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吃过饭,阿航在洗澡。我和段阿姨一边看新闻一边唠着嗑,电视里正在直播赵总书记主持的中央政治局反腐倡廉研讨会。
段阿姨很健谈。段阿姨告诉我她早些年是市委宣传部的干事,自从有了阿航后,就办了内退,甘心情愿地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只是近些年阿航大了,天天一个人闲呆着觉得无聊才开始投资做生意,赚了不少钱。用段阿姨的原话说是“哎呀,说我没能力吧找了个官运亨通的老公,说我不漂亮吧生了个帅过高仓健的儿子,说我没本事吧开家公司尽捡金元宝,真没想到我这人干啥啥都行,你说生活咋就这么美好呢?”。
呵呵,我陪着她笑。我告诉她这是命里带来的福,叫福根,福根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阿姨,肯定是你祖上八辈子积下来的德,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一句话捧得段阿姨眉飞色舞,看看时机已经成熟,我马上转移话题:“阿姨,这大过年的叔晚上也不回来?”
“他不回来呀,正常!你要是把他锁在家里,保准生病,没办法,天生的操劳命。”段阿姨抱怨着:“阿城,以后你找媳妇得看准了,千万别找从政的女人。我这一生啊,总是在担惊受怕中过来的,总是在等,等什么呢?等着老伴回家,等着儿子回家,等怕了,等老了……”
“阿姨,你可不老,年轻着哪!”我说的是实话。
“那都是好听的才这么说,四十多岁的女人了!”段阿姨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的脸:“阿城,别客气,吃水果、喝茶,咖啡、饮料冰箱里都有,自己拿哦!”
“阿姨,我给你冲杯茶吧。”我站起来去倒水,我问段阿姨可不可以跟我唠唠刚才段叔叔说的什么梅花大火拼。段阿姨问我为什么要打听这个,我告诉她可能是我喜欢花的原因吧。
段阿姨答应了。我将杯子递给她,顺手拉个凳子靠近她身边。段阿姨放下水杯告诉我,她说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二十多年前,蒲坼这地方还比较荒凉,到处是光秃秃的山,没道路没资源每年还时不时的泛泛水灾,加上这里处于几个省的“三不管”地段,那个穷哦!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完的。76年打倒四人帮后,这里才算火起来,一个个工业园建成投产,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短短两年时间,马路修起来了,水库建起来了了,山头绿起来了,服务业也随其发展起来了,于是就出现了一个个红灯区。78年她和段叔叔服从组织分配带着小猪猪从北京到这儿任职,当时,公安已经留意到蒲坼的支柱产业——花红素提炼厂的不正常发展势头,“花红素这东西只限于国内消费,没有出口业务,仅半年时间,注册的提炼工厂就高达二十九家。”
“花红素是干什用的?”其实我还想问小猪猪是什么意思,可我怕那样会打断段阿姨的讲话,一时半会绕不回来怎么办,我还想接着往下听呢!
“它不像我们现在所说的色素,它的原料是梅花花瓣,通过加工、提炼、结晶后研磨成粉状的东西,这种粉末当时大多是拿来做胭脂用的。出于发展经济的需要,没有多少人留意他的惊人产量和特快销量。导火线是税务局调查一宗假税票案引起的,经过调查才发现,购买厂商子乌虚有……咦——洗澡洗这么久?掉厕所了?猪猪,猪猪……”段阿姨扭过头叫。
哦,原来,刚才阿姨说的小猪猪是阿航啊!我一乐。
“你等一下,我去看看猪猪是不是又坐马桶上睡着了。”段阿姨对我说。
哈哈……原来你小子还有这等糗事!我乐坏了。
段阿姨推开洗手间的门。
“妈,你干嘛!拜托你以后学会敲门好不好?”阿航光着P股在擦身子。
“哟呵,还怕我看见了,你身上的那个地方我没有看过,洗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又坐到马桶……”
“妈——”阿航跳起来堵住段阿姨的嘴:“你就别卖我丑了!”
“晚了,晚了,我已经告诉他了。”段阿姨捂着嘴一边走一边笑,我急忙又递过水杯给她,回来坐下后,段阿姨说了句:“唉!做妈难呀!我刚说到哪了?”
“说到假税票案了。”我接过段阿姨递过来的话梅拿了一颗放在嘴里,真酸!
“对,当时案子很快转到了经济侦察部门,随后又转到了公安局,从带回来的样本,法医下出结论,这不是一种普通的胭脂,而是一种兴奋剂。公安派出的卧底跟踪化工厂的出货车到了云南大理后才发现:原来,花红素经过蒲坼的工厂产出后,渗上海洛因溶解、熏蒸、提炼、研磨等等一系列繁琐的加工,白粉就成了红粉。他们以蒲坼为加工网点,以大理为包装销售基地,又以大理胭脂的名义卖往全国各地,82年上海、广州出现的一个新名词——红粉男人,就由此而来。”
“妈,为什么不叫‘红粉女人’?”阿航围着浴巾走过来,头上还冒着热气。
“抽大烟的几乎都是男人,海洛因又被加工成红色的了,所以抽大烟的人被外界人称为红粉男人。”段阿姨撇了一眼阿航:“是长大了哦,哪都变大了,以后我这做妈的该为你张罗找媳妇了。”
“妈,你就别操那么多了,容易起皱纹的。我P股后面女孩一打一打的,你快接着说吧。我给你捏捏脖子。”阿航站到段阿姨后抱着段阿姨的头。
没听说过,阿航还会按摩,在我虎疑的眼神中,阿航狡颉的朝我呶呶嘴。
“你们不知道,这批毒品超出人们的想象,他的产量、销量、包装、危害程度在五年前号称全国之最,以往人们一说到毒品就会想到鸦片,一说到海洛因就会想到白粉,可是呢,这种红粉就在蒲坼公安眼皮底下像大白菜一样畅通无阻摆上市场,害了多少人!”段阿姨关掉电视接着告诉我们:“公安掌握内情后,里应外合,84年1月27日端掉了这毒瘤,只是没有料到他们也有枪支、火药,而且还那么凶猛,更可怕的是他们有着极严的组织,地道一个黑社会嘛。那天在牛头山也就是现在的蒲坼师范学校的位置,双方发生了激烈火拼,不说当场击毙的那些坏蛋,单公安干警就牺牲了二十七名,当天一共抓获了四百多名团伙头目,后来公安查封了所有的工厂后就开始了艰难调查取证,一直到现在还没完呢!”
“我考!牛!”阿航吐吐舌头。
“猪猪——!”段阿姨伸出手指捣得阿航头仰得老高:“又不分是非了吧!”
“当时没有全部抓进来吗?叔叔怎么说他们又出来兴风作浪了。”我的兴致越听越高。
“经过长达几年的审讯、取证、调查,幕后老板至今仍逍遥法外,这四百多人没有一个人见过大老板的真面目,最多也是只知道大老板叫‘红粉娘子’……”
“红粉娘子?”阿航忍不住尖叫起来:“妈,说到底是个歹毒的女人呀,太不可思议了。”
段阿姨敲着阿航的头:“女人怎么了?女人也有肩膀,也能挑起世界,也能创造惊人的辉煌和奇迹。”段阿姨摇摇头:“可惜她没有用到正道上,作孽啊!不知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毒品这东西!”
“叔还提到有关什么健华公司,叔说不让我们参与别人的议论,为什么?”我紧抓所有的疑问一个也不放过。
“这波及中央某头目,不谈这个,总之反腐倡廉,清者自清。好了,不唠了。”说着段阿姨站了起来,她看看墙上的挂钟告诉我们,她要回房列购物清单,她和几个姐妹约好了明儿去赶年三十的半天集,趁促销要大采购,她要我和阿航早点睡,明晚要“熬年”呢!
待我洗完澡走进阿航的房间,阿航已经光着浑圆微跷的小P股趴在床上摆出了个“大”字——他睡着了。地上散落着他的玩具熊,而裹身的浴巾早也是羞涩地滑到了他精细的小腰边,微暗的床头灯发出的幽蓝幽蓝的光遮住了他的裸体照亮了我的双眼,忽然我的脑海猛的扯过一道闪电,天哪!这个场景,这个场景多年前在我的梦里好像出现过,似曾相识,回味无边,但仔细回想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头……我……我就那么看着,看着……我感觉我的心跳正在加速,我的脸早已泛红,我的耳边又响起了那句软绵绵的呼唤“哥,抱抱我吧,冷!”……
我拉起毛毯轻轻滑过阿航的身子,给他盖好后,我解开浴巾也钻进了被窝,我伸直左手臂搂住他侧过身来的肩膀,右手摸索着点了根烟,猛吸一口,我狠狠咽下,提提神!胸口抵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涩。
我睡不着,我想起了老妈,想起了跟我那唱青衣的老妈一样美丽的桃花,想起了李叔米粉店里挂着的只有傲骨没有媚态的一副副丹青,想起了段阿姨刚才所讲的五年前那场触目惊心的大火拼,我又想到了三个字——桃花劫、四个字——红颜薄命、还有那当下最流行的一句“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等等。是花,都跟花有关连,无论它是雅洁的散淡的凉爽的也好还是冷峻的淡漠的灼热的强劲的也罢,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看得见的或是看不见的美丽……天哪,我恍然大悟,我想大凡美的东西都让人爱的悲伤或妒嫉的疯狂吧?你看,无论是花开还是花落,它都是一个十分完美的过程,生命有全然的纯洁,默默的生、灿烂的开放、再恰到好处地消失,没有一丁点污染,就这样,就这样的幽然美丽,它怎么,怎么就会和毒品渗搅而最终都落得花自漂零人自流的可叹下场呢?可叹但不可悲,不信你瞧身边的任何一种花儿,它无时不刻仍在成熟着曲线的畅想,这无疑是一种美丽死亡的祭奠,可爱!
烟雾呛住阿航了吧,他咳嗽着一翻身将半个身子压在我身上,毛毯被他一脚蹬在床边,他的脸贴紧我的左胸膛,他的右手搭在我的右胸口,睡得挺香。
我低垂着眼看着阿航熟睡中这白皙、丽质的脸还有这柔弱、飘逸、孤傲的裸体,轻轻深呼吸,我熄灭了烟。
打心底来说,我感激阿航,不仅是因为这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住进这么大而美的商品房,第一次睡在这么宽而软的双人床,第一次盖这么薄而暖的太空被,第一次吸这么清而香的好空气,最重要的是……是……我无法启口,我情愿相信那天晚上只是个梦,只是我独自做的一场好梦,阿航一定没有做同样的梦,要不然他怎么事后没有对我提起?梦,是梦,一定是梦……唉!造物弄人哪!
隐隐约约的,我有一种快乐着的痛楚感觉,以后我的日子可能会在不平静的幸福中渡过吧?
我关了灯。
这一夜,我不敢再做梦了……
这一夜,阿航一直睡得很香很甜……
年三十上午,我和阿航去赤壁步行街,说不出要买什么东西,他说瞎逛吧,看到什么觉得合适再说。
确实也没什么可买的,吃的、用的、穿的、玩的他家里都不缺。我们走到首饰店门口,阿航说,进去看看吧。
随便,我这乡巴佬正想开开眼界呢!平时一个人不好意思来,穷嘛!
阿航指给我看一块摆在橱窗里的玻璃球告诉我:“这是钻石,你看标签,售价要99万呢!”
“这么贵?谁能买得起?”
“我!十年后我一定买下这颗钻石!”阿航握紧了拳头。
我相信,不要说十年以后,就是今天就是现在如果阿航想要,我想段阿姨也会满足他的愿望。
看着满屋子的金碧辉煌,我突然感觉这一件件精美的首饰就像一张张嘲笑人的嘴,它们看不起我在鄙视我在讽刺我,我……我自卑我难受!我赶紧拉着阿航离开了这家店铺,我告诉阿航这里不是我这种人来的地方,以后我也不要再来这儿逛了,太伤我的自尊!
阿航说他在没有挣够一百万之前也不再来了,他说买这种东西不能花父母的钱,他还问我以后会不会买颗钻石送给我的爱人。
“不会!”我断然否定。
“为什么?如果有一天你很有钱很有钱呢?”看来,我的回答段大公子不满意。我双手拉长他的耳垂然后拍着他的双肩告诉他:“说了你也不明白,我宁可每天给她做碗牛肉面。”
阿航的眼里流出极度失望的淡淡忧伤,他默默地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他能飞黄腾达,他一定会在千岛湖上修建一座城堡,买下那颗钻石送给他的爱人。
“如果那一天你要很落魄呢?”
“只要他愿意,我会左手拿着玫瑰,右手牵着他,俩个人一起浪迹天涯!”
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说说而己,没有想到相隔不到十年,阿航真的买了一颗钻石,不过不是九十九万,而是一百七十万,那是后话。
我提出去米粉店里看看李叔,过年了,他一个人,孤苦伶丁,怪可怜的。阿航说行。
米粉店还开着门,对子、门画己高高挂起,福字倒挂贴满门窗,喜气洋洋的,外加一张写着“春节期间,照常营业”的红纸。
我们走进去,一个顾客也没有,胖厨师和李叔坐在那看电视,看见我们来了,李叔很高兴,赶快让服务生给我们倒茶水。
刚一落坐我就发现墙上多了一副画,画上面一男一女坐在梅花下看落日。跟其它不同的是,这张画有了条河在余辉中延伸,多了几只鸽子在蓝天飞翔,与其它画相比增添了几分温馨,少了许多凉意,春天来了嘛!我想。
“总觉得这画少了点什么?”阿航嘟囔了一句。
“我也有这种感觉。”李叔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少了点什么呢?”
“要是再加上几句诗词呀什么的就更美了。”我寻思着说了一句。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起来!”阿航随声附合着。
“这不是现成的嘛!阿城,这个忙你可一定得帮李叔。”说着李叔扭过头叫胖厨师:“胖子,咱们该出发了!”
“如果你不嫌我给这副画逊色,那就交给我吧。哦,李叔,都年三十儿了,你们去哪啊?”
“不知道了吧?老李每年三十儿这天都要给‘天怡’送年货。”胖厨师抱起饭桌下的一个大纸箱蹒跚外移。门口停着李叔的白色面包车。
“天怡?”没有听说过。我这才留意到店里摆了五六个大纸箱,想必装的都是年货吧?
“是孤儿院。”阿航小声告诉我。他快步走到李叔跟前嘴巴甜得像汤圆:“李叔,我和阿城也要去。”
不等李叔表态,阿航屁颠屁颠地抱起一个纸箱就往外走。
“走啰!”装好后,随着李叔爽朗的一声笑,我们都坐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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