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脑子里很乱,似乎有很多事要想,一夜未眠却什么也没想个明白。一大早,我就关了手机开着车在南洋宾馆附近漫无目地地兜着圈子。该进去吗?
我肯定是会进去的,今天少了我这个主角,无论是谁,尤其是淑华真没法向外界交待,我不忍再让无风起浪的小报记者伤害淑华,也仅仅是因为今天穿着婚纱的女人是淑华,我必须推开南洋宾馆这扇门。
南洋宾馆布置的很漂亮。清一色的桃花见孔就插,青翠欲滴的桃枝包裹着粉红的花瓣映衬着这宏伟的晏会大厅,一派金碧辉煌。听淑华讲这些桃花是刚从佳木斯空运过来的,总共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像征着我俩能天长地久白头到老,“我妈为这些花呀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淑华挽着我的胳膊撒娇。
是,是很好,伯母的确费了不少心思。可是一点也温暖不了我,因为我的全身此刻比银河的水还要冰冷。我阴沉着脸,笑!虽然内心很不爽,但我的脸上仍然是无所谓的样子。环顾着眼前这一切,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矛盾的心态剧烈地上下起伏跌宕,一会儿如铅似铁沉甸甸的,一会儿又如坐在了风儿的上层,轻飘飘的,越发感到浑身酸累。
阿航今天穿的很酷。淑华说阿航和青云的礼服全是由阿航一手设计的。阿航的礼服整体裁剪紧贴身体,翻领狭窄的上衣上面有三颗纽扣别出心裁地相互紧挨着,他管壮的直筒裤看起来也不怎么富裕,但搭配以同样贴身的衬衣和灰珍珠色调的领带,真是奇峰突起也可以说是狂放不羁,他还专门为这套礼服设计了朦胧的几近透明的衬衣,衬衣两侧开叉,只有脖子底下一颗纽扣维系整件衬衣,里面再穿一件白蓝相间水手条纹图案的皱纹面料的T恤,彻彻底底把阿航的身体优点全部给展现了出来。见到我,阿航迷离的眼睛笑的极迷幻。
再看看青云。青云穿的是一套金黄色旗袍式修身长裙,她的礼服上只有一条简洁披风,披风是一条酒红色缎子,缎子上面镶了丝绒花和类似绣帏的透明硬幼丝绣,仅此一点就让深谙时尚之道的段左航把美丽给诠释演译得轰动异常。见到我,青云轻轻抬起胳膊算是打了个招呼。天!她也戴着一只玉手镯。跟淑华今天戴的这只一模一样!
相比之下,我和淑华就显得逊色多了。我们穿的还是前一次订做的西装和拖地白婚纱。没有伴娘也没有伴郎,甚至连司仪也没有请。伯母说这样是为了活跃气氛,“随便点,不要搞的那么刻板。”
服务生把每个桌上的酒杯斟得满满的。一道道美味佳肴已摆在了形形色色前来道贺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面前,就等着伯母一声令下了。伯母今天穿着一套淡雅的套裙,一袭留长了的头发用一个别致的玳瑁发卡盘成一个髻束在脑后,她那言谈举止流露出的高贵典雅无论是在整容前的照片中还是在整容后的今天都会让我感叹:她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大凡美无怪乎人们所分的两类,一是理性狡辩的心灵美,一是感性傲人的亮晶晶,无论哪一种美对于女人来讲都不算奢侈,对于男人来说却真的要挑挑捡捡了,杂志上电视上见多了足以使每个有色欲的男人垂涎三尺的花瓶或是相貌堂堂身材魁伟正襟端坐的成功人士对着媒体大吹特吹女人是因为漂亮才美丽不是因为美丽才漂亮,叫我们这个凡夫俗子擦亮眼睛看清这繁杂的社会树立起正确的审美观,每每此时,我都恨不得把这虚伪的小人塞到狗洞里抡起硬鞋底子狂抽二百大板:让你胡说!让你乱讲!那个每天坐在马桶上拉屎还要拿着镜子臭美的人是谁?那个回家就扔掉公文包脱下正人君子的外衣一头扎进夜总会里虚情假意的嚎男嗔女又是谁?呵呵!说到底,谁不想自己或是枕边那位永远风流倜傥永远花枝招展,即使透支了青春历尽了沧桑,也会让洗不尽的铅华追逐盘桓于自己左右?伯母就是,所以她永远是美丽的,她也从不隐瞒自己的美,可现在,以后,我都会诅咒她的美!
音乐小了下来,人们都停止了交谈。在伯母的带领下,淑华和青云分别挽着我和阿航的胳膊面对着大家站在了晏会大厅正中央的演舞台上。首先伯母对前来道贺的朋友表示感谢。在众人雷鸣般的掌声中,我们四个微笑着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稍毕,伯母带着浅浅的笑示意大家静下来,她要讲话了。
“今儿艳阳高照,紫气东来,在感激小平同志南巡春风吹来的同时,我的五湖四海的朋友欢聚一堂,在此共同庆贺这个三喜临门的日子”她一手拉着淑华一手拉着我往话筒前挺进一步:“一是我的女儿任淑华和夜倾城先生在今天这个良辰时刻永结同心,我们祝他们百年好合。”她松开我俩的手又拉过阿航和青云:“第二就是我的干女儿路青云和段左航先生今天也当着大家的面缘定三生,我们祝福他们早日喜结连理,那第三——”
“第三就让我来宣布吧!”我挣开淑华的手跨前一步拿起了麦克风,我看了一眼笑得让阴天都可以变得暖洋洋的伯母告诉大家:“这第三件喜事就是——我夜倾城从明天开始将从银河传媒的旗下退出,成立龙源文化科技传播公司。”
一石击起千层浪。台下众人早已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整个大厅嗡声一片。我将话筒递给了伯母。我在心里笑出了眼泪。看着她异常镇定仍旧堆满笑容的脸,我满嗓子歇斯底里地想笑出声:虞立华,我看你怎么收场!
我终于吐出了憋在胸口的一团怨气。扭过头,我将一脸惊诧的淑华搂在了怀里,尽力不去理会任何人的任何表情。
“我庆幸我的女儿能找到像夜倾城这样敢说敢做敢闯的心上人,成立新公司自立门户,这是件好事,在生意场上各位都是他的前辈,他需要大伙的关心、关注和帮助,在此,我代表银河传媒恳请各位政界、商界、媒体的朋友都能与龙源文化科技传播公司一起握手、前进。”她端起了酒杯:“俗话说的好,有酒方能意识流,天上人间任遨游,来来来——让我们高举杯中酒,同喜,同贺!”
佩服!对她处事不惊的这几句演讲我佩服的咬牙切齿。伯母,你可真有本事,我夜倾城哪辈子修来这么好的福气竟能坦上这样能耐的丈母娘?我在心里狠狠地直骂:虞立华,纵然你讲的再冠冕堂皇,从今以后,我夜倾城也会与你誓不两立。
接下来的程序就简单多了,我们四个一人手里拿着一瓶五粮液挨桌敬酒、客套。我深知这帮头头脸脸的大人物对于我以后的发展是何等的重要,我深知在这变幻莫测的商海中我要审时度势我要成长壮大决不能偏离可以随时做出准确判断的这帮导航,我也深知我以后要想给虞立华迎头痛击而后让我去感受报复的甜美和复仇的快意就必须得冷静理智地抛弃与这帮三教九流的前辈的偏见,包括我讨厌的那个Sissy型毕总包括我之前避之不及一脸恶相的顾总包括眼前这几位吃着青春饭透支着情爱的娱乐城妈咪。本来我对这种场和没有多大的兴趣,倒不是我清高,而是以前我太谙识这些今天爱你明天爱他人前跟你亲嘴背后跟他勾腿拉灯不知跟谁上床的所谓前卫时尚的男男女女,腻歪透了!不过那是从前,而现在,我竟然发现他们都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值得我尊敬值得我学习。我记得伯母曾对我说过,一个人一旦选择经营企业,就要用机敏的心智靠远见的卓识和大无畏的精神来把自己演化成精灵。伯母还教育我说:“要做就要做反叛的精灵,要做就要做精灵的先锋。”
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各位前辈面前,我夜倾城选择了这条路,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注定要做只精灵,我不求富甲一方我不求金玉满堂,我只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平衡那十年带给老妈老爸姐姐和我的伤痛,我只希望靠着自己的双手亲眼看到作恶者最终得到应有的惩罚。够了吗?够了!我其实别无他求。
客套了半天,淑华和青云今天也着实喝了不少酒。累了,她们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她俩聊得很起兴,尤其是青云,暖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多情的岁月已使那个当年小巧的少女变得欲加成熟、美丽、动人且深沉,特别是整天挂在她那白皙端庄的脸上的隐隐的笑,让人看着,不笑也是笑,笑起来就会让人觉得乌云压顶的天空都绚烂、多彩。我眯着眼,贪婪地看着她;而后,我又微微闭上眼,脸上被一抹淡淡的无可奈何的笑所代替;继而,我看看一直跟在我身边的阿航,然后,我摇摇头,使劲咽下几口唾液滋润着火气直窜的嗓子。我的双手汗涔涔的,心里泛起阵阵揪心的痛。我按住了胸口,直到阿航开口讲话,我才回过神来。
“哥,你怎么了?”阿航夹起块沙拉递到我嘴边:“休息会儿吧!瞧你累的!”
我不想吃。现在不仅胃口没了,连味觉都麻木了,香烟灼熏的舌尖未梢经过酒精的刺激,火辣辣的痛,“是心痛!”
“哈——”阿航捂住半边嘴小声跟我俏皮:“是为我心痛吧?”
“都成家的人了,还贫?”我拉着阿航的领带把他头给拽到了眼前:“希望你们幸福!”
“哥,你敢说你是真心祝福我吗?”阿航的眼里闪过一丝忧伤。
“我——”
“我就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他诡秘一笑眼睛未离开我的脸。
“是,是真心的,阿航——”
我看到阿航拧紧了眉头,右手以极快的速度按在了左胸上,很快他又睁开眼,看着我,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轻轻的叹息使这个城市僵硬的线条立即都变成了柔软,他微微闭上眼靠在椅子上,他软软地不停地说着:“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喝多了,对不起……”他背过脸去,不再看我。
他看我时这种忧郁的眼神又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他眼中没有装着路青云的从前,回到了大学四年,回到了那个足以颠覆我一生的时刻,那一夜,那一夜……那个声音在我耳边又响了起来,“哥,抱抱我吧,冷!”而后,而后我们就……就……那一夜,也就是那一夜,阿航把我变成了男人……
哦!不!不不不!我腾地站了起来朝淑华走过去,我受不了阿航的忧郁,我不能想,不能想,我早已把那个时段从我人生的记忆中给抠除掉了,我早已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了,时光一去不返,不会再来了,不会,永远不会,永远不会……
如果它有机会再来光临我的生活,那将是一场谁都无法控制的动/乱。而我也必将成为众亲叛离的罪人,因为我会把他们眼中神圣爱情的美丽外衣撕得粉碎。
“开业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一定去。”送去最后一拨客人,伯母挽着伯父的胳膊走了过来。
我虽然恨她,可我还是得尊敬地称呼她一声伯母,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以后,不管怎么说,她对我还是有知遇之恩的,我不否认她对我的好,只是功过不能互补恩怨也要分得明明白白,较量也好挑衅也罢,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也只能避开淑华悄然进行。伯母是谁?在别人的眼里她是神仙是上帝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精灵,那今天我另立门户意欲何为她还能看不出来吗?反正,我是从她那公式一样的笑容里瞧出了点异样。
伯母带着洪流、汪勇和前来参加婚礼的十几位星缘同事回公司了。伯母说要马上开工,要在三天内赶出本月计划的所有业务。我在心里暗笑:多了我这个竞争对手你也不必如此惊慌呀!我夜倾城再笨也不会跟你去比捞钱去比烧钱,如果把你简单的比做一块石头,那我连鸡蛋都不是,怎么个斗法?
散了,都走了。只剩下秋生还有南洋宾馆的服务生在帮我收拾礼单。淑华本来也是想留下来的,伯母把她叫在一旁耳语了几句,然后淑华就跟着她走了。目送着她们确已走远,我这才揉着涨得生疼的太阳穴,让一直僵持着笑容的面部肌肉放松,然后一P股坐在走廊墙边红色塑胶椅上,无力地闭上了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你表哥在,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弹出根烟点上幽幽叹了口气:“你以前跟我说过关于伯母的一切,现在都变成了事实,你说我能怎么办?”
“要不,咱去咖啡厅坐坐?”
“不用了,喝咖啡也得要心情呀!”我明显感到自己捏着香烟的手指禁不住颤抖起来:“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话一说出口,在石家庄我目前的处景,伯母若再动动嘴唇就意味着我不是四面楚歌也得孤军奋战。”
“没那么严重吧?”
“但愿没有!”
我交待服务生把收好的桃花及礼品全部搬进车里。礼品我要收藏,这些桃花我更不能舍弃,留给南洋宾馆,我一转身没准他们就会把它们当垃圾一样扫地出门。还是我拿走的好,这九十九万朵盛开的桃花撒在我卓达的私家花园里该是多美的一景!即使过不了数日,这些调零后的桃花埋入桃树下也是上等的底肥。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回到家里,我在浴缸里整整泡了一个小时。我要好好想想,认真打算,然后精神抖擞神气十足地开始属于我自己的人生之路。朋友们都不停地打来电话,他们很热心,他们说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他们说只要我一句话他们一定随叫随到鼎力相助绝不含糊,他们还说……说的很多,我擦掉压抑在眼皮底下一直浮动的泪光重重地摇摇头拒绝得无悔无憾——如果我肯接受别人的帮助,那我还从银河传媒退出来干嘛?
深夜,我坐在电脑边敲打关于龙源文化科技传播公司的筹备事宜。淑华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给我提神,我几次催她上床睡觉她就是不听且一直笑盈盈的。喝完咖啡我把杯子递给她然后说了声谢谢,而后扭转身子准备继续开工。淑华忽然探身上前,她红韵有致的脸上浮出了一个夹杂着诡秘、艳羡、钦佩、亲呢等诸种况味的笑容:“老公,谈谈吧?”
“好啊!”我把她揽坐在大腿上搂紧她的腰:“说吧!”
“什么时候决定要单干的?”她抱着我的头拨弄我的头发。
“很早。”
“听我妈说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你妈这么跟你说的?”
“嗯!我妈说要我好好帮你,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尽可以找她。”淑华一边敲打我的头一边很高兴地埋怨:“帮什么帮,都不让我知道。”
“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老公!”淑华捧着我的脸眼里闪出无边的兴奋:“你是越来越能耐了,你想啊!今天到场的都是什么人哪,你这一句话比在CCTV打一年的广告都传得远,我相信龙源公司发展起来必定是母牛掉进酒缸里了。”
“怎么讲?”我不明白:“我的公司跟母牛哪能扯上边?”
“最(醉)牛B!”她捂住嘴哈哈哈地笑。
唉!她又犯神经了!一定是悠哲这小子教的。想起悠哲,我的心又是一沉。我把头埋在她的胸前细闻她的体香嘴里在不停地呢喃着:老婆,我知道凭我现在的能力不一定能飞黄起来也腾达不到哪儿去,可是你说的对,我是一个男人,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样,我一定会去努力,力争做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为你这枝韵致独具的细藤遮风避雨,我一定要成功我必须成功,我输不起,我输不起……
“那你打算从哪儿着手?”淑华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忧。
“我——”我顿了一下,改了口:“老婆,我自有打算,你先睡吧!”
有关龙源的一切事务还是让她少知道为好,不告诉她并不是我不信任她,我不想让她处在我与伯母竟争、仇恨的夹缝里左右为难,这几年她已经够辛苦的了,作为一个男人作为她的丈夫,我心里有愧,我不知道在以后的商战里伯母是否会真的会对我手下留情,但我相信对于她虞立华我只会用满脸善意的微笑从骨子里痛下毒手,说我卑鄙无齿也好说我忘恩负义也罢,只要能实实在在地填补那十年留在我心灵上的空缺,值了!
整整两天时间我都没有迈出卧室一步,截止第三天中午,龙源的起草方案总算有了眉目。我很快洗了把脸好好把自己打扮一翻,并且第一次往身上喷了些Hugo boss 。我要去赶赴一个约会,是伯母约的我。
既然是银河传媒的大当家召见,我能不庄重点吗?更何况我夜倾城马上也是龙源的老板了,自然不能太寒碜。之前我在电话里已经跟她讲得明明白白,我现在的确很忙,接下来的找房、招工、注册、试营业都在等着我呢!“伯母,我如今也是个大忙人呢!”
后脚还没迈出房门,阿航就打来了电话。阿航说他在翡翠山庄买下了一个近二百平米精装修商住两用的门面房,他说买这房子算是投资并不打算入住,问我愿不愿暂时租下来办公。
“我租下来你结婚住哪?”
“明年元旦才结呢!现在店面特不好找,骑驴找驴吧!有了合适的你再搬走还不一样?”
也只有如此,既然阿航都说了店面难找那就一定是找不到的,我相信他已经尽力了。不过我和他在电话里一锤定音,租金该多少我付多少,“可不能让你再当冤大头。”
阿航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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