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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近吧台,若彬和韩博也围拢了过来,大开走过来拍了下他们的肩膀,说到那边去吧,去看电视。
若彬说,姐夫我想看……
我摇头,说去吧,去陪韩博和伯母,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小开点燃一根烟,吐了一个烟圈,沉闷地说,你也认为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那么现在呢?你决定了?
我点头。
她说,好吧!妈的我也烦透了!
她点击我的文档,点击图片收藏夹,点击工具栏菜单的工具选项,选择文件夹选项,点击查看,选择隐藏文件和文件夹,选择显示所有文件和文件夹,然后应用然后确定,然后菜单里出现了一个被隐藏了的文件夹,文件夹的名字叫,蜜桃和香蕉。
大开轻声说了句,原来你藏在这里。
小开说很简单的操作,孩子都会,只有你笨。不过藏着东西的感觉是那样不爽,老娘现在不玩儿了。肖,你自己看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伸出的手颤抖了,几乎握不住鼠标,有一股暖流从脚底冲上来,一直掠过我的小腹我的胸口,直冲到头顶。有种复苏的感觉,往事如埋在水底的油画轻轻飘向海面,水流把它上面覆盖的淤泥洗濯清楚,发现那些画的色彩依旧光鲜如昔。
蜜桃和香蕉下面有三个子文件夹,分别是蜜桃的PP,香蕉的PP,蜜桃和香蕉的美好时光。
都是图片,大概一千张图片。
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喊,香蕉,对,摆个POSE,好啦,别躲,就这样就这样,哈哈,干嘛啊,拍A片吗?
是的,是我的声音,我快乐的声音,我娇纵恣意的幸福时光。
而大开则有些羞涩有些腼腆地躺在沙滩上,一只手挡着脸另一只手捂着下边,呵呵地笑着。
那是去年夏天,我们一起去北海,在一个叫做碧海银沙的地方,我们忘情追逐嬉笑,吃沙虫喝啤酒,我怎么可以忘了呢?
我*在他怀里,我听着他的心跳,吻着他的嘴唇,揪扯着他的胡子,我说大开,我们两个的代号我想好了,以后只许我们两个人叫,选两种水果,你说好不好。他说不好,叫香蕉容易使人想入非非,而我追着他咬他的耳朵,说不叫也得叫,我就要想入非非……
那是一九九六年的夏天,那个夏天热到人想自杀,而我们却天天粘在一起,这个外号一直叫到了我毕业,一直叫到了他毕业回来,一直叫到了我……我怎么可以忘了呢?
这张合影,应该是小开过生日,或者是她结婚?我们喝酒我们抽烟我们唱歌,我们一直玩到天亮。我抱着他哭啊哭啊就睡着了。
大开,如果有一种药物,能使我们不相爱,你会不会吃?
我怎么可以忘了呢?我怎么能够忘了呢?
我泪水决堤,牙齿咬得嘴唇裂开一般疼痛,我不想自己哽咽的声音惊扰了若彬,也不敢抬头看身边的大开,猛地把电脑关上。
对不起,我去一下天台。
在天台上我流了十五分钟的眼泪,因为这个天台的对面能看到商场上的巨型时钟显示牌。
显示牌的红色光标被泪水模糊了,我像在看一部怀旧电影。
是的,从十四岁相识,到十八岁成年,我的很多日子是在大开的脊背上过的。
我依赖他信任他,我认为我离不开他,我的把最隐秘的心事说给他听,也在他的怀抱里拥有了很多的第一次。
大开走了,去读书了,我也走了,但这分离只是暂时的,绵长的思念使彼此从未分离。
我们因爱而幸福,也因爱而痛苦着,我们长时间通电话大篇大篇写信,见面的时候就长时间拥抱和接吻,好像一松手人就会失去那样。
我的一切都会向他征求意见,很多时候我认为他就是我的一片天空。
是的,特别是父母搬家到武汉之后,大开简直成了我生活和精神的支柱。
选择工作时,大开帮我做参谋,他说就远航吧,别看现在岌岌可危的样子,但你在这里会很有前途。
果不其然,确实如此,我一步一步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地爬上来了,我付出了这么多,收获得也不少,但我们都没有想到,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预料也不能掌控的。
我们在哭,在婚姻的压力面前掉了眼泪,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脆弱无助呢?
于是我说,大开,如果世界上有一种药就好了,吃了以后,我们能不在爱对方,能忘掉我们想忘掉的东西,只保留那些从未逾越雷池的记忆。
难道,真的发明了这种药吗?
我回头,大开站在不远的地方,灯光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夜风吹来了他的气息,还有他脸上湿湿的凉意。
我快步跑了过去,张开双臂,一把把他紧紧抱住。
他在我背上拍着,很用力。
他说,现在怎么办?
我一边流泪一边笑,说,香蕉?
他说嗯?
我说我还是想不起来了为什么给你起这么个名字。
他说因为我的那个特别像香蕉吧。
我说流氓,跟你妹妹一样都是流氓。
他说别怪小开,她是不忍心看着我们痛苦。
我说我们痛苦吗?不是的,我们很幸福,曾经很幸福,以后会更幸福。
我说可是我还是想不起来,我们去了成都以后的事情,还有那封信。
他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我说必须得想。
他说可能……你没有时间想了,你听见了吗?楼下?
我们迅速跑到天台边缘探头往下看,三辆汽车急驰而来,汽车猛地在楼门口停住了,四五个人气势汹汹地下车,还有人在往下冲,我看清楚了,带头的是刘鹏,我说糟糕,不好!
我们立即往楼下跑!
若彬正和韩博两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而韩妈妈在一旁另一张沙发上打盹。
小开端着一杯鸡尾酒往卧室里走,卧室里小开老公正在吞云吐雾。
大开牵着我的手把门撞开,我喊,快收拾东西,快走!他们来了!
大开说收拾什么东西,快上天台,没时间了!
几个人懵头懵脑地爬了起来,若彬没拿背包,韩博没穿鞋子,小开打碎了鸡尾酒杯,小开的老公临出门也丢不下他的雪茄,我们呼啦啦往天台上跑,楼下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人已经追上来了。
韩博叫,就是那个人,是他!上次的就是他!
我说往哪儿去?天台上是死路一条!
大开说右边右边,那儿有条绳梯,爬下去就到那个楼顶上,然后坐电梯下去……
小开站在楼沿上往下看,吓得大叫,腿都打抖了。
追赶的人也上来了,刘鹏叫着别让他们跑了!大概十几个人包抄过来,把我们逼到死角。
小开的老公根本没用梯子,两座楼群间隔大概只有五米左右,上下落差十米,他吼了一声做了一个蛙跳,身子像高空特技演员一样越过间距,然后对我们喊,快跳过来,没事的!
大开说你把梯子拉起来,好爬一些,快,小开先上!快点!
小开一边害怕地尖叫着一边顺着梯子爬过去,若彬也上了梯子。
韩博的妈妈望了一眼下面,立即蹲了下来,连连说不行不行,我恐高的,我爬不过去了。
韩博拉着妈妈,惊慌失措而又无奈地叫,妈,你快啊!
大开的眼睛都急红了,说我先下,我在下面接着你们,你们一个个按顺序过来,快,肖!
他抓住绳子往下走了两步,伸出手来接应,绳梯在半空中摇晃不停,若彬在下面楼顶上疾声呼叫,姐夫你快下来啊!
我顺下身子,没踩稳,脚底一空,险些栽了下去,大开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
绳子在咯吱咯吱地响。
头顶上,刘鹏他们已经围拢过来了。
我听见韩博母子的叫喊,但很快他们被堵住了嘴巴。
刘鹏探下身子,叫,下面还有两个,快,把绳子割断!
他们在割绳子了,大开迅速地爬了两步,一个鱼跃跳到了下面楼顶,回手拉我,我的脚刚落地,突然耳后扑地一声。
大开一把把我推开,一块砖头正砸在他脑门上,他往后倒去。
小开几个人冲过来拖起大开,我们夺路奔逃。刘鹏他们仍在捡砖头,一块一块地砸过来。
我看见大开的脸上都是血,心里如刀割一般,叫着他的名字,他竟然反应过来,稳住了身子说,快上电梯,等下他们就追过来了。
电梯刚好停在十三楼,我看见提示灯一闪又一闪,终于到了负一层。
是个停车场,小开有一辆越野吉普车停在那里。
当我们的吉普车如野马般冲出去的时候,刘鹏他们的车刚刚启动。
小开的驾照考了五年,并且是越野俱乐部的老会员,所以油门一踩,轻松地把他们甩得无影无踪了。
中秋的月亮最圆,郊外小树林里的月色是如此迷人。
而我们趴在敞蓬车里喘着粗气。
小开撕下裙摆一角擦大开脸上的血迹,大开说没事儿没事儿,就是头有一点儿晕。
我看着大开的脸,月光和鲜血布满的脸,猛然想起《断背山》里的镜头,那个被打死的同性恋者的形象。
我浑身抖了起来,犹如电击。
受伤的是大开,而此刻却好像是打在了我的头上,我歇斯底里般狂叫,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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