该是雷阵雨,很快就过去了。
我随声附和说是啊是啊。
他说,小肖啊,如果我没记错,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吧?
我愣了一下,心里想,到底是老了,糊涂了,谁没事儿见你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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