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取下画,双手拧紧画轴,我正要用力往下撕,阿航急忙伸手制止,阿航说这是伯母最喜欢的一副画,“你不要就送给我吧!”
拿开他的手,我拍拍他的肩,笑,摇头,深吸一口气,我两手攥住画轴向下一弯,只听“咔碴”一声响,画轴从中间断开,一分为二,紧接着从画轴中掉下一个纸筒来。
“什么东西?”抗天跑过来,捡起,打开。阿航跟近,我站在原地,没动。
“城哥,给你!”阿航告诉我是两张出生证明
我接了过来,放在手心,展平,似曾相识,的确是一张河南省淋川县城关镇人民医院开展的出生证明,纸张虽已发黄,但上面赫然写着的几个字还能看清:任淑华,女,2号床,O型血。另外一张上面写着:夜倾城,男,3号床,B型血。
“错了错了!”
阿航问我什么错了,我告诉他,是血型,这张出生证明一定是写错了,因为淑华告诉过我的,我们夫妻的血管里流的是同一种血,都是B型血啊!
“没错,在医院的时候我们看过淑华的血检表。”阿航告诉我,那天在妇产科淑华因为大出血,用尽了血库的O型血,伯母这才派了好些人去临县的血库购买:“你去的时候,伯母刚从外面提了一大包血回来……”
哦!哦哦!我困了,我的倦意又上来了,我要睡觉了,睡觉了,睡吧,睡吧!
闭上眼,老妈和淑华酷似的脸一直浮在心间,我又想起了老爸的话,老爸说,三十年前伯母是跟老妈同一天在同一个产房里生下我和淑华的,难道……?
不!不可能!我腾地坐了起来拨通老家的电话。是老妈接的。
听到我的声音,老妈很高兴,虽然最近发生的事她老人家全都了若指掌。老妈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老妈说如果想家了,可以随时回来。
“嗯!”我应承着告诉老妈,听阿航说石家庄出了个“黄大仙”,“我也想去算算,行吗?”
“行!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从算命先生嘴里吐出来的东西不可全信。”
“听说黄大仙在算命时除了看来人的手相和五官外,还要了解算命人全家的血脉,要不然人家不给算。”
“还有这邪乎事?”老妈乐了:“我跟你爸一样,都是O型血。”
哦!哦哦哦!我颤颤巍巍的想要跌倒,手抖动了几下,话筒最终还是掉在了地上。
5月13日,我早早就起了床。在我的再三恳请下,秋生找到了李真达,我们三人一道去了石家庄长安区看守所,虽然从骨子里我是不愿意见到这个女人的。
时间尚早,接见室里,玻璃那头坐着一名女管教,女管教边的话筒旁坐着她——伯母,我坐在玻璃墙这边,拿起听筒,我们四目相对,一时间竟找不出一句话来。李真达凑了过来交待我只有十分钟的通话时间后带着秋生去了屋外。
“我知道是你,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来。”她还在笑!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来不是为了看你。”
“那是为什么呢?”她的语气饱含着慈详且舒缓,她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平静还有淡淡的忧伤。
“伯父已经暗示我了,淑华不姓任。”我睁着冰冷的双眼朝她射去束束寒光:“我这次来只是想问你淑华到底是谁的女儿?”
“我的。”
“那个男人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可以不说,那我就讲个故事给你听吧!”盯着她的脸我顿了一下,清清嗓音,开了口:“三十年前,有两个戏子,因为某种某种原因她们成了一对冤家对头,凑巧的是在同一天同一家医院同一间产房里上天又安排她们分别产下一男一女,这个男婴的母亲在生下孩子后偷偷溜进护婴房调换了孩子,远走他乡,因为她知道,这个女婴的母亲因为某种某种原因即将遭受‘黑政专线’的迫害,她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过错而导致这个无辜的女婴跟着生母一同跌进牛棚马圈。”我忍不住抹了一把不争气的眼泪,而她,对面的伯母早已是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之后的故事就不用我讲了吧?”
许久,她朝我伸出了手,她在叫我的名字,我木然地看着她,没有动,我看到她伸出的手在玻璃上摸了又摸,她在说“对不起!”
晚了!太晚了!擦干了泪,我干涩着喉咙告诉她早知如今何必当初,“你现在不应该跟我说对不起,你应该恨我,因为是我把你送到了这里。”
“恨你?我恨你就是在恨我自己!”
“你不恨我?”我绷着嘴一字一顿地咬出了声响:“可是,我现在却更——加——恨——你——!”
她哭了,左手掩面痛哭,她哀嚎起来的声音跟当年老妈在深夜里抱着老爸的一样,可我如今听起来感受却有天壤之别,一个是痛彻心菲,一个是轻松愉快。我睁大了眼看着她,我在尽情享受着这眼下报复的快感,麻酥酥的,爽,像是在过电。
“我自以为是一个很强的女人,没有想到我很理性地为情感、家庭、欲望、事业布好一切局,而最终……最终我却成了局外人……”
时间快要到了,我抓紧每一秒将埋在心底的冷言冷言倾情灌进话筒的另一边,我告诉她这就是善恶终有报,我告诉她做人千万不能自以为是,我还引用了秋生的话告诉她这是一个连锁生存的时代,搬起石头往别人身上扔最终极有可能砸伤自己,怎么?不是吗?
“夜倾城!”她板起了河北首富的脸,语气又强硬了起来:“你自以为能干自以为才华横溢,可是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好好总结总结自己接连失败的原因呢?你的员工大都是刚走上社会的青年,是你用一项项失误决策打破了他们对美好明天的憧憬,作为一个老板,你没学识没自信没水平,大话说出来做不实,实话说出来做不大,我如果不让你尝尝失败的滋味,终有一天你会酿成大错,连这一点你都体会不到,真可怜!”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这一句温存的话无情地撕裂开我血淋淋的伤口,霎时,我张口结舍目瞪口呆哑口无言,我感到自己仅存的一点点自尊已经被她在光天化日之下狠狠地踩在了脚下,我无语,沉默,而后才是隐隐的愤怒,缩短目光后,我轻轻放下电话,转身,离去。
回来的路上,秋生小心翼翼地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这个问题是刚才李真达问他的,秋生说他不相信。
哦!只顾着生气,竟然没发现车里少了一个人,秋生说李真达有事先走了,我问秋生李真达的问题是什么。
“如果有人说李成山因为某种某种原因,没死,你相信吗?”
我笑着摇摇头,这个问题已经不属于我思考了,就留给报社的记者或是长舌妇们去掺乎吧!我要做的是吃饭,吃完饭后睡觉。
睡觉,睡觉,最好永远都不要醒来!
睡得正香的时候,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将我叫醒。
这父子俩!干什么呢!我嘀咕着打开了房门。客厅里,抗天蹶着小P股和阿航头顶着头好像在研究着什么东西。走近一瞧,原来是那只红木盒。
不用问,这一定是伯父请阿航帮忙来打开它的,阿航说是伯母叫伯父打开盒子,然后把装在第三层里的东西送给我,可是伯父套了半天密码,仍然没有打开。阿航拍拍手说他也无能力为,如果实在没辙,阿航晃着手中的铁锤告诉我:“就只有动用它了。”
拿起红木盒,我把它放在手心,仔细地端详着这个自己亲手设计的难题。我看了很久,很久,未了,咽下几口唾液,我问抗天,“你相信伯伯能打开吗?”
“能!”抗天指着阿航手中的铁锤:“伯伯,用力点,一下就能开。”
我抚摸着抗天的头,笑着将手伸向了密码滑轮,根本没打算试,我相信自己能打开,不就是六位数吗?简单!我看着阿航诧异的眼神,口中念念有词,“一,二,三,开!”
只听“叭”的一声响过,弹簧跳出,开了,真开了!
“661218。”阿航念出了声:“好熟悉的几个数字,咦——城哥,这不是……”
“对,我的生日。”说着说着我的眼泪犹如打开闸门的三峡试验电站,狂涌不止,不仅仅是因为我看到了映在眼前的放在盒子第三层里的我熟悉的原本属于自己的车房钥匙,还有钥匙旁边的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上一共有三个人,都在乐哈哈地笑,有年轻时候的李叔,有光彩照人的伯母,还有婚礼上西装革履的我,很明显,这是一张合成照,照片上除了大大的“全家福”三个字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伯伯,背面有字呢!”我的举动一定是吓到了抗天,他坐着小板凳趴在我腿上发现了新大陆。
翻转照片,确实有两行字,伯母的手迹,“有些错误是无法弥补的,有些内疚是要用一辈子来承受的,可这到底是谁的错”,后面紧跟着一个省略号,是没有写完还是无话可说?
最好什么都别说,最好什么都别做,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切现在都成了现实,我不想面对不敢面对,虽然我早就猜出会是这种结果。
不,不不,我不能再在这留下去了!我得走!我得走了!没有淑华的日子,就像炒菜没放盐巴一样,索然无味,可是,可是我该去哪儿呢?前面是悬崖,后面是绝壁,我……我我我……
去找秋生吧!
5月15日,差十分就到了凌晨二点,我早早起了床,隔壁,阿航和抗天还在熟睡。
轻轻洗漱完毕,我不紧不慢地拿出早已精心准备好的那只黑色公文包式皮箱,缓缓把钥匙从身上摘下,放到客厅的茶几上,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或喜或忧的情绪,平静得很。
走吧!我又一次在催自己,而后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站在门口,隔着猫眼洞,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往里多看了两眼,房内,虽然还是那样的没有生气,甚至有点空荡荡的,可我依然心存丝丝的留恋,因为,因为抗天在里面呢!因为……因为我的航弟弟也在里面呢!想到阿航,顿时,一种叫伤感的情绪汹涌而来,我的鼻子酸酸的,不知不觉中,眼角湿润了,唉!有些东西我舍不下,却也是带不走的啊……
唉!走吧!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也许,也许这又会是个新的开始呢!
夜,进入了黎明前的死寂,马路上,路灯下,只剩下我独自拉着皮箱在慢行……
路过星缘,我停了下来,找个干净的地方,我驻足远望,胸口,如涛般的汹涌久久不能平静,回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六月,我带着美好的希望与信心踏进这个美丽的城市,高楼、机遇、财富是那么的一度让我如痴如醉心旷神怡,可如今,我夜倾城却要带着满腹的忧伤黯然离去,总有,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唉!这就是生活吗?
“迪迪……”一阵鸣迪将我唤回现实。身边,秋生的宝马终于来了,都四点了!再不来我就真走不了了!
“手续都办好了,机票也装在里面,从首都转道纽约。”坐上车,秋生递给我一大包证件:“我在你信用卡里加了二万美金,算是借你的,以后挣了再还我。”
“谢谢!”翻看着袋子里的各国护照,我问秋生怎么少了一样。
“时间太紧,没找到马尔代夫在北京的大使馆。”
哦!没关系,没关系的,反正我已经看到了航弟弟胳膊上的那只紫蝴蝶,够了,够了!
“真的要走吗?”
“嗯!”
就这么多,一路上,我们都不再说话了,沉默,其实在这个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临上飞机前,秋生欲言又止,直到我踏入绿色通道那一刻,秋生这才叫住我,他问我到底石家庄好不好。
我不知道他现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想了一下,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我告诉秋生,我现在已经发现了这个城市的真面目,“繁华、美丽、诱人、希望,更多的就是无奈!”
秋生耸耸肩,他在笑,笑得很让人体味!
“走了!”我扭过了头。
“再见!”身后,秋生的声音有点颓废。
东方,霞光万丈,今儿可是个好天气,也是个好日子,是京石高速凶杀案开庭的日子,我知道一定很隆重,一定很热闹,有多少人,有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亲临现场亲眼目睹审判河北首富的整个过程,可是,可是我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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