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航定的地点是一家广东人开的茶餐厅,我赶去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戴卫国,卫国说阿航也约了他,互相伸出了手,我们一起朝里走。
看来,是阿航有事找我。
果其不然,阿航说他明天也就是15号准备去香港绿风总部参加一年一度的庆功典礼,估计会在香港呆上一个星期左右,他交待卫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去龙源找我协商。
“找我?隔行如隔山,怕只怕我帮不上忙,倒是我有一事想请你给个意见。”
“说来听听。”阿航嚼着嘴,他拉开了架势用力使着刀叉的模样使我忽然想起了儿时每到岁未老妈唱着的歌谣,“砍一刀,压一压”,呵呵,我的航弟弟喔,谁让你喜欢吃七成熟的牛排来着,真以为在香港生活两年就变成西洋鬼子了,只听他头也不抬的在嘟囔着:“没放嫩肉粉吧?黑糊椒也放多了,味道不正。”
干脆一股脑告诉他得了,我把12号那天早上发生的事以及这二天公司对于唐人的操作情况一一道给他听,当然,也包括洪流申请离职一事,未了,我问他有何高见。
“难怪刚才你来的时候没有开车,我还正想问你呢?这下倒好,连奥迪都给压了出去。”我这种破斧沉舟以对唐人的做法,卫国很不能接受,他说我是在赌博:“也许我不该说这话,可是我觉得做生意不是在碰运气,不可取。”
“既然你的态度这么坚决,我能说的就是祝你成功。”阿航举起酒杯跟我杯子里的糖水碰了一下:“不过——”他没有立即说下去,过了一会他才翻起眼睛看着我:“也许,也许你该听洪流的。”
祝我成功?要我听洪流的强烈要求退掉这单业务?嘿!他倒挺会做好人,两边都不得罪!可这又算是哪门子逻辑嘛!
我还是听自己的吧!
阿航叮嘱卫国在他走后这段时间一定要在晚上准时去学校接青云回家,我则负责帮忙照看抗天。
我同意,我没有任何意见,再忙我还是能挤出接送抗天上下学的功夫,卫国有些疑虑,问他,他也没说出原因,他只说要阿航放心,他会尽力而为。
“有什么事直接打往香港。”走的时候,阿航特地把绿风总部的电话留给了我。
能有什么事呢?大家都这么忙,忙生意忙应酬忙家庭忙回家忙吃饭,就连Z爱都忙得三下五除二草草了事,你说这日子还能再节外生枝吗?
能!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在阿航去香港的第三天,也就是17号,龙源出事了!出大事了!
此事不宜声张,我只把汪勇、智建和小姚叫进了会议室,关紧门窗,我们三人都惊得面如腊纸,汪勇除外,他坐在位置上,闷着头,拉长了脸,一动也不动,很平静,最少他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
“怎么样?”我问他们:“赵主管有消息了吗?”
没有人回答我,没有人给我一个肯定或是否定的答案,望着桌上一字排开的四部手机,我们都在发呆。赵主管联系不上,有关唐人的一切电话都打不通,智建说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赵主管给我们来电,小姚还抱有一丝希望,他说赵主管现在也许在飞机上或是被其它要务缠身了呢!小姚安慰着我,他说龙源和唐人签有合同,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肯定没事,不用担心。
汪勇拉直了眉头,他摆弄着桌上的电话,还是没有吱声。
我能不担心吗我?正是因为帐已经转出三天了我才担心,那可是客户支付的广告费啊!几十个厂子,一年的广告费,1476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为了这笔钱,我不知搅尽了多少脑汁,该想的法都想了,该找的人都找了,连我的车子都给押了进去,要是万一……万一……我没有勇气去想那个压在我心头很久的万一,我不敢,不敢……
也许赵主管真的是要务缠身呢!不得已,我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赵主管不是说了吗?在唐人收到款项后便马上通知财务部成立专项基金,由双方派人统一管理,透明支出,也许……也许他还没有收到钱呢!也许他还在回公司的路上或是……
这个下午,我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热啊!热!气温峰回路转,骤然回升,秋老虎可真是历害!
智建回来了,他告诉我银行的人说钱早到了香港,二天前唐人都已经取走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四肢冰凉,一种不详的预感夹杂着丝丝寒意袭击全身,这……我们同时都拿起了电话。
仍没有联系到赵主管,电话成了空号,我的心犹如掉进了冰窖,纷乱如麻,我摆手叫他们都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烟雾缭绕中,我想起了洪流。
拨打电话过去,是青云接的,青云说小涵跟洪流去家具城了,他们正在装修新家,现在店里只有她们三个服务员在,“什么事?要不要我转告他们?”
“没事!”挂了电话,我面对着墙上那几个大字,迟迟不愿坐下,我想了很多,很多……
也许洪流是对的,是我错了!
对,的确是我错了!
18号,没有拿到智建去香港的签证,从市政府大院出来后,我直接回到了卓达,我不敢回公司,我不敢面对他们那翘首期盼枕戈待旦的眼神,虽然封锁了消息,但是我仍不敢直视他们每一个人,我想睡一觉,我希望会有奇迹的发生。
站在床边,无论我怎样努力就是爬上不去,思量再三,我还是拿起电话打给了阿航,我要阿航按照智建提供的地址找到唐人的总部,看看赵主管到底在不在。
阿航满口给应承了下来,他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告诉他,没有,一切正常,我要他只管找到赵主管或是明军董事长就行。
“那你等着,我马上去南丫岛,估计一个小时就有信儿。”说这句话的时候,阿航已经上了计程车。
我等,我等,除了等我还能干什么呢?还能干什么呢?对!抽烟!
不喝酒了,我的烟瘾却是大了许多,有时候一天两包都打不住,烟,香!真香!……
地上的坐钟在嘀嘀答答地走着……烟灰缸里已经长长短短插满了二十几根烟P股……一个小时早过去了!
二个小时过去了……我坐不下去了西下的太阳透过阳台映着桃树的枝叶照在客厅里,空荡荡的,房内,只剩下我在游走……
三个小时过去了……烟,香烟,真TMD苦……
终于,电话响了,我飞身腾空跃起,一个跨步抓起话筒:“喂——”
“伯伯。”是抗天:“放学了,小朋友都走光了,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我告诉抗天,我马上就去。
放下电话,我又慢慢拈起了话筒,还是淑华去吧!我还得等!
等……
六点了……
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快!阿航,我满脑子都是阿航汗流夹背在找赵主管的身影,他肯定累了,累坏了,我……我也累了……
打开紧闭的酒柜,我犹豫了一下又果断地掂出一瓶,顺手抄起一只高脚杯,喝!
一杯下肚!再来一杯!第三杯……
我不想喝,我其实是不想喝的,我每倒一杯都在告诉自己,我已经戒酒了,可端起杯子来,我却身不由己地张大了口刹不住车,一扬脖子灌进肚中,喝吧!管它呢!是毒药更好!
电话又响了,我忽地一下来了神,酒醒了一半,动作、身手仍是那样的敏捷。
“阿城——”是卫国。
“什么事要现在打过来?”劈头盖脸我乱发一顿大火,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对不起,心情不好!”沉默片刻,我给卫国道歉:“戴哥,什么事?”
“我爸今天截了肢,现在已经醒过来了,在闹腾,医院通知我过去一趟……”
“戴哥——”我打断他的话:“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可能我赶不回去接青云,你……”他没有说出后半句,不过我还是猜到了,我答应了他。
“真的?”他笑出了声:“我现在就在你楼下,你看车钥匙是我送上去呢还是你下来拿?”
淑华是个马大哈,经常忘拿房间的钥匙,于是,我就给她想了个法,楼下左排第二颗长得较低的桃树,有一条垂下来的侧枝,每年总是挂满果且枝繁叶茂的,选来选去就成了我和淑华藏钥匙的私家地点,“你就把钥匙挂到那儿就行,我一会儿就下去,等一下——”我走到阳台上问卫国:“什么声音这么难听?”
“乌鸦。”卫国告诉我说,是卧在那颗桃树上的一只乌鸦在叫:“晦气鬼,去——”
桃树下,卫国舞动着手驱赶那只乌鸦,借着月光,我看见那只孤独的乌鸦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留下哀哀一声,随即离去。
看看时间,离青云下课的时间还有四十几分钟,我冲了个澡,洗去满身的烟酒味,穿上了那件久置未用的淡蓝衬衣,我走出了房门,当然,手机是不离身的,我在等着阿航报喜的消息呢!
呵!这奔驰开起来就是比奥迪强,更平稳更舒适,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噪声,一踩油门,我驶出了卓达花园。
打开窗户,我右手抓着方向盘,左胳膊肘搭在了窗外,大口地吞吐着逆来的风,我要清醒清醒,最近交警查得可历害着呢!
接到了青云,我们都刻意回避着对方的脸,无话可聊,没什么好说的,“上车吧!”我替她打开车门,我告诉她卫国没来,是因为他爸在手术。
她只是轻轻地“哦”了声算是回应,坐上车,她望着窗外,驶出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在身后嘟囔了一句:“也许,明天该去医院看看他老人家!”
沉默……
后视镜里,她在看我的脸,我的目我选择了逃避,我不敢看她的眼,火辣辣的,足以穿透我的脊梁,直顶心脏,勾起蠢蠢欲动的骚乱,还有刻骨铭心的记忆,我想……我不敢……我只能想想而已,我害怕!
是的,我害怕!世事就是这样,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害怕悠哲说的那套理论会付诸实践,报应到我头上,无所谓,良心的谴责而已,而对于她来说,无异于飞蛾扑火,我怎么能舍得?我会难过!
最终,还是手机来电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闷的车箱,是阿航!
“有消息了吗?”我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扶着方向盘,避过来往的车辆,准备找个地方停下来。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阿航,有什么你就直说!我已经等了一个下午,你应该知道这几个小时我是怎么过来的!”
“没有找到赵明。”阿航的声音很小,略带沙哑及厚重的疲惫。
“那有没有见到明军董事长?”
“城哥……”阿航吞吞吐吐的,声音干涩得如同陈年掉渣的馒头:“城哥,你……你得做好最……最坏的打算……”
一种不详的感觉使我的神经在三秒内紧绷,我稍稍定了定神,对着电话自言自语:“该来的总会来,说吧!”
“这整个就是一声骗局,我按你给的地址找到唐人的总部,早已人去楼空,房子是他们租来的,我这是刚从工商管理局回来,他们的工作人员说根本就没有这个公司……”
霎时,我头轰耳鸣,一阵昏迷,整个人就像是一根坠入深渊的木头,不停往下沉,往下沉……完了!完了!龙源这下栽了!眼一黑,我什么也看不到了……突然,一道耀眼的白光从后车窗犹如子弹般射了过来,前面一片苍茫,我下意识的去踩刹车,车身猛地一转,接着是一个大的颠簸,只听一声巨响,顿时车内烟尘四起……快!太快了!这一切快的使我一时还没反映过来,只觉得有人叫着我的名字从后面抱住了我的头,随后,车翻倒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着……
头上流下的刺眼的鲜血使我这因突如其来的意外而麻木的神经一下子清醒过来,“青云——”我大叫着奋力翻转身子,痛,我的腿像是断掉了,左胳膊上一道很深的血口处碎玻璃深深陷进了骨头中,清晰可见。我艰难地爬向后排座位,青云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的整个身子被殷红的鲜血染成了血人,我呼唤着她的名字,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我扶着她的头放在我腿上,另外一只手摸索着找手机,拨打120……
“阿城……”青云醒过来了,她微微睁开眼,看着我,嘴角露出了顽强的浅浅的笑:“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扔掉手机,我咬着牙抬起早无知觉的胳膊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脸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五官,她的头发湿淋淋的向下滴着鲜血,我……我心痛……我说不出一句话来,她靠在我怀里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她说就这样靠在我怀里她觉得好幸福!
“阿城……你可能……可能不相信,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青云,我相信我相信,我知道。”我撕扯着划成布条的血衣捂着她咕咕出血的伤口:“青云,你别说话,人马上就来了,你要坚强点儿。”
“我……我不行了……来生……我一定会……早一点儿……见到你,嫁给……你,给你生下……风飞……还有顺扬……”
“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傻丫头,有我在你身边,你一定会没事的。”我擦着她嘴角流下的血,大哭不止:“你很快就会好的,人马上就来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以后不会再分开了,我什么都不要,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阿城……你别……难过……”她长吸一口气,攒足了浑身的气力,睁大了眼:“还记得……那个……那个美国老太太吗?”
“记得!”我点头,眼泪滴到了她的脸上,我知道她要说什么,我不想她说出那句话,否则,我会心碎!
“我……也想……跟你说……”她抬起手摸着我的脸,呼吸越来越微弱,她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了一个个字:“亲……爱……的……我……要……去……天……堂……爱……你……了……”
“不!不要!青云!我不要你去天堂,我知道天堂很好,可我不想你一个人去那里,我只想和你在人间过普普通通的日子,青云——”
她——最终——还是——慢慢——闭上了——眼……
“青云!”我呼唤着她的名字,接着没有说完的话,告诉她:“青云,你可能也不会相信,其实,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也都在爱着你!”
车子还没有来……
起风了,冷!……
……
我不再哭了,不再叫了,我抱着她,我就这样抱着她蜷缩在车箱一角,梳耙着她粘到一起的头发,抚摸着她冰冷的脸,异常的冷静,我低下头,靠在她的耳边轻轻呢喃着:青云,那首歌,我在几年前都已经学会了,我早就想唱给你听了,你醒过来好吗?你醒过来,你睁开眼我就唱给你听,我要一辈子都这样抱着你,都这样抱着你,在你耳边轻轻唱,轻轻地唱着那首《查无此人》——
“九月七号星期天,失去联络的第十七天,我开始收拾你的信件,贴着查无此人的标签,我走到你的后窗,看着你没有灯光的窗,蒙上重重灰尘的门把和没有留言的留言板……”
青云,青云你听见了吗?你就这样走了吗?
青云,青云你真的就这样走了吗?你就这样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承受着风霜雨雪吗?你太狠心,你太狠心了,前面的路还有很长,也会很冷,我会孤单,我会伤心,我还会难过,除了难过,我还能做什么呢?
是啊!除了难过,我还能做什么呢,我还会做什么呢?……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