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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喝得是西湖龙井,淡淡的茶香掺杂着雨水的味道一直飘到我的鼻子里,浸润了整个胸膛。白婷放下了扇子说栏杆都打湿了,要不要坐到里面去?老爷子说不要。
老爷子就大概问了一下远航公司的情况,寥寥数语,我讲得也不多,数语寥寥。然后老爷子说,小肖你到公司也得有个七、八年了吧?成家了没有?
我说还没有呢。
他说年轻人还是早一点儿成家立业得好,别像昱辉那样拖到四十才结婚,现在我连孙子都抱不上。
白婷在后面轻轻揉他的肩膀,说爸你说什么呢。
老爷子说,你看你看,我一说这个就不愿意听,行了,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自己说了算吧。我们到现场去看看?
我说估计下这么大的雨也没法开机了,我打个电话问问吧。
打通了老徐的电话,果然他在那边骂娘呢,说什么鬼天气说下就下,还说要不然就改戏,把场景换到室内,嚷着找编剧来临时改剧本。
我对老爷子说现在不开拍,等下雨停了再过去看看吧。
现在看老爷子,分明就是个慈祥的老人,须发皆白慈眉善目,丝毫没有威严距离感,谁能想到他曾是个说一不二大权在握的人物呢?我突然想起不知是谁说过的一句话来,权力背后很可能是白骨森森,金钱的累积也免不了血流成河,或许现实中没有这么夸张,但这话决计是个真理。
远航公司在程昱辉未接手前是香港一家公司与省广电中心合作开办的,幕后最大的股东正是老爷子,但是他连名字都不挂。后来,当职的董事长和总经理双双落马,一个回了香港,一个自杀未遂成了植物人,这些幕后到底有多少故事我是不知道的。好在我来到远航之后公司已开始走上正途,换了程昱辉主持工作,运势一路好转。如果不是这样,老爷子今天也不会这么舒服地坐在这里。
公司上下所有业务人员和办公人员每天做牛做马地帮他赚钱,然后我们还得对他战战兢兢必恭必敬的,这就是生活。
白婷悄悄地用脚尖碰了一下我的脚尖。
我看她,她在给我使眼色。
我知道我要提出新项目的问题了。
还没开口,导演老徐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呼啦啦地走了进来。
他们根本没什么事情,就是过来客套一下,一顿寒暄。然后就看到了各种谄媚的语言和表情,一个一个假得像真的一样,不愧是学习表演的。
老爷子就习惯性地做了三点指示。第一,这个剧一定要拍好,要把握好方向,要注意舆论监督和社会意义;第二,启用演员一定要是正面形象,家庭背景太复杂的不要,有绯闻的不要,乱搞男女关系的不要;第三,制作成本一定要节省,能省则省,不要讲究大排场嘛,又不是像开国大典那样的正剧、历史剧。
我惊奇地看到了他们如变魔术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个小本本,一丝不苟地记录着。
雨势稍小,他们哼哈地一一告退,老爷子显得有些累了,白婷搀扶着他离开回廊坐到沙发上。
我说程老您累了吧?晚饭在哪里吃?
他说还是回家吃吧,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白婷一个劲儿地对我努嘴巴,示意我切入正题。
我还在考虑,这个项目,如果我和白婷拿下来,有没有能力把它做下来,如果做不下来,我在远航的日子也就结束了,然后自杀未遂成植物人的也可能是我。
我额头有颗汗珠掉了下来,自己竟浑然不觉。
然后白婷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小肖,你是不是还有事情?
我啊,哦,嗯……
老爷子说有什么事啊?你说,没关系。
我说程老,是这样的……最近新项目组……在封闭办公……我女朋友也在里面,我挺关心她的,但也不好多过问,怕影响工作……
老爷子眯着眼睛说,那你进项目组不就得了,这简单啊。
白婷站在他身后,看我的眼色都要绿了。
我说,我已经退出项目到剧组这边来了,项目那边应该是和张天扬合作的吧,我们这边需要的人手不多……
老爷子说,张天扬的风格我了解,他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用人越少越好……这个回去我再考虑考虑,我有好的建议叫白婷给你打电话啊,不用急,革命道路都是曲折的嘛,呵呵呵呵。
白婷说嗯,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啊,你别急小肖。
她搀着老爷子往外走,我在后面送着,出了听雨轩的门,她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嘴巴里不知叨咕着什么,看嘴型估计是那句用过无数次的,榆木疙瘩。
送老爷子上了车,挥手告别的时候,他招手示意我*近些。
我狐疑地靠了过去,他贴在我耳朵边儿说了一句,把东西收好,我过生日的时候再来。
我没听明白,正想问什么,车子开了。
老爷子微微地笑了一下,挥了挥手。
我愣愣地站在原处,眼睛也不眨地盯着车去的方向,好像刚才做了一个梦似的。
我听错了么?没有,刚才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很清楚。东西?什么东西?收好?谁收好?是我吗?
老爷子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被彻底弄晕了,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拼命地理了理头绪,脑子里却乱得像一锅糨糊,然后头开始疼,裂了一般。
午夜时分躺在床上,我仍然在想下午的事情,老爷子的话和那有几分神秘色彩的微笑。
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于是翻抽屉找出了两片安眠药,刚服下,电话响。
白婷的声音,说,小肖你太废物了,今天怎么不说呢?
我说说什么啊?你已看到了老爷子的态度,他的立场是顾及到张天扬的,现在我们策反,那不是白白送死?
送死也比等死强!她说,老爷子眼看就不中用了,我们还能用他几次?万一哪天他呜呼哀哉了,我们想翻身就永远都别想啦!
我说是你想翻身,你们两口子争权夺利的,别总带着我行不?
她说随便你怎么说。
她说是的,我是嫁给了程昱辉,但你难道不明白吗?你真的是太伤我的心了,我心里只有你,你知道吗?
可能是安眠药起了作用,听了这话我根本就没能惊讶或兴奋,只感觉她的声音很沉,像蒙在一层雾里面。
她说你当初答应过的,你说我们永远在一起,你说你不会放弃,你说……
她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清楚了,头好重,眼皮好重,我说对不起我要睡一会,然后手一松,电话从手上掉了下去……
醒来时竟是凌晨三点,我睡了大概五个半小时左右,这一觉睡得很死,胳膊都压麻了。
头还是有些痛,我从冰箱里拿了厅可乐来,冰镇的感觉使自己清醒了许多。
我看来电显示,未接来电,九点四十五分白婷打了我手机,应该是我睡着后不久,那时候我们正在通话,然后我睡着了,没有听到她继续说什么。
于是又想起了下午的一幕,老爷子的话和微笑。
东西……
老爷子是在跟我要东西。
梅欣也曾跑到小开的酒吧里,她认为我把什么东西放在了那里。
什么东西呢?为什么我自己竟不知道?
凌晨四点我打小开的电话,很久才接通,小开怒气冲冲地骂,你要死啊!
我说小开,你帮我想想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放到你那里了?
小开说你这个猪!怎么你也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你有个屁!
我说别开玩笑,帮我想想,我真的很想弄明白一些事情。
小开说想弄明白也得等天亮了好不好?我现在要睡觉了,我挂了。
她不由分说地把电话扣上了。我再打过去,她竟然拔了电话线,这个痞子。
然后我站在阳台上看星星。
星星很密,也很明亮,夜空美如幻景,晴朗得如同洗过。
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有短信息发过来,我查看,若彬:姐夫,我好想你。
我回了信息,你在哪里?
很快信息回复过来了,我查看,妈的,一条贩卖枪支的垃圾短信广告。
我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若彬仍旧没回信息。忍不住把电话回拨过去。
漫长的接线过程,然后话筒里清晰地传来了提示音,在夜空里飘得很远。
——该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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