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4月3日,后院失火。
由于龙源的净菜消费群急剧增大,海南欣鑫农庄的日产量再也无法满足石家庄市场,矛盾渐渐凸显了出来,正在这节骨眼上,农庄的负责人又向我提出了一系列不合理的要求,目的是要提高菜价。我哪肯,跟他在电话里大吵一通,次日,也就是4月4号,我依然撇下一脸不悦的淑华登上了飞往海南的航班。
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尽快找到第二第三供应商,公司这边,新近招进的五百余名员工由小姚负责培训,智建则统筹全局,做好调货、配货和发货的头等大事,力争稳住顾客群。
通过调查我才发现,欣鑫农庄涨价不无道理,海南今年大旱,各种蔬菜上爬满了腻虫,再加上无公害蔬菜是禁止使用农药和化肥的,因此各基地除了增加人手除虫外,还投入了大量的资金用以支付灌溉淡水之用。难怪会涨价!
几经周折,我接连签下了三家供应商,对于涨价一事,我一边握着农庄老板的手说着谢谢、理解、感激的话一边在心底暗骂:TMD,我理解你谁理解我呀!龙源收取顾客的钱可是按市场平均价计算的,这一收就一年,一年哪!这种价格绝对不行,得另想办法。
火烧P股般赶回石家庄,躺在坐椅上,听了智建的汇报后,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还是智建这小子能耐,在我前脚刚迈出石家庄,他就从东北空运来了五个货柜的净菜,“这杂七杂八的算在一起,本钱跟从海南过来的货持平。”智建不无得意向我邀功。
持平?怎么可能呢?一个空运 一个陆运,我问智建是算错了还是菜的品质很差。
“我哪敢砸咱辛辛苦苦创建的牌子?”他捂住嘴在我耳边嘀咕:“是普通菜,成色跟海南的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菜在生长期喷洒过农药上过化肥?”
“嗯!”智建承认了,他说这个东北老板是他的朋友,“不是朋友谁会推心置腹告诉你这些?瞒都瞒不及!”
“没事的,城哥。”智建拍着胸脯打包票:“出了事,我负责!”
还敢出事?我白了他一眼,起身回家,淑华待产,心情正烦燥着呢!
回家的路上,途经星缘,我看见阿航夹着公文包正从旋转门内走出,他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挺专注的,我叫了两声,他也没有回应。臭小子,跑这儿来干嘛呢?
按照刘妈的推算,淑华的产期应该在二十号左右,今天六号,离那个日子还有差不多半个月,婴儿的衣服鞋帽就连睡的床盖的被刘妈早就一手操持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搂着淑华问她给孩子取名的事定下来没有。
淑华告诉我早定下来了,至于到底叫什么,保密!她说要等孩子生下来再告诉我,以免我挑三捡四,“这事儿我说了算。”
好!好!那我就啥心都不用操,干等着做爸爸呗,倒落个清闲,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打个哈欠,累了,我想睡觉。
“阿城,给你说个正事。”淑华叫我起来坐着听她说话。
“什么事?”
“我现在是银河的董事长了。”
“我知道,你不是说过吗?”
“段左航是副董。”
阿航是副……副副副董?我张大了嘴,怎么回事?我不信。
“真的,任命马上就下来了,到时候我妈会向社会公布的。”
淑华说的挺认真,不过,我还是不敢轻信。经过我穷追不舍的追问,最后总算听明白了淑华的解释:原来,独立核算后,阿航从香港绿风总部退了出来,说是为了以后的发展,寻找更广阔的生存空间,绿风在收取了伯母7200万的现金后自愿成为银河传媒的下属机构,条件是由段左航出任银河传媒的副董事长。
听完淑华的这则消息,我在心里暗叫不好,反了,反了,全反了,看来,我不得不放弃报复银河传媒的全盘计划,照此说来,现在伯母已彻底从传媒行业脱身,脱得一干二净脱得连叫我恨下去的资本都没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呢?
我张大的嘴还没完全合拢,智建这小子就急急忙忙砸开了我家的门,他要我借一步说话。
来到门前的花园里,刘妈正在那儿修剪草坪,避开刘妈的耳根,智建这才抹着脸上的汗道出了原委,原来,我前脚刚离开公司,就有十几家广告客户追到龙源联名要求退款,说是通过了解,他们发现在我们杂志上投放广告收效甚微,他们还说当初之所以付款,那是因为经不住我们业务员的死缠滥打。
那就退呗,我告诉智建,马上给他们钱,走了这几个小鱼虾,我夜倾城还不在乎。
“不能退!”智建连连摆手,他慌了神:“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刚才接二连三又有近一半的客户打进电话来,原因同出一辙。”
有人搞鬼!这是我的第一感觉,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撂我的黑砖。走,我叫智建开车,回公司瞧瞧去。
“不能去!他们都守在那儿等你呢!”
“等我?等我退款?”
“嗯,我告诉他们你不在家,等过两天回来后再给答复,可他们都死赖着不走,你这一去……唉!”智建一拳打在桃树上,震得树叶哗哗直响,哦!起风了!
我叫智建先回去,回去好好招待这些上帝,要和言悦色,不可轻举妄动,一切我自有分寸自有办法,两天后等我的消息吧!
望着智建离去的身影,我扔掉烟头,抬头看看天,乌云朵朵,这个春天会下场暴雨吗?
也许吧!桃花还没开呢!也许,也许经过春雨的滋润,桃树梨树都会争研吐芳呢!不过,我相信,腊梅该谢了吧,过季了。
刘妈这两天来回奔波于卓达和医院之间,她乐呵呵地操劳着布置产房的重任,从九号开始,淑华就要呆在妇产科接受产前教育和学习护婴的基本知识,到时候,我得陪着。
4月。9号。
我在焦虑不安中终于等来了秋生的电话,秋生告诉我,原因他基本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现在可以下结论。
“说吧!”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到底是谁在拆我的台?”
“伯母!”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石家庄能得到我龙源客户资料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取得客户信赖的人非她莫属。
“还有……”秋生吞吞吐吐的,似有难言之隐,我镇定着精神叫他尽管讲,什么打击我夜倾城没受过,说吧!
“还有阿航跟悠哲。”
突然,屋外一道蓝白的闪电划过,“哗哗哗……”,在没有任何春雷的叫嚣下,倾盆大雨恣意狂舞滥泻起来。
放下电话,我觉得自己软弱极了,软弱得连伤心下去的气力也没有了,胸口,刺骨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撕得我魂不守舍。
没什么好说的了,退吧!退款!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在龙源做广告是卖方市场,所以今年新发展的客户全部没有签订合约,仅凭一张收据证明双方的买卖关系,事到如今,我能怪谁?考虑不周啊!
饮下两杯龙井茶,用塑料袋包好整整五万元现钞,装好,我整整衣衫站在门口,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阵势,落下的雨点溅起的水珠打湿了我的双肩,打痛了我的心。
刘妈拿来了伞,她问我是不是要出门,我告诉刘妈晚饭不用等我回来。刘妈还想说什么,我没加理会,心一横,没有任何遮挡之物,我就迎着风狂奔在这流泻的大雨中了。
我要去找小姚,由小姚出面找卫国爸,既然伯母大人如此不仁,别怪我这做女婿的不义,要把我逼上绝路?那咱们走着瞧!只是,只是对于阿航和悠哲,我……我恨不起来!
办完事,我独自打车回家,车停门前,身后一束白光猛地射了过来,我扭过头,刺眼,什么也看不清。
“阿城——”是伯母的声音。
车在我跟前停了下来,熄灭前灯,透过玻璃窗,我看到车内除了伯母外,还坐着两位公安大哥,怎么?难道伯母大人没等我下手就遭报应了吗?
“上来吧!”她在叫我。
“淑华在家,我得回去!”
“你必须上车。”一位公安大哥发话了,他“嗖”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证件,语气特强硬:“市局的,你必须得跟我们走。”
“上来吧!”推开车门,伯母走了下来,她撑起伞把我挡在了下面:“龙源出了点事,你先跟他们走,南洋宾馆已经安排好了房间,等调查清楚再说。”
如此说来,伯母大人是专门带人来抓我的啰!还给我安排好地方请君入瓮?好残毒的女人!我……我无路可逃,我也没必要逃,有我选择的余地吗?没有!没有那就跟他们走吧!
上车!
在案子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南洋宾馆13层和14层是专门招待石家庄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用的,说得好听点是保护当事人,说白了就叫监视居住,反是住进这里的人都是犯罪嫌疑人,这是一位公安大哥在收走我的手机抽走我的皮带带走我的皮鞋后告诉我的。那到底龙源出了什么事我犯了什么罪,没有人告诉我,他们只说一切得等法医的结论出来后再谈。
法医?谁死了谁伤了谁干的?怎么会扯到我头上来?我苦熬到天亮,至到阿航的出现。阿航今儿虽然穿着昂贵的西装,却敞着怀没打领带,就连头发也没梳顺溜。
“说,到底怎么了?”看到阿航,我一下子狂燥起来。
“前天有几家酒店的顾客还有部分市民在用完午餐后,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呕吐、头晕、腹泻,更严重的当场口吐白沫,初步判断是食物中毒……”
“食物中毒找酒店哪!抓我干嘛?”没等阿航说完,我抢着话题催他快讲。
“经过调查,是因为人们误食了有毒蔬菜,而那批蔬菜出自龙源。”阿航不时看我的脸:“到现在为止,医院统计出来的数字是,死亡2人,中毒176人,还有21个人处在危险期,新闻上说这是建国以来石家庄最大的集体中毒事件。”
强忍着痛苦万分的心情,我慢慢地蹲在地上,无望地捂住脸,无声啜泣。
十几分钟的接见时间一冒烟溜走了,阿航说叫我别担心,能帮上忙的朋友全在为我跑事儿,刘妈陪着淑华已经住进了妇产科,大家都在尽全力对淑华封锁一切消息,好在淑华平时也不喜欢看电视听广播或是翻报纸,阿航担心,他说这事如果叫淑华知道了,还不知道能闹成什么样呢?
事到如今,我只能对阿航说声谢谢,多谢!
雨一直没有停,都说这春雨贵如油,今春这油算是流成汤了,屋外,起风了,吹斜了大雨,吹红了我的双眼……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10号,雨渐渐小了下来,这一天,我没有吃饭没有喝水没有睡觉,我一直僵硬着身子定定地站在窗前,什么也没想,不敢想。
一天又这么过去了,我与外界断绝了联络。
4月11号,小雨变得淋淋沥沥的了。早饭后,我盼来了秋生。看到秋生,我像是个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怎么样?”
“对不起!”秋生摇头:“我表哥也没办法。”秋生告诉我,所有涉嫌人员均已被警方羁押在派出所,包括智建,“你丈母娘也被牵扯在内,不过警方还没对她采取行动。”
“你是说是她投的毒?”
“不清楚,刑警那边口风把的很严,我表哥也没套出东西来,阿城——”秋生搓着脸:“法医鉴定的结果今晚新闻里会有报道,现在任司令在帮你跑事,逃不逃得了这一劫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无论这次中毒事件是不是人为的,我这个老板我这个法人都脱不了干系。其实,判刑坐牢我都不怕,只要不封杀我的龙源,只要龙源还能正常运转,终有一天,我夜倾城会重头再来的,可……
秋生再三打量着我,他在观察我的承受能力,我告诉他有啥照实说,否则我会胡乱猜疑我会发疯的。
“警方已经查封了龙源,暂停营业,他们要销毁现存的所有蔬菜。”
我……我终于失去了这根救命稻草,窗口,一股凄冷的阴风无声吹入,瞬间就将我指尖袅袅升腾的青烟撕扯得支离破碎,而后完全没有了形状……
4月12号,雨停,乌云黑压压的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刚到接见的时间,伯父就来了,伯父一改昔日威严的大将之风,声音一度变得极温存,伯父说正在办手续,他还说我马上就可以出去。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确确实实我跟在伯父身后走出了南洋宾馆,回过头,门口,便衣也随即撤了哨;楼下,小姚在等我。
“我要先回军区办点事,随后就到,淑华这两天一直在问你的消息,我都快顶不住了。”伯父交待小姚载我去医院。
上了车,从小姚那里得知,公司已经关了门,树倒猢狲散,只有几个部门经理守着家,其它的人都……
我摆摆手叫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从我听到中毒死人的消息后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我也料到智建难逃此劫,虽然伯父没说小姚也没讲,但实事摆在眼前,他们越是回避,我的心里就越明白,智建一定是被抓了起来,从东北过来的那批蔬菜全部是他一手操作的。
“梅总那边,警方已经盯了哨,只是苦于没有人证,所以警方也拿她没办法,不过她似乎有所察觉,这两天很少抛头露面。”
“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凭着我这张铁嘴钢牙,很快,淑华被我安慰得晕晕乎乎的,我告诉淑华,龙源的菜准备买到上海,阿毛炖品店的老板周正毅约我即日前去谈判,最迟16号回来。
走出医院,我已经感觉饿得头晕眼花了,吃饭!
没订到机票,我没有耐心等隔天航班,乘坐火车到达北京后转内蒙,到达赤驻监狱的时候,整九点。一下出租车,远远的我就看到周福生科长站在警戒线内向我这边张望——电话里我们约好的。
“周科长。”我伸出了手。
周科长发福了,背梳的头发油光可鉴,相隔一年,他的脖子粗得像水桶,想必是贿赂吃多了的缘故吧?呵呵!
“夜先生。”周科长也向我伸出了手,不,准确地讲应该是爪子,只见眼前忽地一黑,我分明看到了一只铁爪,带刺的铁爪,还是倒钩型的,能多捞钱嘛!还能捞官,听说这老家伙已经从赤驻监狱直属一分监区调到教育科,荣登科长的宝座了,搞不懂!真搞不懂这监狱竟然暗无天日到如此地步。
在周科长的暗示下,我们算是第二次坐在了大宅门的包房里。落座后,他二话不说脸不红心不跳一口气点了最贵的十八道菜后一边交待服务生先上两瓶五粮液一边大叫渴死了渴死了。
乖乖!这阵势!我吐舌头。我吐舌头并不是心疼这几个钱,也不担心他是否会被撑死,我是在为里面关押的成千上万名服刑人员担忧啊,有这样光荣的先进的监狱人民警察高高在上,他们身上的血快被榨干了吧?
“今早太忙,没来得及去车站接你,为了表示谦意,我自罚六杯。”说着,他一手握住瓶子倒酒一手杯不离嘴。只听“咚咚咚咚咚咚”六声响,多半瓶酒没了!
上帝!今儿我总算开了眼,这种喝五粮液的方法还是头一次见,他……他他他以为这是矿泉水呢!土!真土!土包子!
“夜先生这次来有何贵干?”终于等到他开口了,他吧唧着嘴,油星四溅,灌入我耳根的每一个字都是从他嘴里嚼着的菜缝里挤出来的:“你放心,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只是想打听一个人。”我没动筷,虽然也有点饥,可看到他的吃相就胃口全无了。
“谁?”
“姜炳辉。”
“他呀——死了。”
“死了?”我的牙齿在打哆嗦:“怎么死的?”
“毙了呗,有余罪,在年初的‘交揭查’活动中被人‘点’了,押回看守所起诉后,法院给判了个‘立即执行’……”
完了!完了!我站起来告诉他我要走了。
“那好那好。”他头也不抬随口应付着:“我一会儿也得去上班,哎——等等。”他指着餐桌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这……这你得买单。”
呵呵!我的嘴角露出了鄙夷的笑,手起钱落,我甩给他两千大元,转身,走人。
登上返程的列车,我一直在闷头沉思,驶过北京,天空又飘起了小雨,随即越来越大,进入大兴县,我这才打开手机,准备实施第二步计划:让小姚尽快找卫国爸,就说我夜倾城同意做京石高速凶杀案的污点证人,开庭时,我会当场承认当年大家录给警方的假口供是受了伯母的蛊惑,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本人如今良心欠安,要翻供。至于最有力的证人,法院可以传唤洪流和汪勇,他们可以做出当年是伯母指使以姜炳辉为首的青东打手做恶的证明。
还好,一下就通了。
“小姚,是我。”
“城哥,大家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在哪儿?”
我告诉小姚出门太急,忘了带备用电池,为了节约用电,不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关着机,我问小姚什么事这么急。
“你快回……”小姚讲到一半,我听到了抢电话的声音。
“城哥——”是阿航,“你快回来,淑华不行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讲。”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尖。
“难产。”
“那快叫医生剖腹!”
“不行,孩子卡在那儿,一少半儿已经露在了体外,你快回来吧,淑华要见你。”阿航哭了起来。
我的全身已经没有了一丝支撑着坐下来的气力,眼前频频闪过淑华那张满是大汗的脸,她攥着拳头咬紧嘴唇浑身是血……不,不不不,我抱着头趴在了搁物台上,我努力着不去往坏处想,淑华没事的,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站了起来,准备随时下车,提前下车,无论这一站是哪我都要下去,然后尽快包辆车尽快赶回石家庄尽快抱着我老婆还有我的孩子……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