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收拾完淑华的衣服,带着伯母买回的一大堆东西,我驱车赶往星缘。工作交待完毕后,我告诉洪流小涵回来了。
“真的?”洪流激动的两眼直冒绿光:“在哪?”
“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在逗我开心。”他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轮胎瞬间被车身压瘪成了颓废。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的手机号码。”
“你怎么知道的?”
“你现在要做的是打电话给她,而不是问东问西。”我顺手抄支笔给洪流写下了一串数字,而后转身下楼。
凭这,今晚石家庄肯定有一个小男人要失眠,哈哈!
淑华在吧台里招呼工人配货。我一边大叫渴死了一边顺手抄起一瓶饮料就要打开。
“等一下。”
“什么事?”
淑华拿出托盘推到我面前:“收你个成本费,二块一,算二块吧!”
“不会吧,老婆,你来真的?”我掏出钱夹看了看:“没办法,二块也给不了你,这里面最小面值是十块。”
“我付给你。”淑华掏出二块硬币放进托盘里,然后拿笔更改进货单。瞧她那认真劲儿!还来真格的呢!
“公是公,私是私,你喝一杯,当然得改帐,否则岂不大乱。”她的脸笑成了桃花。我心里那个气哟!
“老婆,你说如果金钱跟爱情打起架来,谁输谁赢?”我歪着脑袋一口气见了瓶底,抹抹嘴,打了个饱嗝。
“当然爱情是赢家了。”她把笔敲到了我头上:“你不会借题发挥吧?”
“不会不会,不过实事和理论真是两码事。”我捧着她的小脸很认真的告诉她:“全钱和爱情是一对天生的冤家,往往是有你没我,一个不巧就要打起来,轻则会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喏,像我这样,再重一点,就像张海迪了。”
“真的?”她挣开我的手赶紧又拿出一瓶饮料:“还渴吗?”
“我没钱!”
“喝吧!”她拖着长音白我一眼:“找我什么事?”
我告诉淑华是阿航的事,我想让阿航搬到卓达来跟我们一起住几天:“你同意吗?”
“不——同——意!”
“为什么?”对她的这种回应我所料不及。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过身招呼搬运工:“叫你们老板晚上过来结帐。”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同意呢?”我紧追不放。她还不说话。
唉!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先斩后奏呢!
“那我走了。”我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几步,我回过了头。见她仍无反应,我又来了一句:“我真走啰!”
“哈哈哈……”背后,传来淑华一串清脆的笑声。我回过头,她又往拖盘上放了两枚硬币:“傻猪猪,骗你的,谁让你刚才逗我来着?”
我大跨步跑到她身旁,抱起她,狂吻她的脸:“好老婆,我就知道你会同意。”
回到卓达花园,雇请俩民工很快就收拾好了原本给姐姐预备的房间。一切按照阿航的习惯摆好家具。这时候,秋生打来了电话。秋生告诉我,阿航走了。
“去哪儿了?”
“没说,他留了一封信,我在他办会室,你快点来!”
你说你这段左航呀段左航,这日子刚太平几天哪,你又起浪了,这天寒地冻的你能走到哪儿?我长出一口气,迅速洗把脸,拿颗阿航前不久送我的槟榔含在口中,转身,下楼,发动引擎,上路。
“呵!真苦!”我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嘟囔了一句。我忽然又想起了一首诗,“两颊红潮增妩媚,谁知侬是醉槟榔”,说的就是这东西吗?怎么会是这味?跟吃甘草片差不多!还有这么多人喜欢吃,搞不懂。
走进绿风,走到阿航办公室前,门是打开着的。秋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
在阿航的办公室里,满地扔的都是揉搓过的卫生纸,地上还有一个装着黄色药片的盒子,上面写着“美沙酮”,在阿航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串钥匙还有一封信,信没封口。秋生说,他今天早上回去后一直放心不下,所以就在吃过晚饭后来看看阿航,“我来的时候,阿航就已经走了,他的助理告诉我,说他们老板说要出去三五天,办点业务。”
“你说他真是为工作,留下封信干嘛?”秋生抽出信封里的一张纸递给我:“我看过了,没看懂。”
简单的一张便条纸上,阿航写着:我向佛求了一千年/于是,佛让我变成黑石/巍峨屹立于大洋彼岸/可是,千年后/石烂了,我的心碎了/我向佛求了五百年/于是,佛让我变成清泉/孤独在乱世之间/可是,五百年后/水枯了,我的泪干了/我向佛求了一百年/于是,佛就让我到人世间走一遭/走一遭,走一遭/走了一遭/我就遇见了你/遇见了你/我以为这是上天的恩泽/我以为这是佛祖的施舍/可是/可是你说这是命运的做弄/错了,错了/这是真的吗/乱了,乱了/我的世界就要坍塌了……
歪歪斜斜的便条纸上,每一个字我都可以感受到阿航的辛酸。他的毒瘾一定又上来了,他在写这几句话的时候该承受了怎样的痛啊!看多了电视上电影里那瘾君子发作时要死要活的挣扎,想想自己给阿航的那个冰冷背影,我后悔的真想扇自己几个耳光。
“你说他会去哪?”
“不知道。”天下这么大,阿航会去哪呢?他要是真的想逃避,我们哪儿找去?我捡起地上的“美沙酮”问秋生知不知道这是作什么用的。秋生说好像是一种替代毒品,不过没有白粉那么历害。
“现在阿航一个人一定很危险!”
我没有说话,慢慢走到窗前。拉开百叶窗,我举目远眺。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去。我问秋生最近在忙些什么。
“你……你要去找他?”秋生很敏感。
我很茫然地点点头。天气这么冷,随时都可能会下雪,阿航又是从办公室走的,一定什么也没带。我不敢多想。我告诉秋生,即使大海捞针,我也要试试,伯母说了吸毒的人只要挺过72小时就会没事,阿航是个负责任人的男人,如果在第四天我回来之后他也回来,我们恭喜他,如果第四天仍没他的音讯,我们都不要抱多大的希望,伯母是过来人,伯母说一个瘾君子如果被掐掉毒品跟要了他的命没什么差别,这一切都要看他段左航的造化了。
“那他躲开我们是为了继续吸毒呢?”
“不会,我相信阿航也相信自己。”
拿起阿航的钥匙,去他的房间收拾了几件衣服,我就直接回了卓达。困了,累了,什么也不愿想了,我要好好的睡一觉,美美的睡一觉,美美的睡一觉……
呼啸的北风吹了一整夜,温度骤然降到了八九度的光景。天刚一放亮,风停了,太阳也羞答答露出了圆脸。收拾完行李,我轻轻吻了一下入睡的淑华,然后走下楼去。我没有告诉淑华我会离开石家庄,我不想让她们担心,我只留了张纸条告诉她我陪阿航出去几天,多则三五天准回来。
和涛在楼下等我了。我叫他来的,不仅是因为我要去机场,还有另外的原因。
见到我,和涛把钥匙悄悄塞到我手里叮嘱我快藏好——这是伯母家那间屋子新装锁的钥匙,我叫和涛偷偷配了一把,并关照他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要那个屋子的钥匙我并没能其它用意。我没有勇气向伯母提出走进那间屋子。出此下策,只等有机会,有机会且让我做一次家贼吧!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屋子里面到底放了什么东西,又是什么东西让老妈毅然离开石家庄且改口不赞成儿子到口的婚姻。其实,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和淑华之间这铁定的婚姻是一定要走下去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最终我们步入礼堂的结果,只是个早晚的问题。
“你到底要去哪可以告诉我吗?”和涛问我。
“桃花岛。”
“你怎么能确认段左航一定在那儿?”和涛不无担心地说:“我真怕你扑了个空!”
不会的。直觉告诉我,阿航一定去了桃花岛。因为阿航爱美,阿航爱花,阿航爱桃花,爱到底阿航会和我一样对桃对有着一种难舍的情结。爱上桃树,就不会分春秋冬夏,就不盼望它总是会枝繁叶茂,调零了又怎么样?毫无绿色的点缀又怎么样?深冬都来临了,春天也就会在不远处抛起飞吻,等着他,也在等着我。
想起桃花靠近桃树,一股暖哄哄的热流立马就袭遍了全身,我能感觉得到,阿航也能。我情愿赌一次!
怎么样也料不到汪律师会跟我坐同次航班。
飞机上,我俩的座位中间仅隔着一条过道。这次航班的终点是武汉。我会从武汉转道蒲坼。他呢?我没有问。他也没有问我要去哪儿。我们只是相视一笑。
起飞了,汪律师把头凑过来问了我一个十分不着边的问题:“你说,钱是催化剂还是防腐剂?”
不好说。我不明白汪律师的用意何在,我照实说了我的想法:“因人而异因事而异,时间对了钱是催化剂也是防腐剂,还可能两者都不是,时间错了,也是一样的结果。”
“等于没回答。”
“打个比喻吧,如果梅总和段左航俩人都吸毒,那么对梅总来说,钱是防腐剂,因为它可以帮梅总驱病止痛,为了更好的工作。”我顿了一下接着说:“相反,对段左航来说,钱就是催化剂,钱会让他贪图一时之乐,飘忽的像只没脚的鸟,结局只有一个,灭!”
“诺,是你先提梅总的。”汪律师笑着说:“我也告诉你一件跟梅总有关的事吧。”
“我有必要知道吗?”
“当然,跟你也有关。”
“什么事?”
“路青云要去美国治眼睛了。”
“是吗?”我极力装出不同寻常的平静,继而和言轻笑:“那跟梅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也许在我的意识里,路青云从来都是一个十分健全的人,能否看得见不重要,只要她快乐、开心,只要她认为活在无光的世界里幸福那她就是最幸福的,谁也左右不了。我反问汪律师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你们不是一直都在对我封锁路青云的消息吗?”
“是梅总一手安排的。”
“哦!”
“梅总的意思是让你送她去美国。”
我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汪律师告诉我,梅总在美国手术后,就在加里福尼亚和佛罗里达两家最有名气的眼科医院各交了五万美元的订金,为青云订了眼角膜,只要血型配得上,美国就会通知梅总,便可马上手术,“我这次就是去找青云,按美方的要求把青云的血检指数电传给他们,阿城,你在听吗?”汪律师伸出手在我眼前晃悠。
我当然在听,我当然在十分认真的听,汪律师,你讲的每一个字都刻在我心里了,可是,可是我不明白梅总为什么会安排我送青云去美国,为什么一定是我?
汪律师翘起双腿跟我解释,汪律师说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仅要有勇气、热诚、爱心,还得有才能、信仰、精神、道德,他加重了语气告诉我:“梅总让我告诉你,还必须得有责任,所以你必须送路青云去美国,且非你莫属,条件是,回来后你和淑华马上结婚。”
不!这种说法一点都不对!我告诉汪律师,我爱淑华,淑华也爱我,我们结婚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婚姻是什么?锣鼓震天响礼花满天飞还是那本红红的小册子?既然是真爱,何苦要那一纸之约?再说了,如果不是种种原因,可能现在我们连孩子都有了,在我心里,我和淑华早就是夫妻了,我们早就在多年前订下了山盟海誓要相守一生,永远不会改变,永远都不会改变。
我喃喃着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上。闭眼。
下了飞机,汪律师就坐上了开往蒲坼的班车。我在车站等下一个班次。虽然蒲坼也是我的终点站,可我不想让他知道。幸好,汪律师什么也没有问。我知道我悄悄离开石家庄是一定瞒不过伯母的,也瞒不了多久的,汪律师和她是什么关系,他能不说?我现在只求早一点找到阿航,早一点回到石家庄。
求求上天,让生活平静下来吧!
岁未的夕阳早早就收起暗黄的老脸走到了山的那一边。当我仰望着高耸直立的三峡试验电站时,仅隐约能看见毛主席那“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远处,渔火点点,稀嘘散落天边。平静的湖面上,偶尔跃过几只匆飞的白鹭,除此之外,别无它物。一切都静谧在淡白的幽深夜幕下。
在这旅游的淡季,船家都早早收工了。位于电站一角的“冷朝阳浴场”一个人影也没有。望着天宽的千岛湖,我愁绪满头。阿航会在二十海里外的桃花岛上吗?
月亮升起来了。广寒宫像是被人砍成了碎片在云缝里闪烁、穿梭,更像是被吴刚遗弃的嫦娥正掩面痛哭,以至于它发出的每道寒光都是那么的悲悲凄凄。有点冷,我打开后背包,套上件羽绒服。远处,隐隐传来悠扬的渔歌:
秋风哎——扫尽那千层落叶
人伤啊——心悲那又会如何
我心爱的人儿如今你在何方
可知哥哥,可知哥哥我伤心欲绝……
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嘹亮。近了,更近了。是一位摆渡的船夫。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动胳膊喊了一声,我叫他朝我划过来,我请他带我去桃花岛,我求他帮一回忙。
“对不起了小兄弟,太晚,明天你再去那儿吧!”在离我大约三十米的地方,小船一转头,向冷朝阳浴场划了过去。
还会有船吗?要等吗?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想想身上的信用卡和为数不少的现钞还有包内的贵重物品,看看天色,看看表,我决定还是先回市里找家酒店住下来再说。
我站了起来,又慢慢的坐了下去。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吧!我告诉自己,如果半个小时仍没船来,我就走。
“如果你对自己有对段左航那么好就好了。”我想起了淑华的抱怨,想起了阿航的笑脸,想起了青云的哀怨。日子过的真快,掐指一算,我们相识五年光景了。闭上眼睛,静下心来,那一幕幕往事总会随着嘴里吐出的烟雾而升腾,那美丽的记忆太让人心醉,又让人心碎……
“是你呀!小兄弟。”什么时候,船夫已悄悄把船划到了我身边:“你还记得我吗?”
借着船头燃起的煤油灯我还是认出他来了。是他,是那个当年在建筑工地上给我讲了家的理论的那个民工。我心头一喜:“当然,你改行了?”
“什么改不改行的,都是混口饭吃。”他朝我笑的仍是那样的敦厚:“上船吧!”他伸出竹杆一用力将我带上了船:“你们这些城里人哪!”他摇着头叹道:“真搞不懂。”他猛一撑杆,船吱呀一声离岸朝湖心游去。他很有节奏地一边摇着船浆一边说着话:“这大冬天的,桃花岛有什么可看的,你们一个个不要命了往上面跑。”
“一个个?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有,昨晚我也拉过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人,病病泱泱的……”
“那人是不是一身休闲装戴着长沿帽?”我打断他的话,蹲着身子抠紧了船舷,小心翼翼地朝他移了几步。
“是啊!你认识他?”他很惊奇。
“我朋友!”
我让他快一点。我想帮他划。他扭过头看了我一眼很自豪地说:“隔行如隔山,你划不来的。”
看来,阿航真来了桃花岛。得到这个消息我不知是悲是喜。船家说现在桃花岛上只有阿航一个人。
“好好劝劝你朋友吧!年纪轻轻的,别想不开。”他问我:“你朋友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没有。我告诉船家,阿航只是想单独在岛上住几天想点事而己。
“你这个朋友呀,太怪!他上岛后找了颗桃树,把行李往树上一挂就四脚朝天,一句话也不说。”
“你也上岛去了?”
“那当然,这天气,出工的船少的可怜,我送出去的客人我可不想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再说了,他还没有告诉我什么时间让我去接他呢!”他指着前面告诉我:“快到了。”
“其实我也有预感,你和岛上那人一定是朋友,所以我才又拐了回来。”他干咳几声,抹了一把汗:“今儿我上了三次岛,给你朋友带了些水果和食物。可他什么也不吃。幸好你来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咋办好哩!”
我感激地望着眼前这热心人,然后从皮夹里抽出五张人民币悄悄压在他的鱼篓下面。虽然从踏上船的那一刻起我已在心里感动了千遍,可我还是朝着他的背影由衷地说了声:“谢谢你,大哥!”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烟笑的极朴实:“到了。”
拴好船,在他的带领下,我很快找到了阿航。船家指着搭建的帆布帐蓬对我说:“太冷,我刚给他搭好,回去就碰上了你,真巧!”
好人,百分之一百的好心人,我拿出200块钱塞到他汗浸浸的手里。在他的再三推辞下,我告诉他:“我知道你照顾阿航并不是希望得到任何回报,可是如果你不收,我的心里会很难过!”我拉着他的手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并叮嘱他三天后再来接我们。
阿航没有睡。我猫腰钻进帐蓬里。见我进来,阿航挣扎着坐起来靠在树上:“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他的声音已经干涩的没有了一点抑扬。
我取出毛毯和太空被在地上铺好,让他躺下。我揉搓着脸哈着气靠着桃树抽起了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阿航蜷踡着腿,弓着腰,枕在我腿上。他不停地打着哈欠,鼻涕眼泪早已湿透我的大腿。凉冰冰的。他的双眼发着幽黑的青,眼珠血红。我抽出纸巾不停地擦着他的脸。我问他想不想吃点东西。他无力地摇了一下头,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哥,这种感觉真好!”
我理着他蓬乱且已渗出汗水的头发告诉他,如果真的很难受,就叫出来吧!现在这天地里只有我们俩人。
“不会的,那些瘾君子的丑态我做不出来。”他耷拉着眼皮,毫无神采地哀求着我:“哥,你答应陪我三天好吗?只三天,三天就足够了。”
“你睡吧!”我点点头。
“哥,你抱抱我吧,我困了!”
我滑下身子,缩进了毛毯里。我拦腰抱着他,抱紧了他。阿航确实瘦了很多,隔着几层衣服我仍能清晰摸到他突起的肋骨,昔日足球场上那隆起的胸肌如今已是软绵绵的,强劲不再了。变了,都变了。我们都在岁月里改变了模样,我们都在现实中学会了生存也学会了坚强。我知道,阿航之所以悄然离开石家庄并不是因为他的软弱,他不想让我们担心,他不想让我们看着他的痛苦而难受。在我的记忆里,阿航永远都是一个阳光男孩,总是那么的招人疼爱那么的乖巧那么的善解人意。他在笑,他每天脸上总是挂着很快乐的笑;他在哭,只有我能感觉到他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去伤心。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道他在等什么,我曾再三告诉他不要把一腔的爱投注在一个未知的领域里,可他总是摇着头说:“都悄然爱了这么多年,覆水难收。”
阿航最喜欢台湾作家林清玄的一首诗:白鹭立雪,愚人看鹭,聪者见雪,智者见白。阿航说他看不见鹭也看不到雪眼前只是一片空白,他问我这种白跟诗里的白算不算一样。我没有回答,我只是告诉他,这是一首禅诗,既然是禅诗就是天机,天机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否则就是泄漏天机,佛祖会大怒的。
“爱是两个人的事。”我告诉他:“干嘛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那我还是放在心里吧。”他悠悠地带着渗淡的悲伤在我怀里睁着眼就睡着了。
风起了,又停了。云开了,又散了。天黑了,又亮了。
在之后的三天里,阿航已经被毒瘾折磨的连闭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平躺在毛毯上,睁大了眼,不再说话,甚至连个回应也没有,他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泪淌着鼻涕流着口水。我一遍又一遍的去给他擦去给他洗。擦干净了我也看清楚了。这张昔日不知迷倒多少女生的俊脸上,那黑的、黄的、褐色的斑点什么时候己乔迁其上。想必上长期吸食白粉所留下的纪念吧?爱臭美的段左航哦!
我拿出从他房间带来的资生堂MG5化妆品为他上妆。搓匀了香脂,涂上了粉底,描直了眉毛,勾好了唇线。这是我第一次化妆。第一次给阿航上妆。第一次跟阿航这么近的面对面看了这么久。我画的很仔细,很认真,也很有兴致。空荡荡的帐蓬里,我忽然感觉好温馨,好详和。是因为身边有个段左航吗?
阿航只是睁着眼睛看着这一切,我已经分辩不出他的眼睛想说什么了。阿航笑了。我也笑了。心中有一种甜甜的滋味。看着这张重焕神彩的脸,我轻轻哼起了梁祝。
下午,气温又降了几度。早上起来,桃花岛到处白茫茫的,落霜了。我捡了些木柴在帐蓬里升起了小火……
于是,在这三天里,每天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就会抱着阿航走出帐蓬,来到湖边靠着桃树晒太阳。我把他揽在怀里,不停地给他讲着当年大学的美好时光;到了晚上,我就抱着他,靠紧了他,用我们的肌肤相亲共同驱走这寒冷的冬夜。我感觉我是在做梦。可阿航说他希望这个梦永远都不要醒来。
“就让我这样死去吧!”他在我耳边轻轻说着:“哥,有你在我身边,死也是很幸福的事。”
深夜,阿航不停地发着抖缩成了一个圆球,他正在跟白粉做最后的较量。我求他叫出来哭出来,可他自始至终哼都没哼一下。我喂他吃东西,他很辛苦的咽下去,很快又吐了出来。吐出了食物,吐出了黄水,吐出了粘液。他不堪重荷地耷拉着脑袋偎在我怀里。我就这样孤独地抱着他坐在桃树下,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地等待着又一个黎明……
“如果世界只剩下这最后三天就好了。”他趴在我的背上流泪了。
“如果时间真能停下来就好了。”他靠在我的肩上笑了……
我从没感觉世界竟是这样出奇的沉静、宁谧,似乎鸟儿也不再唱歌、河水也不再流淌了,只有西斜的疲惫的太阳,一动不动地吊挂在空中。我感到心景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宁静,所有的尘世烦嚣倾刻远离,惶如置身于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一切都静止了,这个世界不想再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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