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淑华刚刚起床,看我病泱泱满脸倦容,她的火气瞬间消除殆尽,她问我阿航好点了没有。我告诉淑华,阿航好多了。我要淑华等我一会儿,等吃完饭一块上班去,“今儿你开车好吗?”
回到公司,在摄像头前我照例给伯母汇报了前一天的工作情况。伯母很高兴,她夸我越来越像个老道的商人了,她要我好好干,她说顶得起星缘是好汉,撑得起银河传媒才算是个大丈夫,她还说要想成功,我必须得把自己锻炼成昆仑泰山,即能承受一次次粉雾盖天的雪崩,又能承受一回回黄浆遍地的泥石流。
是,我一定会努力的。
中午体息的时候,秋生来找我。秋生说他得到内部消息,从明年起,石家庄将对进出口贸易作出重大调整,随即出台的还有一系列优惠政策,秋生说他可以通过关系从香港调进大批没有任何关税的手机,价格很低,利润很可观。秋生问我有没有兴趣合伙开家通讯器材店。
的确是条商机,可我还是抱歉地摇着头,我告诉秋生,现在我确实没有精力再搞别的生意。
“真不考虑一下?”
不是不考虑,是不能考虑。我鼓励秋生想干就要放开手,既然看见了地上有金砖,就得立即弯腰,捡到自家篮子里的才算菜。
秋生说他再仔细考虑考虑,等有了最终决定再来给我商讨。
还没到下班时间,我明显感到头不胀了,身上也像孕妇扔掉大肚子般轻松多了。量量体温,烧果然退了。
什么狗屁医生!我在心里暗暗骂道:本来就只是风寒嘛,偏偏把粒小芝麻说成原子弹让我住院,幸亏我夜倾城没有上你丫的当。
淑华早我一步到家,她坐在桃树下,一脸忧伤。秋风早已扫尽了千层落叶,树杆上光秃秃的。我悄悄走到她身边,抱着她吻着她,我告诉她:老婆,起风了,回屋子里去。
淑华的脸紧贴在我的肩头,她的眼泪在哗哗直流,她说她害怕一个人面对秋天的凄凉,坐着坐着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想哭。
我搂着她的腰我揽着她的头我吻着她的秀发摸着她的耳稍,我在跟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老婆,都是我不好,最近太忙太累,忽略了你的感受,从今以后,我保证不再让你孤独。我把鼻尖对着她的鼻尖,我把额头顶着她的额头,我用双眼撩着她的睫毛然后一边抹去她的眼泪一边安慰着她:老婆,别哭了,我们都是大人了,大人有泪不能弹。
淑华擦干了泪,她伸手去捉地上的荷兰猪。小家伙惊惶失措地睁着圆圆的小眼睛四处乱瞅,嘴里还发出“叽叽”“叽叽”的小叫声,像是在呼唤它的同伴。我问淑华怎么就剩下一只了。
我这不经意的一问,淑华刚刚转晴的脸忽地又一下子梨花带雨,她不停地自责,她说都是她不好,没看好它们,另外一只昨晚给跑丢了,今儿一天也不见回来,“你看这只,它一整天不吃也不喝,我真怕它死掉。”
提起小木屋,我攥紧了淑华的手安慰着她:老婆,别伤心了,没准那家伙饿急了就跑回来了呢!回屋吧!今晚我做几个小菜,咱们喝一杯。
酒至三分,淑华更显楚楚动人,推开所有的不快,我抱她上床。来不及刷牙来不及洗澡,我们扯光了所有的衣裳随即扭成一团。淑华说她喜欢闻我身上的汗香味,喜欢闻我嘴里的烟草味,喜欢在我淋漓尽致时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她叫着我的名字她抓紧了我的大手她大声哀求着我:阿城,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这一晚,我们彼此都很尽兴。完事后,淑华倦缩着身子压着我的腿,一言未发。我知道她一定还是在惦记着那只荷兰猪。
我告诉淑华,别想了,明天我会去买只一模一样的回来。淑华不无担心地坦言,她说她听人家讲,这荷兰猪可一个个都是贞节烈女,一生绝不选二夫,一死俱死,希望不要是真的。
“那这就是它的宿命了。”我套上睡衣告诉淑华,既然这是大自然为它们定下的清规戒律,我们就更不应该为它们是生是死难过了,梁山伯死了,祝英台还化蝶相随呢!以后咱这荷兰猪若还能活,算它命大,如果死了,它跟同伴比翼双飞,随爱飘扬,荣升至极乐世界,还有佛祖的圣爱呢!“老婆,你瞧瞧,这多幸福!咱下辈子干脆也做猪得了。”
“你的情商真是超乎想象啊!”淑华笑嘻嘻扔过来一个枕头。
好了,好了,老婆大人终于笑逐颜开了,我也该干自己的事了。于是,我佯装被打倒,哈哈着起身,下床,迅速打开了电脑,拿出李叔的大作并飞快敲击。
按照淑华的叙述,我已把张垒给写了进去。照此速度,十二月底能够定稿,来年一月便可发行。淑华问我书名叫什么。我告诉她,这是个大问题,目前还没有想好。
时针毫不留情地指向了凌晨一点半,我的嗓子又有点发痒,胸口像憋了一口怎么吐也吐不出的痰,干咳了几声,声带有点火辣辣的刺痛,灌下半杯水,活动一下筋骨,揉揉发酸的双眼,我关了灯。睡吧!
这几天,阿航变成了勤劳的小蜜蜂,他的手机、公司座机、家里的电话比热线还忙。天马星空的装修工程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大到几十吨的地板砖小到一个螺丝钉,他事必亲恭。
段叔叔也真是逗,他一改常有的直爽,明明十分想了解阿航最近的一举一动,偏偏又装做好不在意。他几乎每天一个电话打到我的办公室,天南海北一通闲聊,侃得我晕晕糊糊的,说也不是挂也不是。于是,我成了他最忠实的听众。末了,他总是会用随意的不能再随意的语气如蜜蜂扇动着翅膀般轻问:“小猪猪今天咋样?”
我从来都是如实相告。
“阿城,他在北方全指望你照顾着了。”段叔叔自责道:“都怪我上次把钱给他的时候说的太绝,还让他签了协议,只是想给他点压力,现在他这样拼了命的苦干,我也很心疼啊!”
是啊!心疼!其实又何止是段叔叔一个人在心疼,还有……还有我呢!
我去找阿航,小秘书说的清清楚楚“我们老板在办公室”,可我敲了半天门,不见有人回应。正欲转身离去,门忽地打开了,阿航探出了脑袋叫我进去。
屋内,排气扇在忽忽地转个不停,但仍可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我吸吸鼻子,感觉跟伯母房内那股奶油味很相似。我问阿航是不是病了。阿航说他身体好得不得了。
“那你点闷香干嘛呢?”
“闷香?”阿航问我什么是闷香。他看着我,一脸虔诚的微笑含蓄而斯文:“哥,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告诉阿航,伯母以前跟我说过,这种有点淡淡的奶油味的东西叫闷香,一般只有得了呼吸道疾病的人才会关紧门窗呆在房间燃这种东西,吸进呼出,治病用的,“刚才看你那么久才开门,我还以为你病了呢!”
阿航说他没病,他跟我解释说,刚才在椅子上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没听见我的敲门声。
我不忍戳穿他的谎言,看他这顾盼生辉神采飞扬的双眸,哪像一个刚睡完觉的人?我把段叔叔打电话的事告诉他。阿航听后,沉默了。
“其实你们父子间没必要争这一口气,成了怎样败了又怎么样,没听电视上唱吗‘爹还是爹来娘还是娘’。”
“我知道!”阿航慢悠悠抬起头来,他的脸像海南岛上空特有的纯净洁白而又瞬息万变的云彩,是晴是阴没有一点征兆:“其实我爸把我挑剔得一无是处,也是希望我跟你一样有所成就。哥,说真的,我很佩服你,压力那么大,你的干劲又这么足,你哪来那么大的精神?”他打着哈欠拒绝我递过去的香烟。他说他早戒了。
好,不抽烟是好事,说不定哪天我也戒了呢。
最近老有一种随时都有可能跨掉的感觉,尤其是到了晚上,关了床头灯,咳嗽就会从窗帘的皱褶里悄悄地爬出向我走来,且一天比一天历害,咳咳……咳咳……把淑华都给吵醒了。我捂住嘴歉意地看着她,爬起来倒水吃药:“明天一定得到医院去看看。”
“这句话你都说半个多月了。”淑华不满地抱怨:“如果你连自己都不爱,你还能爱谁?”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我陪着笑脸叫她先睡:“我明天一定去。”
咳咳……咳咳……嗓子又有点发痒了,我赶紧伸长了脖子走到客厅,压低了声音又干咳了几声后蹑手蹑脚回到卧室。仍无多大睡意。唉!算了!别为难自己了,还是打开电脑吧!
也真是奇怪了,每天从早晨到熄灯上床,我很少咳嗽,气不喘也没痰还浑身是劲儿,但只要我一沾床或是稍有点睡意就会大咳不止,我想如果我跟别人说我有病的话,鬼才相信呢!不,也有人信。医生。我只要一坐在他在前,他就要让我去大检查,要我马上住院,还说再咳就得肺结核了。
笑话!我夜倾城祖上八辈子都没得过这痨病,凭这见不得光的干咳就能得肺结核了?骗鬼去吧!我告诉医生,请帮帮忙发发善,给加大药量开点消炎药就行,如果再等半个月不好我就住院。
吃了药,我照例敲起了键盘,李叔的自传已经录入了四五十万字了,我一边录一边修改,一次次一夜夜沉浸在他凄楚的世界里。我为李叔昔日的辉煌喜笑颜开,我为他的今日遭遇痛心疾首,李叔说,“我用理想冲击到现实的极点,所以我成了疯狂。我与外面的世界切断了千丝万缕的关联,所以我枯竭了。生命枯竭了,智慧枯竭了,一切都枯竭了,回过头来想一想,其实,一切都没有什么,都是刹那间,都找不到头,都看不到尾,再没有可以讲下去的故事了……”
看到这里,我站了起来,夹着烟靠在窗边,思绪猛然间变有幽远且绵长。指尖,嗤嗤烧着的烟草带着缕缕不绝的难以名状的思绪掠过无垠的长夜,在我眼前延伸,延伸得没有了尽头,延伸得叫我胸中盛满了惆怅。唉!好一个多愁善感的李叔啊!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夜倾城会用轻如婴孩嘘息的声音来提笔诉说男人的情怀呢!缘,真的是妙不可言哪!
呵呵,情到深处就连咳嗽也孤独。我不至一次地发现,只要我一看李叔的自传,咳嗽就会自动停止。由此看来,是上天注定了我夜倾城生命的尽头不是捐躯商场就是魂断书稿啊!
这是命?罢了罢了!不去想了!累了累了!太阳穴在嘣嘣直跳。扔掉烟头,我举目远望,天际,一抹霞光正在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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