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收拾好球杆,和涛问我明天还来不来。我告诉和涛,当然要来,看伯母的意思我要是打不好高尔夫,可能就回不了星缘上班。
“真搞不懂梅总用意何在?”和涛嘟囔着说,花这么多钱干什么不好,非得逼我们来学这个:“你看——”和涛指着不远处打球的人嘻笑着:“那高尔夫的动作比狗熊扑蝶还难学。”
“这么快搞懂了你就成精了,开车吧你!”我告诉他在北国商城停一下,我得去买点菜。
在北国商城出口处,我停了下来,努力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第六感应告诉我,青云就在我身边,就在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可就是这么近这么近,却近到了视而不见。我擦亮双眼,细细地寻找,寻找,希望再有奇迹发生一次,一次就够了。
这之后的二个月里,每天黄昏,我都会来这里。说不出是来等候还是来寻找,或许只是想找个地方漫无目的的坐坐,坐坐。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孤独的死囚临上刑场渴望遇到儿时的玩伴一样,心急如焚即又异常平静。
穿流不息的人海中,我睁大了双眼,看的很空洞,看的很没有逻辑。每一次,当我满怀希望的来却不得不带着失望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的时候;每一次,当黄昏将希望渺茫得像是深海里的章鱼悄悄游到我身边将我包围的时候,我知道,在这里等候已成了绝望。明天,明天还来吗?
我不知道!
一阵清风,桂花飘香,可不是吗?8月底了。
酷暑难当,石家庄就像是一个大锅炉。打开空调,关上房门,热浪还时不时挤进门来跟你握个手,亲热的让你赶都赶不走。
这天,伯母把我们四个又叫到了会议室,会议桌上五杯咖啡一字排开,还热气腾腾飘着清香呢!
“说说你们在青东的收获吧!”伯母叫我们都坐下。
收获?有什么收获呢?皮肤晒黑了,说话少了,不再随便发火了。这也算吗?我们都端着咖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随便说什么都行,和涛先说。”伯母随手打开了会议室的音响。优美的萨克斯响了起来,是理查德演奏的《回家》。
“那——”和涛的目光绕着在场的每个人转了一圈后赶紧站了起来:“我就说实话了,其实我一直只是在看城哥打,我觉得高尔夫离我很远,它不属于我玩的东西,再说了,城哥那套球杆要7万多块钱,会员卡要60万,以后我即使有钱也不会花在这上面。”
“喔!这样啊!”伯母笑了笑叫大家别紧张:“这又不是批斗会,就在座位上随便聊聊吧!”她指了指汪勇。
汪勇说他觉得打高尔夫可以增强体质、提高协调力和耐久力,至于别的……他双手扣着咖啡杯想了一会儿又抓抓后脑勺说想不起来了:“应该是还没总结出来。”
伯母轻轻点了点头,叫洪流接着往下说。
“我觉得高尔夫需要的是诚实和坦荡,最主要的是在青东让我学会了礼让,比如说球技好的人可以让杆给球技差的,打的慢的人可以让打的快的先打,在果岭上离球洞较远的人先推杆等等……”
看来,洪流的收获的确不小。他喋喋不休,说的伯母满意的直点头。
我该说点什么呢?正想着,洪流用胳膊肘碰了碰我:“阿诚,该你了。”
我看了一眼伯母,她正悠然自得的品着咖啡。
说真的,我感谢她!不仅仅因为她是我的老板、我的伯母、我未来的丈母娘,这两年来她犹如亲生母亲一样在我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虽然她的爱没有火山喷发时那样的猛烈、倾情,但她对我全身心的关怀却犹如深冬压在麦苗头顶的积雪,待到来年花开时,才知道情也深意更长。特别是近两个月来球场上的苦闷,让我豁然开朗,骤然领悟到以往伯母传授给我的而在当时我怎么也接受不了的“商业”。是的,我变黑了、成熟了也稳重多了,我自己都能感觉得到。所以,每一天当我拖着疲惫的双腿迈进家门的时候,淑华总是会说:“阿城,你越来越男人了。”——我很知足。
热力学第二定律说的真是好:任何系统,只有在开放的环境中不断与外界交换能量,物质和信息才能较快地成长。的确,两个月的高尔夫训练使我的眼神不再恍惚不定,使我的脸上也不再挂有幼稚的憨笑,而在我的眼前时常浮现的人影,除了老爸、老妈、青云、淑华外,还加上了悠哲,我明白自己将要承担的重任,所以我必须用重荷来增加生命的冲击力,我已经不再是我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夜倾城已经随着流星雨的划过而消失了,现在,站在青东高尔夫球场上的、坐在星缘会议室里的夜倾城是一个责任感与使命感并驾齐驱的勇士。
“发什么呆呢?”伯母轻柔的一问把我的思绪又拉回了现实。他们几个都盯着我看呢!
我歉意地放下杯子,我开口了,我告诉大家,打高尔夫的动作的确很潇洒很漂亮,可是,我认为这是旁观者的第一感觉,而在现实中,当我拿起球杆的时候才明白,高尔夫没那么轻松也没那么简单,这两个月的训练对于我来讲,最大的收获就是,打高尔夫跟工作和做生意一样,要敢于面对自我、挑战自我,既要耐得住寂莫和缓慢,又要耐得住简单和反复,这就要求拿杆的人必须有一股披坚执锐的人格魅力,必须达到一种高远碧澄的人生境界。
我看到,伯母的眼中放出奇异的光芒。她关掉音乐爽朗地对大家说:“既然你们都有收获,也算我的钱没有白花,你们年轻人切忌心浮气燥,好了,散会!”
“夜倾城,你从明天开始上班。”临出门的时候,伯母叫住了我:“我要离开石家庄几天,后天你和小华子到青园街这边陪你伯父过个周未吧!”
后天……后天不是星期天吗?我告诉伯母,我和汪勇约好了准备去北京。我跟她解释,事情很急。
“你现在安下心来,先举行婚礼。”伯母告诉我,她在无意中从汪勇口中听到了我去北京的意图,她说她这次离开石家庄会转道去趟北京:“我尽量帮你安排。”说着,伯母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隔着玻璃窗,我看到她面对着墙上的那副断桥残梅,一动也不动。
唉!这该死的汪勇,口这么不严实!
伯母已彻底从月光退了下来,淑华上任至今,俱乐部的营业额一路攀升。随着淑华推出的一个个卓有成效的娱乐方案的实施,现在最多的一晚上可以达到六七十万的流水额,就连严打时期也是顾客盈门。相对于蓝岛、霹雳火、名舞台等石家庄几个有名的夜总会而言,那可真的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但是对于这一切摆在眼前的成绩,淑华却很不以为然,淑华说:“如果没有我妈这个先谴军,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出今天的成绩?”
话虽是这样说,但从淑华脸上那源源不绝的甜甜的笑容还是可以看出:面对商场、面对商业,一个更加自然、独立、敢作敢为、自信、优秀的任淑华诞生了。她的得意和满足溢于言表。不可否认,淑华的确是个独立性、计划性极强而又冰雪聪明的女孩子,也是我的好老婆。
黄昏,我们来到楼下的花园里静坐。桃树的枝干似一把巨大的太阳伞歪歪斜斜地托着天空,它铁色的暗影的确是纳凉的好地方。树上,已经密密麻麻挂满了桃子,淑华枕着我的大腿仰着头在数着树上的桃子。泛白的青桃子长了几个月还是只比核桃稍大一点,一口咬下去,满嘴苦涩。我曾打电话问过老妈,老妈说长不大是因为结的太多,桃子发苦是因为没有嫁接,老妈要我春节回去的时候,从老家的桃树上掰几个嫩芽回来接上去。我应承着,算是答应了,因为我确实也想回家看看。
“马上就是重阳节了。”
“嗯!”我告诉淑华我一直记着呢!
“还渡蜜月吗?”
“当然!”我捧着她的脸,看着她澄澈透明的眼睛我禁不住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渡完蜜月我们就回老家一趟。”
“好!”淑华搂着我的脖子幸福地使劲点头,只见她的眼睛咕噜一转:“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下午段左航打来电话,他说现在已经结束了全部课程,在一家叫‘绿风’的装饰公司实习,他还说年底要回大陆考察呢!”
是吗是吗是吗是吗?真是太好了!当年的大帅哥终于要回来了!几年不见,不知道他变了没有?瘦了?胖了?长高了?我闭上双眼,恣意地幻想着,任阿航那足以使每个女人都疯狂的脸顽固地飘在我面前,怎么挥也也舍不得消散。
1992年9月6号,星期天,阴。
汪律师和伯父在楚河汉界边撕杀的热火朝天。刘妈、淑华和我在厨房择菜。汪勇则站在汪律师身边指手划脚:“爸,你这匹马一直站着撒尿呢!快进!快进哪!”
透过厨房门,我看到汪律师气的直翻白眼。
“没看到棋盘上写着‘河边无青草,无需多嘴驴’?走!一边儿歇着去!”汪律师终于忍不住了把汪勇推到一边。
汪勇悻悻着走进厨房,淑华嘻嘻偷乐:“让你来帮个手吧!还偷懒,自找气受,跟阿城学学吧,勤快点!”
“可别!”我告诉汪勇,如果我懂象棋的话我也会去凑热闹:“你智商不低呀!”我歪着肩膀抗了一下汪勇。
“唉! 上帝呀,你降降我的智商吧!”汪勇举起双手仰起头,然后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酸眉苦脸地感叹:“22年来我汪勇的爱情等于零,亲情又倍受冷落,唉!做人难哪!”
他这摇头晃脑一脸痛苦的表情让刘妈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你可以做演员了。”我抓了一把豆角递给他:“说吧,上帝给你一边干活一边轻诉的机会。”
“唉,都是我爸的错,他最近又给我认了一个表妹,你们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我爸对别人那么好过,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只要是家里有的,我爸全给我那个表妹了……”突然之间,汪勇停住了口。他不说话了,张大嘴睁大眼并以极快的速度看看我看看淑华又看了看刘妈。
“啊!我刚才说什么了?”汪勇抓着脑袋飞快地择着菜,他不时斜着眼睛偷看着我的脸。
难道……难道我的猜测是真的?汪勇的表妹就是青云?我越来越坚定自己的感觉了。是的,那天我绝对没有看错,青云真的就在石家庄,汪勇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一切。看着汪勇那打死都不会承认的脸,我知道,想从他嘴里掏出话来无疑于大海捞针。
“说到认亲,任司令三天前也收了一个干儿子呢!”见我们都不再说话,刘妈找了个话题。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一直都没回来怎么会知道?”刘妈嗔怪道:“以后真嫁出去了可怎么得了,恐怕连我这个奶妈都会忘记了呢!”
“怎么会!我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你呀!”淑华央求着刘妈快点说来听听。
“就是你以前的小秘书。”
“悠哲?”大伙一齐停住了手。
“是啊!”刘妈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伯母一手操作的,伯母在9月3号派人把悠哲他爸妈接到了石家庄,就住在青园街,伯母告诉悠哲爸妈,因为任家一直没有儿子,所以就认了悠哲做干儿子,现在已经送他去英国留学了,四年后才能回来,还说这是商业机密,悠哲在这留学的四年里要专心学习,暂不给家人联系。
“他爸没有起疑心吗?”
“都是老实巴脚的农村人,哪有那么多心眼?他们看咱家这么气派,高兴都来不及,哦,对了,悠哲爸妈走的时候,你妈还给了他们十万块钱,说是认亲的见面礼。”刘妈站起来掸掸衣服上的黄菜叶子叫我们都先去客厅玩。菜择完了,她要做饭了。
唉!伯母总是先人一步。悠哲刚宣判下来三天,我正绞尽脑汁想办法跟悠哲父母圆场呢,没想到所有的事情已被伯母处理的这么完美!
我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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